望族 第11章 清明（六）

听这话从女儿口中说出，王婉清又羞又怒，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可目光再一次落回到女儿身上时，看着那些欢爱过的痕迹，还是怒气压过了一切，活似炸了毛的狮子，拾起地上的衣裳砸向谢春若，呵斥道：“把衣裳穿上。”

她从未向谢春若发过火，倒不是因为她溺爱女儿，而是谢春若自小就懂事成熟得过分。但她却始终不太知晓如何去做一个母亲，只顾着追逐着谢婕的背影，不留神间已走到了今天，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春若没有抗拒，一言不发地穿好衣裳，薄薄的几层布料，就是端庄与放荡的分界线。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母亲，可心里却在问自己，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贞洁已失，后悔晚矣。酒意和愤怒酿成的一时冲动，究竟是报复母亲？还是玷污了自己？

王婉清怒气难平，对着谢春若的平静又无可奈何，满腔怒火转移到了顾影怜身上，隔着门命令道：“叫顾姨娘过来。”胆敢做出这种事，将顾影怜发卖出去都是轻的，哪怕被乱棍打死也是她活该。

谢春若不甘示弱，冷冷淡淡向外高声道：“也叫三妹妹过来。”既然要处置，就一视同仁。

“不必叫她们来了。”王婉清的脸上藏不住情绪，不由得露出了慌张的神情，急忙向外喊道。她已经伤过了谢秋芷一次，不该再有第二次牵扯。

看着王婉清紧张在意的模样，谢春若的眸光变得更冷。“母亲还有话说吗？如若没有，请回吧。”

王婉清再次深吸口气，葱管般修长的指紧紧握在桌角上，涂着丹蔻的长指甲几乎要在桌面上划出印子。平复了片刻，抬眸冷冷问她：“你喜欢顾姨娘吗？”

谢春若心底隐秘的一根弦被拨动，心跳骤然加速。昨夜的荒唐事，她竟有一瞬失控地被奇异的感觉淹没，这令她觉得耻辱恶心，语气里带着嫌恶与不解反问：“女子也能喜欢女子吗？母亲喜欢三妹妹吗？”

在她眼中，母亲仅是因为与父亲夫妻情淡，深宅大院中又没有旁的男子可以移情，于是便将扭曲的情感放在了女子身上。

王婉清眼底一片萧索枯寂，张了张嘴，终究选择避开这两个问题。如果女子之间没有爱，那她这二十年来算什么？“往后我与你三妹妹再无瓜葛，你也好自为之。”

甩下这句话，王婉清转身出门，仍旧如傲慢张扬的孔雀般昂首离开，她一向都比谢春若更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只是迈出房门后，似乎是朝阳太过耀眼炫目，她竟觉得眼睛酸涩，泪意上涌，湿润了眼眶。

顾影怜平素走路如弱柳扶风，袅袅婷婷。今早从谢春若房间出来，却是健步如飞，一步不停歇地回了桃源居。

“莺歌，快去烧水，我要沐浴。”回想起来，顾影怜仍觉得心有余悸，昨夜她不止睡在大小姐的床上，还同大小姐将生米煮成了半熟的饭。

洗澡水备好之后，顾影怜在里面泡得头发晕，也不肯出来。大小姐肌体的气息触感似在她脑子里扎了顽根，拽也拽不出来。别看大小姐性子冷硬得像是石头，身体却饱满绵软，敏感得似含羞草叶。顾影怜越是想赶走脑海里的画面，越发清晰地想起诸多细致的回忆。

好在近日天气晴好，若是雨季来临，她连出门都要心存忌惮，做出这等违背天理人伦的事，哪怕不因事败被逐卖出府，也要担心出门受天谴被雷劈死。

顾影怜才沐浴完没多久，半干的长发披散着，拿了装着针线和花绷子的竹编圆筐，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

院子的角落里，唯一的梨树在满院桃花中格外显眼。梨花才吐蕊，白沉沉压满枝头。她生来样貌体态温顺柔弱，就如那一树的白梨花，平日里也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气质。她最爱梨花，住的小院却植满桃花，被谢璋赐名叫桃源馆。

她才绣了几针，桃华敲开了院门走来。能劳动谢春若贴身的婢女前来，想也不必想，又是为了那档子破事。

顾影怜起了身，主子们看重的贴身奴仆，暗地里在府邸的地位有时是强过她们这些做姨娘的。

桃华手里拿着一个不显眼的蓝布包袱，交给顾影怜道：“大小姐嘱咐我给姨娘你送来的，说姨娘打开看过了，自然便明白。”

“请问桃华姑娘，里面是什么东西？”顾影怜接过来，七百两白银远不止这么轻，七百两银票又没有这么重。

“大小姐未曾说，姨娘若是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桃华仿似嫌地站脏了脚似的，急着要走。

顾影怜只好目送桃华离开，而后回了屋，避开下人们，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里面包着的是一套头面，雕金琢玉，精工细作。纵然她是小门小户出身，未见过多少世面，也瞧得出价值恐怕远不止七百两银子。

可她心里琢磨了一下，立刻阴沉了脸。这套头面精致贵重，十有**有些来头。都是千年的狐狸，大小姐使这般伎俩，实在是不够显道行。

“烟霞，为我梳妆。”顾影怜从里屋出来，把包袱往梳妆台上一放，露出里面的东西。

烟霞一见便先愣了愣神，之后才低声问：“顾姨娘，这东西是……”

“方才花坞春晓的桃华不是来过吗？她说是大小姐让她送来的。”顾影怜云淡风轻地回答，铜镜里映照出她若有似无的笑意。

将这套流金溢彩的头面妆点佩戴之上后，顾影怜带了烟霞，悠悠慢慢，一路观花赏景，往花坞春晓去了。

沿路遇上不少婢女嬷嬷，都不免惊讶好奇，顾姨娘这套价值不菲的装扮是从何而来？老爷虽多偏爱她几分，但老爷素来在意尊卑之序，衣饰皆有等级之分，不至于如此偏心于一个姨娘。

有好事的嬷嬷借着夸奖上来搭话询问，顾影怜也大大方方告诉对方这是大小姐所赠。

到了花坞春晓，一见她如此打扮，谢春若瞳孔骤然放大，皱了眉头。

还不等谢春若开口，一旁李嬷嬷大惊失色，问说：“这套头面不是前年小姐生辰时，你外祖母送来的贺礼？怎么到了她头上？”

顾影怜也一脸惊讶，望向谢春若说：“呀！原是如此贵重之物，大小姐这般轻易地便送了妾身，岂不是折了妾身的寿？”

李嬷嬷一听越发惊得长大了嘴，这两天就觉得不对劲，大小姐像是在和夫人闹脾气，可母女间再怎么闹？也不能如此失了分寸，轻贱王家送来的东西啊，正想继续问清缘由，却看谢春若阴沉着脸，对顾影怜道：“请顾姨娘随我进来一下？”

顾影怜称了声好，便乖顺地跟在后面，随她进了内室。顾影怜柔柔弱弱的外表本就极具欺骗性，此刻又是如此听话，落到旁人眼里，自然是觉得是谢春若反常。

“你这是做什么？”谢春若把门一关，怒目相视。

顾影怜一脸无辜委屈道：“妾身从未有过如此精美的首饰，一时心里喜欢，便情不自禁地想着来给大小姐看看，才不辜负大小姐的慷慨。”

“这是你该带出来张扬的东西吗？叫人悄悄拿出府，送去当铺换了真金白银，解你家中的燃眉之急不好吗？”谢春若本就心里烦躁至极，顾影怜这一来又添了无数闲言碎语，令她头痛。

顾影怜收起先前的伪装，眼神中流溢出嘲讽，似笑非笑问：“可若是如此做，大小姐反咬一口，说妾身偷窃，到时候人赃并获，妾身该如何是好？”

谢春若神情僵住，如此算计别人，她还是头一次。就这样被看穿点破，她脸皮薄，有些挂不住，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你若不散播出去，我是绝不会污蔑陷害你的。”

她无心害顾影怜，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影怜心中同样如此想，空口白牙，对方是主子她是奴，势力悬殊之下，她如何敢不防备，就凭谢春若一句保证就拿性命去赌。心里虽然如此想，但开口还是让步道：“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大小姐宽宏大量，只是事已如此，大小姐要如何堵住众人的嘴？”

谢春若叹了口气，对着顾影怜，总让她清晰地忆起昨夜曾发生什么。“你且回去，勿再兴风作浪。待我想出法子，再告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