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姐来了,怎么不进来?”院门开着,有眼尖的婢女瞧见她,忙笑嘻嘻出来迎她进去。
萧婷钰似腿上被绑了重石,每一步都迈得沉重,掀开珠帘进房门时,看见谢春若便觉得为难。
“萧姐姐。”谢春若一见她,先前心头积聚的乌云便成雨化露,泪珠子在眼里直打转。她在外人面前老成持重,心思其实十分细腻纤细,母亲的冷漠让她一直耿耿于怀。也只有对着萧婷钰,能没顾虑地吐露。
换做往常,萧婷钰定然是会关切询问,温柔安慰。可有送春画一事在先,此刻见谢春若极力隐忍,自然以为她同样是为此所困,反而愈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两人正相顾无言,各怀心思之时,门外传来银铃般笑声。“姐姐,我回来了。”
谢夏蕙在青莲居憋闷得要死,终于有机会出来放风,跟着谢婕给王婉清拜过寿后,匆匆回了趟荷苑夏风,便立刻兴冲冲跑来见谢春若。
谢春若忙用帕子擦泪,谢夏蕙进来看到萧婷钰,也并不忸怩,乐呵呵地问了声好后,发现谢春若眼圈红红,忙问:“姐姐,你怎么了?”
谢春若招呼她俩人坐下,笑说道:“没什么事,近日忙着安排寿宴,夜里睡得迟些,眼睛总是不舒服,被外面的风一吹,就痒痒地落泪。”
谢夏蕙凑上前来,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坐下后说:“明儿个忙完了,找大夫来瞧一瞧。等萧小姐嫁进府,家中事务有人能同姐姐你分担,你也不必如此劳累伤身。”
“二妹妹你这些时日在姑母那里如何?”谢春若岔开话题,怕萧婷钰听了嫁娶之事害羞。
这一问,谢夏蕙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讲了起来,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在青莲居如何修行起居。
谢春若虽有满腹的委屈,也被谢夏蕙夸张可爱的言辞逗得心情缓和了许多。谢夏蕙便是活脱脱的一个小太阳,走到哪里,哪里欢声笑语。
可怜萧婷钰却是如坐针毡,不时偷偷瞥看谢春若,她原本心里是怨恼谢春若的,可见了谢春若方才含泪欲语的样子,心就软了下来。又想起昔日她们如何志趣相投,忽而心生妄想,若嫁的是谢春若,余生岂不是琴瑟和鸣?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似得了春雨滋润的野草,肆意在脑海里疯长蔓延。吓得她赶忙驱走妄念,暗怪自己不该胡思乱想。
谢春若察觉到萧婷钰的心事重重,以为是自己方才的样子惹了她担心,但碍于谢夏蕙在,也不好多解释,于是轻轻将手覆在萧婷钰手背上,想要让她安心。
萧婷钰正出神,被谢春若这一握,全身似过电一般,一个激灵,慌张抽开了手。这样做有悖天理人伦,她们不可以这样。
谢春若愣了愣,低声关切了句:“萧姐姐,吓到你了?”
萧婷钰忙摇摇头,避而不看谢春若,心跳如擂鼓一般,去与谢夏蕙搭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来掩盖内心的慌张。
再说谢秋芷从幽篁馆回去后,将自己关在房中,趴在榻上哭泣。红枫在门外徘徊,旁人不知谢秋芷这些日子为何坐立难安,把书架翻了个底朝天,她却是深知内情。加上迟迟不见大小姐有动作,她也害怕起来,那册春画若是大小姐没看到,难道是被什么人拿了去吗?她越想越是不安,心一横推门进去,跪在地上说出了实情。
谢秋芷惊得面色惨白,她也怀疑过是屋里的婢女嬷嬷拿了,但这种事不同于失窃,她也不敢声张盘问,此刻知晓了缘由,又恨又气。也顾不得惩处红枫,猛然想到那册汉诗古本是姐姐要送萧家小姐的,姐姐看样子尚未知情,恐怕是直接被送去了萧府。想到这里,她心道坏了,今日萧家小姐前来,必然会告诉姐姐。
谢秋芷忙命人为她打水净面,重新施妆敷粉之后,赶去花坞春晓。
被姐姐知晓她与嫡母通奸有染,会如何?
谢秋芷思来想去,为了王婉清的声誉,也为了不让姐姐太难堪,她决定仍咬定是自己单相思之过,将王婉清撇清出来。
惴惴不安地来到花坞春晓,才进了院内,便听屋内阵阵笑声。谢秋芷心里暗暗疑惑,推门进去,便见除了姐姐与萧家小姐,二姐姐和四妹妹也在。
“说曹操曹操就到。”谢夏蕙神采飞扬,朝她眨了眨眼道:“知道我今日回来,你还不早些来?”
谢秋芷无心与她玩闹,朝她笑了一下,目光回转到谢春若与萧婷钰身上,问候道:“萧小姐,好久不见。”她素来性子冷淡,除了与家里姊妹戏闹,甚少与旁人多言。同萧婷钰虽见多许多次,但算不上相熟。
萧婷钰略略点头示意,微笑着回以叙寒问暖之词。
谢春若招呼她过来坐在谢冬莹身边,命婢女看茶。虽然嫉妒母亲偏爱三妹妹,谢春若也未曾因此对三妹妹疏远。
谢秋芷依言落座,心里盘算起来,姐姐饶是性子沉着冷静,也不至于如此沉得住气。再看萧家小姐,虽看似在听谢夏蕙讲话,但嘴角噙着的笑意显得几分勉强,不时偷偷瞥看姐姐,眉间的凝重掩也掩不住。看来萧家小姐还未来得及同姐姐讲?此刻恐怕也在犹豫如何开口,若能赶在此之前说服她,或许还有补救的余地。只是,萧家小姐肯替自己隐瞒吗?
那本春画萧婷钰只看过一次,不过才翻看了前几页,画幅大小有限,谢春若的样貌又随了王婉清,误解已先入为主,使她觉得神态轮廓有几分谢春若的影子。其实只要她细细查看,画中散乱在地的衣衫的形制颜色,皆非素日谢春若的穿着。但偏偏因为羞涩忐忑,未能顾及到这些细微之处。如此阴差阳错,误会也就深深埋下。
萧婷钰与谢秋芷各自心中都压着石头,好在有谢夏蕙健谈,气氛始终热络。
过了不多时,幽篁馆来了人,请她们前去赴宴。谢秋芷本不想去,可眼下她只能盯死萧婷钰,寻机会与她独处。宴席之后的游园泛舟,便是最好的时机。
厅中摆设着五张红木雕镂的八仙桌,宴请得皆是与王谢两家交好的公侯家女眷。
菜肴循合时令,食器雅致精美,技艺娴熟的女乐伎们在旁弹奏助兴,一名妙龄少女手持红牙板,浅唱着一阕祝寿的吉词。
与谢婕同席,便是吞金食玉,王婉清亦不觉得有甚滋味。她是今日的主角,受众人注目。她脸上虽笑得灼灼灿烂,心里却是熊熊怒焰,前尘往事无不在添柴浇油。尤其是望见谢婕一副超然物外的淡泊之色,更是觉着不甘心。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王婉清心里又一遍回想起,谢婕出家修道前,留给她参悟的这首前人之作。在满堂欢嚣中,她将目光移向不远处席上的谢秋芷,心生些许难以名状的情绪。谢婕迁居之后,她思之如狂,恨之入骨。对谢婕说过的每句话都铭心刻骨,固执地想知晓是否当真会“到得还来别无事”。
可到底谢秋芷终究不是她的“庐山烟雨浙江潮”,她也时至如今仍是“千般恨不消”。谢婕误她半生,她又何尝不是辜负谢秋芷?思及此处,她也心生愧疚。于是让身后的婢女去请谢秋芷过来这边,填几阙词给歌伎们唱。
依王婉清高傲的性子,向来是无理也要争三分。谢秋芷知她是想委婉示好,心中倒有了一丝暖意。
她是庶出,比谢春若和萧婷钰不如,所以未与她两同席。起身离席前往她们的方向望了眼,她倒是不必担心此时萧家小姐会同姐姐说什么,这里人多眼杂,想来萧家小姐不会如此冒失。只是苦恼待会儿游园之时,如何能有机会与萧家小姐独处。
谢秋芷往首席走去,望见王婉清正等待着她,那双妩媚的眼睛里秋水泛泛,光艳动人,满座裙钗似乎都不过是是她一人的陪衬。谢秋芷不由得鼻子一酸,她不敢贪心,所以从不去深究王婉清心里究竟对她怀着怎样的情感,如此便足够让她欢欣。
王婉清命人取来笔墨,同席上诸位夫人夸赞了谢秋芷几句,语气间满是得意。
谢秋芷在临阳的世家女眷中也算小有才名,自谦了一番后,稍加思量,便提笔作诗。
又有几家的小姐被唤来首席,献诗祝寿,一时间闹闹哄哄,言笑之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