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姑母那里,你便收起玩心,静下心来好好读《女论语》。”谢春若及时将话题拉回来,她毕竟是小辈,议论姑母的是非不合礼数,扭头又嘱咐谢夏蕙道:“姑母衣食简朴,你只带几件素净的衣裙首饰去,切记不可张扬浮艳。另外,让莲叶跟着你去,再带个稳重的嬷嬷侍候便足够,别扰了姑母清修。”
谢夏蕙一一答应,可怜兮兮望着谢春若道:“姐姐你若是有了空闲,便去瞧瞧我。”
“放心,有什么需要的,便让人传话出来,姐姐为你安排。”谢春若从衣袖中拿出一包兑散的银子,轻放在桌上。“去了打点青莲居里的婢女嬷嬷,让她们多照料你,平日若有不当之处,也请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勿惊动了姑母。”
谢夏蕙忙道:“姐姐,我这里自己准备便是了,怎么能让姐姐破费银两?”
谢春若和煦浅笑道:“好了,听姐姐的话,收着罢。”她知妹妹们虽每月有份例银子,但要开销打赏的地方也不少,几乎月月花得干干净净。王婉清嫁妆丰厚,也常贴补谢春若,所以即使不动用谢家账目上的钱,这些年谢春若手里也从来不缺银两。
谢夏蕙心里感动,泪眼汪汪拉着谢春若的衣袖。“姐姐你一定要早日接我回来。”
“好,姐姐一定。”谢春若捏了捏谢夏蕙的脸颊,“不哭了,妆都哭花了,白白浪费了上好的铅粉胭脂。”
谢夏蕙破涕为笑,“要不把三妹妹和四妹妹请过来,今夜在我这里用晚饭。待我去了青莲居,再见你们便也难了。”
“也好,四妹妹这两日身子也好些了,我们姊妹一同说说话。”谢春若命桃华送了一两银子去厨房,让厨娘另外准备几样谢夏蕙爱吃的菜肴,再温上一壶杏花春酒来。
还未来得及差人去请,谢秋芷和谢冬莹前后脚来了荷苑夏风。
谢夏蕙正在妆镜台前重新描画眉眼,看两个妹妹来了,回头打趣儿道:“算你们两个有良心,知道来瞧瞧我,我和姐姐还正打算去请你们。”
谢秋芷心里想着方才在佛堂的事,见了谢春若臊得慌,心虚地打了个招呼,便躲去了谢夏蕙的身边。因忧心她,忍不住埋怨道:“这时候了,二姐姐还笑得出来。”
“方才抱着姐姐哭了半天,你来晚了些,否则我便抱着你哭了,白白哭湿了姐姐的衣裳。”谢夏蕙笑着叹口气,也不想再惹姐姐妹妹们难过,便玩笑说:“快别冷着脸,笑一笑。李嬷嬷才说过你像极了姑母,你这副神情,我仿似提前见着了姑母,都想起身给你请安。”
“二姐姐又促狭取笑我,姐姐你管管她......”谢秋芷气得直跺脚,伸手在她腰间轻掐了一把后,便去挠她痒痒。谢夏蕙来不及放下银胭脂盒,直闪身躲,边笑边求饶。
谢春若倚在窗边,笑看她们闹腾,谢冬莹则静静坐在她身边,清凌凌的眸子里只映照着她一人。
“四妹妹,你再目不转睛瞧着姐姐,姐姐可要被你看出个窟窿来了。”谢夏蕙一手撑在梨木矮柜上,拉莲叶挡住谢秋芷。无意望这边一瞥,便见小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瞧着长姐,不知在出神些什么。
谢春若回过头,谢冬莹却先一步移开了目光,轻笑着道:“二姐姐你欺负完三姐姐,又来戏弄我。”
“看你到了姑母那里,敢不敢对姑母放肆。”谢秋芷附和了一句,也不再打闹,从红枫手里拿过两册缎子包着的书,放在梳妆台上道:“这套《南华真经》是正阳真人手抄的真迹,二姐姐拿去给姑母作见面礼罢。”
谢冬莹的婢女凌霜也奉上一方锦盒,里面装着几块香饼。谢冬莹柔声道:“这是松梅香,淡雅清冽,最适合默坐静醒时焚熏,或许姑母会喜欢。”
谢夏蕙由不住又红了眼圈,嗔怪她们道:“你们又招惹我落泪,方才白白补了妆。”
其余三人闻言面上皆笑,却暗暗也仍为她悬着心,她这样闹腾的性情,与姑母正是相冲。
正此时婢女进来通传,在水阁的二楼已设好了酒席。
姐妹四人相携上了楼,将四面的窗扇推开,任由清风徐徐而入。向下看是水波粼粼,往上观是皓月当空,好不舒适惬意。谢夏蕙探出头去,深深吸了口带着潮湿气息的清新空气,她看似整日乐呵呵,可也是有心之人,谢家的森严规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若去了姑母身边,岂不更是像被掐紧了喉咙。
谢春若临窗极目远望,却怎么也望不出谢家的庭院深深。远处空空无人的亭台在灯火辉煌之中,显得格外寂寂冷清。
“姐姐。”猛不防听见谢秋芷在身后唤她,谢春若惊了一下,抚着胸口回头问道:“怎么了?”
谢秋芷始终忘怀不了,今日近得只有一门之隔,她在姐姐面前亵渎着姐姐的亲生母亲,本就深重的罪恶感越发如暴风骤雨般劈头盖脸砸来。她想要和姐姐说些什么,好让自己从愧疚中得到喘息,可她张张嘴,却发现自己无甚可以吐露,只好将满腹心事,化作轻叹一声:“今夜的月色真好。”
谢春若莞尔一笑,淡淡附和了一句。一旁的谢冬莹,却敏锐地察觉到今夜三姐姐几番欲言又止。深宅大院之中,最不缺的便是隐秘心事,三姐姐藏在心里的是什么呢?
“快入席罢,酒菜该凉了。”谢夏蕙招呼着,三人才到桌前坐下。
桌上细菜精食自不必说,谢夏蕙执壶为姊妹们斟酒,到谢冬莹面前的酒盏时,被谢春若伸手制止。“她病才好,不让她饮酒了。”
谢夏蕙放下酒壶,举箸为谢冬莹布菜,避开荤腥油腻之物,只夹了笋丝、香菇这些清淡的。
谢冬莹道了声谢,又轻声提醒谢春若道:“姐姐你一向不胜酒力,今夜也勿要贪杯多饮,仔细夜里头痛。”
谢夏蕙听了哈哈一笑道:“三妹妹你瞧瞧她们俩,做姐妹还不够,来生该做夫妻,天天你侬我侬才是。”
“又胡说,什么今生来世。”谢春若眼中这不过是一笑而过的玩笑话,谢冬莹心里却是千回百转,低头食了口菜不语。
今生无望,还可以等着来世吗?
姊妹四人说说笑笑,饮酒吃饭。谢春若量浅,才喝了几口,脸上便泛起酡红,扶额摆手道:“我不成了,你们俩饮罢。”桃华扶了她,到窗边吹风散散酒气。谢冬莹忙吩咐人去取醒酒石,捧着一盏清茶来到谢春若身边。
谢夏蕙和谢秋芷也要起身上前来,被谢春若摆手拦住。“你们吃喝,我缓缓便好。四妹妹,你也回席上去。”
又过了不大工夫,谢秋芷的生母秦姨娘派了人来问她几时回去,谢夏蕙的生母曹姨娘也让人来叮嘱她不要贪杯。
谢春若听着,心里忽而生出些酸涩,王婉清素来不过问她的事,是寒是热,是饱是饥,都由下人奴仆照料。王婉清性子似烈火骄阳,但待她这个女儿总是疏疏淡淡,毫无寻常母女间的亲密,像是隔了什么。猛然想到小妹自幼丧母,见了此情此景,恐怕心里更不是滋味。
几乎是同时,谢春若与谢冬莹望向彼此,目光交汇,皆领会了对方的心意,不由心头涌出暖意。谢冬莹从未见过母亲,听说母亲是生她难产而死,她没有母亲嘘寒问暖,可她有长姐,那是世上最小心呵护她的人。
谢春若目光柔软,似春水泛泛,对着谢东莹浅浅笑笑后,望向谢夏惠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散了罢。二妹妹你还未曾同曹姨娘说要去姑母身边的事,免得她担心,你早些去同她说了。”
谢夏蕙听了话,送姊妹们出了水阁,独自去回禀她生母曹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