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桃源居,躺在熟悉的床榻上,顾影怜依旧没能睡着,睁着眼直到天光破晓。胡思乱想了许多后,最后又回到谢春若身上。想来谢春若一定会衣不解带彻夜照顾四小姐,明日她大概不用再去花坞春晓了。顾影怜心里觉得一阵轻松,总算渐渐有了困意。
心里虽避之不及,可梦境却不由人。她迷迷糊糊中打了个盹儿,半梦半醒间恍惚与谢春若同床共枕,温香软玉,情事至浓之时,谢春若那副隐忍克制,却欲焰难熄的表情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娇媚似一朵饱满绽放的牡丹花,露水在花瓣间浸润莹透。她穿花过径采尝花蜜,被露水沾身打湿。
顾影怜醒来后急忙看向身旁,见空空如也。先是松了口气,庆幸是梦,继而愕然呆住。不能否认,钱财的纠缠之外,那一夜的荒唐事也在她与谢春若间缠上了枝蔓。就如同给平静的湖水中投入石头,涟漪散去,湖面虽如旧平静,但沉石也就此留在了湖底,谢春若就是她心底的那块沉石。旁人看不见,只有她俩彼此知晓。
起床梳洗完毕,顾影怜思索了一下今日该做些什么好呢?过去她总爱藏匿在一处僻静地方偷看话本,这是她能在谢家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事。可如今就是搜罗遍临阳城,恐怕也找不出一本话本,能比她和谢春若的事更离奇出格。现实如此荒诞,衬得话本里的故事索然无味。
百无聊赖之下,她又拿起荒废了半月有余的针线活儿,打算给谢璋缝制一件里衫。谢府里三个姨娘,其他两人都与谢璋年纪相仿,各有所出。只有她入府时间短,无儿无女,无所依凭,只好多费些心思在谢璋身上,讨他欢心。谢璋几乎是不在王婉清房里过夜,去其他两个姨娘那里留宿的也少,平素多半是来她这里,她从未觉得欢欣,但至少是觉得安心。可因为谢春若,她的这份安心也被打破,似被蛮横地拉到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想到这里,对谢春若那一点难以言说的感觉,又变回作深深地厌烦。
五更三点解除宵禁之后,府里的小厮才急慌慌跑出去请了大夫来。大夫给谢冬莹诊脉开方之后,说无甚大碍,只是天阴雨湿寒气重,旧疾稍有复发。李嬷嬷等人陪着熬了一夜,听了之后脸色都不大好看,嫌谢冬莹兴师动众。唯有谢春若如释重负,脸上的忧虑之色略有淡去。
“大小姐,这下您放心了吧,也该回去歇一歇了。”李嬷嬷打着哈欠催促。
“姐姐,你也累了,就在我这里歇下吧。”谢冬莹侧卧面对着谢春若,一只手始终拉着谢春若的衣袖。
折腾了一夜,谢春若也是疲累不堪,加上仍放心不下,就答应了就在琼洲冬霁歇下。“李嬷嬷,你们各自回去睡一觉,上午都不必侍候我了,我在四妹妹这里休息。”
“大小姐还是回花坞春晓吧,让四小姐好好静养。”李嬷嬷说得委婉,她其实是担心谢冬莹的咳嗽声影响了谢春若休息。
“无妨的,姐姐留下吧。”谢冬莹恳求的目光看着她。
“好。”谢春若对她笑了笑,见惯了妹妹生病时的粘人。“李嬷嬷,你们都回去吧。”
遣走了贴身的嬷嬷婢女,谢春若在谢冬莹旁边躺下,凌霜上前来放下床帐,也退到外间睡觉去了。
谢冬莹抱住谢春若,想与她相拥而眠,过去她也偶尔会如此大胆地和姐姐亲近,姐姐从来不会拒绝。但谢春若这次却极不自然地从她的怀抱里出来,为了掩饰尴尬,给她整了整被子盖好。“小心再着凉。”
自从知晓母亲和三妹妹的事,又与顾影怜肌肤相亲之后,哪怕同为女子,过分亲密的接触也让谢春若感到万分别扭。她躲的不是谢冬莹,是心里那一块阴影。
可此举落到谢冬莹眼里,又是别然一重意味,姐姐的躲避更像是对顾姨娘的忠贞。静默了片刻后,她固执地再一次抱住谢春若,这回谢春若没再躲开,但也毫无回应,平卧着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上,紧闭双目来装作已经入睡。
想要占有的贪欲被推到了顶峰,谢冬莹甚至不受控地幻想,姐姐在与顾姨娘同床共枕时会是何等的殷勤妩媚。静静看着姐姐的侧脸,眸光里的迷惘一点点化作悲伤。
日上三竿,谢春若才迟迟起身,小心地拿开妹妹环在她腰肢上的手,轻手轻脚出了内室,桃华早已经等在外面,伴她回了花坞春晓。
来月的立夏之日,就是谢烨和萧婷钰成亲的日子,谢春若原本是满怀期待和欢喜,如今却心情复杂,往后同一屋檐下,她们该如何相处。
愁归愁,但喜宴的一干筹备还是得她来安排,到时候会有不少王公贵族驾临,容不得差池疏忽。
谢璋官居太子太师兼武英殿大学士,教导当今十九岁的太子,在朝中也算是有权有势,有朝一日太子登基,谢家的前途更是一片光明。这次谢家长子迎娶靖远侯府的大小姐,是锦上添花,富贵叠重。
只是如今天下三分,战火连天,燕国又处于劣势,偏安一隅。谢春若也有耳闻,今年开春与齐国的一战,燕国又是损兵折将,失陷了大片国土。明面上无人敢说,但心里都清楚,照此下去,保不准哪一日国都陷落,江山易主。
翻阅着这次婚礼的开销账目,谢春若眉头紧锁,按照谢璋的吩咐,此番事无大小,都讲足了排场,这才不过是先前的聘礼加些婚礼的零星杂项,已经开销出近万两银子。谢春若将预计的账目又算了一遍,这场婚礼下来,少说也要一万八千余白银。倒不是谢家开销不起,从过去的积余里拿着笔银子不算难事,但难在要思量留条后路。
今春失陷的国土里,祁州与邠州两地有谢家的三处田庄,最肥沃的千余亩良田都落入了敌手,往后这项收入就此没有了。余下七处田庄,有丰沃之地,也有贫瘠之地,且都需防着天灾战火,万不能寅吃卯粮。毕竟阖府上下三百余人,吃穿用度、年节礼贺的开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谢春若委婉劝过父亲,但无奈谢璋不当家不知其中艰辛,加上他惯好脸面,断然不肯在婚丧嫁娶这些仪礼上有损谢家名门望族的形象。谢春若也只好咬牙去照办,她不敢在父亲面前说亡国之虞,但若真有那一日,谢家虽不算为富不仁,可这些年来上上下下也没法保证是干干净净的。加之如今战火之下,不少百姓流离失所,饥寒而死,虽未波及京中,但可想而知必定是处处民怨沸腾,这种节骨眼上谢萧两家如此奢靡,来日若是国都沦陷,且不说敌军如何屠戮他们这些世家贵族,光是燕国的平民百姓也会想将他们生吞活剥。
想到这些,谢春若觉得脊背发凉,思前想后又拨了一千两银子的开支,婚礼当日用来济贫扶弱,施散给临阳城里的僧道贫民。她虽暂管家事财用,但毕竟上有谢璋决断,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谢家这边穷奢极欲,萧家那边也不落下风,临阳城里的红绡喜缎一度卖断,西市里有四五家打首饰的铺子小半年前就已经不再接单,只为谢萧两家的聘礼嫁妆忙得不可开交。婚期越近,动静也越大,两家采买置办的车马终日在东西两市间奔忙,不知数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器物家具被运进两府。
虽然有从苏杭请来的绣娘织绣婚服,但女儿家若无一双巧手擅于女红,说出去岂不贻笑大方。萧婷钰也亲手一针一线绣着嫁衣上的一对团花,从早到晚,无甚闲暇。她与谢春若分隔两边,都为这场婚礼忙碌,谢烨则就轻松得多了。
城郊的一处别院里,谢烨偎在一名男子怀里,他本就五官精致,披散下头发来,更添几分妩媚。“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冯绩懒懒散散道了声:“不急。”低眸看着谢烨问:“来月你就要成亲,孤送你什么贺礼好?”
谢烨红了脸,嗔怪道:“殿下莫要打趣了。”
因为谢璋是太子的老师,谢烨自小就是太子的伴读,贵族子弟里男风盛行,两人间也就自然而然有了勾染。
冯绩不肯罢休,接着说道:“听说萧侯的女儿温婉大方,阿烨你可喜欢?”
“殿下可是吃醋了?”谢烨勾着他脖子问,又安抚道:“若臣是贫家子,定会入东宫朝朝暮暮服侍殿下。可惜臣生在谢家,总要承继家族血脉,娶妻生子。”
冯绩冷冷道:“你便是成了亲,孤要你侍奉,你敢不从?”
“臣求之不得,哪有不从之理。”谢烨似想到了什么,接着道:“殿下娶了臣的妹妹如何?”
“太子纳妃,哪里是一句话就能敲定的事。不过孤瞧着父皇也似有此意,你那妹妹如何?可似你一般招人喜欢。”冯绩调笑道,他男女不忌,唯好颜色。
谢烨笑答说:“臣的妹妹自是不差,她若能为殿下生下一儿半女,也算臣与殿下血脉相融。”
冯绩哈哈大笑:“如此甚好,你兄妹二人齐服侍孤,也算一桩美事。”
两人嘻嘻笑笑,又滚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