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支是‘十八学士’、‘抓破美人脸’。”阿碧把干花样本在桌上一字排开,指给乔彼看,“这两样是夫人生前最得意的品种。”转向旁边几包新购置的种子,“这些是‘金茶花’、‘杜鹃红’、‘紫袍’、‘恨天高’、‘绯爪’……都是江南名品,小小一颗种子便抵得上一粒金子,山庄下一季的兴亡就靠它们了。”
“哪儿来的银子呢?”
阿碧抿嘴一笑:“你忘了?上次我们扒王家人的衣服,顺手把他的钱袋子和扳指手串都没收了。”她展开最后一个纸包,“这一包是曼陀罗,是姑娘嘱咐要种的。”
“悲酥清风”经过上次一役,已经一滴不剩。王语嫣一直颇为后悔,觉得在那些人身上使,实在有些大炮轰蚊子。不过她的母亲曾经用茶花培育过“醉人蜂”,也具备强烈的麻醉性,甚至还麻倒过百毒不侵的段誉,醉人蜂的调养方法亦在山庄藏书中有详细记载。而曼陀罗素有毒性,也能制成毒药加以储备。
乔彼忐忑:“我能种好吗?万一种死,岂不是白白浪费钱。”他在现代确实帮家里干过农活,但不意味着也擅长侍弄花草。
阿碧温和道:“不要紧的,你且放手去种。姑娘想招揽精通毒术医理的能人,放出星宿派神木王鼎在山庄的消息,吸引那些感兴趣的人。”
如果来的是和追风子一样的星宿派残党,那么这些人恐怕就有来无回了。
花非一日能成,乔彼在照料花田之余,还经常往藏书阁跑。上次语嫣允他随意查阅,他便发愁学哪一门的功夫,像报考志愿一样纠结,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从最基础的太祖长拳开始练起,在阿碧面前号称是为了强身健体。
除了武功秘籍,慕容家和王家的藏书包罗万象,几乎把天下杂学网罗在内,而世人竟然只知少林寺藏经阁、大内书库,而不知山外有山,还有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大图书馆。
乔彼某天福至心灵,提议道:“小姐既然同意我借阅,就没想过也开放给其他外人?”
语嫣不假思索:“可以,五百两一次。”
……不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对物价毫无概念。
“呃,您想想,会来借阅秘籍的,都是功夫还不到家的,这样的人本来也囊中羞涩;若是足够富有,也不必再提升实力去刀口舔血。”
语嫣不悦道:“我家的书,也不是什么人都看得。”
“乔公子说得没错,这是个商机。”阿碧端着茶水点心进来,“我早有这想法,只怕姑娘反对,既然姑娘也有此意,我便斗胆一言。”
语嫣放下手里的书:“但说无妨。”
阿碧深吸一口气:“首先,所有书只能在山庄内借阅,不得带出门去,这是底线。其次,借阅的价钱分为三档:七日为期,称为周卡,二两银子;一月为期,称为月卡,五两银子;一年为期,称为年卡,五十两银子。山庄的名号还不响亮,初期可以由姑娘挑一些书在陈列架上,作试读之用,若是这人介绍他的朋友来办卡,可以给他优惠些许。等读者数量积累稳定了,再去和姑苏城的客栈谈外包食宿,让那些包了月卡年卡的读书人有个落脚的地儿。”她喝了口茶水,越说越兴奋,“还可以划分借阅区域,只有累积消费达到一定数目,才能借阅那些高深奥妙的秘籍,而那些孤本人人都争着看,也只有最慷慨的爱书人有资格优先一观……”
语嫣和乔彼都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尤其是乔彼,难掩瞳孔地震,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周卡?月卡?年卡?累计充值?客户VIP等级?这是什么氪金手游的黑心策划吗?赶紧也端起茶杯压压惊。
语嫣半晌才问道:“你哪里学来的这些?”不等阿碧回答,自问自答道,“是了,你说过捡到一本名为《成功企业必备》的奇书,想来就是那里面写的。”
阿碧腼腆道:“姑娘明鉴。”
“噗——”乔彼差点一口茶水喷出,及时捂住了嘴。语嫣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掏出帕子擦干净,“什么奇书?阿碧姊姊也给我瞧瞧。”
“嗯,多个人也好帮我参谋。”阿碧起身去书架上翻找,“那书上印刷工艺极为精巧,文字也是似懂非懂,除了形似汉字的,还有一些线条曲折弯绕的图画,另一种奇异符号,我查遍了,既不是前朝文字,也不是契丹女真之类的异族文字,只有波斯文还略像些。内容更是艰深无比,姑娘又忙,我一直不便叨扰请教。”
她抽出一本充满现代装帧风格的成功学书籍,递给乔彼,他颤抖地接过它,翻了几页,几乎热泪盈眶。啊,好熟悉的家乡话,啊,资本主义,啊,KPI,他从未想过有看这些字眼如此亲切的一天。
“呕……”
但是俗话说得好,有些东西不宜太过亲密,还是距离产生美。
阿碧关切道:“怎么了,早晨吃坏肚子了?”
“没、没有……这书中用词,倒是合我老家那边的习惯,阿碧姊姊若有疑问,尽可以找我一起研究。”
阿碧欣喜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乔彼看她高兴,自己也高兴,罢了,为了阿碧姊姊,再恶心的书他都读得进去。
“且慢。”语嫣道,“我怎知那些人不会联合起来,把我家的书全都抢走?又要上哪去找个武艺高强的人看守藏书阁?——表哥自恃九五之尊,是万万不会来的。”
阿碧刚燃起的热情瞬间熄灭了下来,但语嫣说得也相当在理。乔彼则是想到了《天龙八部》乃至金庸宇宙最强的图书管理员扫地僧,只不过他会来山庄的可能性和慕容复恢复正常一样渺茫……等等。
“小姐,小人想到一个合适人选。”
阿碧忙道:“是谁?”
“此人身在少林,需要请小姐和陛下亲自走一趟。”
语嫣睁大眼睛:“你是说……”
“正是‘太上皇’——慕容博。”
语嫣摇头道:“舅舅已经剃度出家,下定决心不管身外事了,怎会重新还俗?”
“这就得靠陛下了呀!”乔彼怂恿道,“慕容博终究是疼爱陛下的,当初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换萧峰协助陛下成就大业,如今看到陛下这般模样,为人父的岂能无动于衷?”
“我……我担心他把表哥脑袋一掌拍扁了。”
“换做从前,他或许会这么做。但他在少林寺修习佛法,性情肯定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他又怎么忍心怪罪陛下?”
语嫣对这个舅舅心中颇有微词,她怨他从小就把表哥框在复兴大燕的使命里,让表哥从小就失去了自由,无法像寻常孩童一样快快乐乐地玩耍。
她记得八岁那年的清明节,他们在燕子坞的湖水边放纸鸢,表哥一双巧手像是有神力似的,让那纸鸢往东,它就绝不往西,两人玩得误了时辰,表哥回去遭家臣和舅舅轮番斥责,骂他玩物丧志,还关了他三天三夜的禁闭。
从那以后,他虽还跟她说话,但再也不对她笑了,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想说却无法表达的千言万语。大概从那时起,语嫣就深深惦念着他,为了再一次看到他的笑容,语嫣拼命读那些难懂的武功秘籍,涉足最讨厌的江湖。在他能开怀大笑之前,她也不想笑了。
此番上少林找慕容博,帮不帮山庄的忙倒是其次,语嫣想让他给表哥一个交代。虽然这交代来得太迟,但也比没有交代的好。舅舅若真的参破红尘,就不该还留着父子这一缕藕断丝连的细线。语嫣恍恍惚惚地想到,她已经没有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