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住风跟在杨衔身后进了大理寺,一路上并没有人露出什么惊诧的表情,大抵得益于“屠户”为人低调,大理寺内鲜为人知,也少有人见过她的面。
“秦怀将你藏得这样好,便是我也不曾见过你的脸。”杨衔负手向前走,“你藏的也好,我来时,你便躲走了。”
郗住风垂眸:“小人生了副太出挑的脸,不见人只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不见大人,只不过是……”
杨衔嗤笑一声,转眸打量了她片刻,郗住风垂着头,玉色的容颜流露着苍白,在两侧的高墙里静悄悄的走着,脖颈弯成一道秀丽的弧度。
“又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杨衔收回了目光,点明了郗住风的心思,心中却不禁认同,她确实有副太出挑的容颜。
河梁推开了门,恭敬的迎了杨衔进去。
杨衔把案卷递给了郗住风,说:“接下去,刑讯秦怀及其党羽的事情,你来办。”
郗住风接过案卷,大理寺的人已经审过一轮了,秦怀是以贪污受贿秘密换囚的罪名入狱的,她翻了一下供词,说:“是。”
杨衔扯了扯嘴角,坐到了一旁:“答应的这么干脆,一点旧情都不念吗?”
郗住风叹了口气,她知道这话是在讽刺,杨衔看来很讨厌她。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念了旧情,今日刑讯的,怕小人就是第一个。”
杨衔哈哈一笑,眸色深沉的看着郗住风:“大理寺有趣的人里,你还真是头一个。”
“小人贪生怕死罢了,只求指望大人高抬贵手。”郗住风话说的格外诚恳。
杨衔端着茶盏,气定神闲:“好说,好说。”
“不过,大人,小人斗胆想问大人,”郗住风双手叠在眼前,行礼道,“要什么样的结果?”
“什么样的结果?”杨衔抬眸,心里隐约察觉了,脸色沉了下来,明知故问道,“什么意思?”
郗住风微微一笑,抬头说:“大人要什么结果,小人都能给出来。”
杨衔面无表情的看着郗住风:“你就是这么给秦怀做事的?你就是这么当大理寺司狱的?”
“可是,”郗住风面露疑惑,笑道,“大理寺司狱什么时候审查案子了,又什么时候能审讯犯人了?”
杨衔嗤笑一声:“这是在顶我了?”
郗住风屈膝跪下:“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想说,这规矩一开始不就坏了吗?”
杨衔俯视着郗住风,忽然伸手把她一把拉了起来:“替秦怀卖命和替我卖命不同,以后但凡过你手,有一件屈打成招,别逼我在你身上用一遍刑。”
这个兵痞!
郗住风胳膊被她拽得生疼,心里几乎大骂。
杨衔厉声:“听懂了吗?”
郗住风收了试探的心思,弯了弯唇角,低声说:“小人,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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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怀被这声音惊动了,缓缓抬起乱糟糟的头来,他显然已经过过堂了,身上满是鞭痕。
杨衔进去笑眯眯的和他打了声招呼,就坐到了一旁,河梁端上了一个食盒。
“你不审我?”秦怀沙哑的问道,他许久不曾进水了,喉咙跟被沙粒磨过一样。
杨衔摆了摆手,随意的靠在椅子上,翻着这几日的供词:“我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并不擅此道。”
秦怀哼了一声,别过了头,不过是自古成王败寇罢了。这个杨衔写得一手好字,算哪门子的粗人。
“你还在等什么?”杨衔看向门外,勺子搅了搅粥,颇有些心不在焉。
秦怀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其实早就察觉到了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时隔多日,郗住风再一次见到了秦怀,往日俊秀的脸庞满是污秽,被刑讯过,受了伤,眼下的模样可谓是狼狈不堪。
“小人郗住风,”郗住风迈过门槛,双手在后轻轻的关上了门,随后叠手眼前一礼,“见过秦大人,许久未见,秦大人风采依旧。”
“屠户!”秦怀呲目欲裂,陡然明白了什么,当即大怒,“你竟然背叛我!”
“大人说笑了,”郗住风抬起头,眼眸如古井无波,深邃清幽,“小人只是一把好使的刀,刀在谁手里,从来由不得刀。”
杨衔在一旁舀着粥,轻轻的吹着。
“我呸!你郗住风不想做的事情难道还能有人逼着做不成!”秦怀大骂。
杨衔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郗住风不愿意做的事情,还真是难以压着她人。
秦怀目光不错的盯着郗住风,脸上竟流露出几分刻薄的恶毒,“好!好!原来你是在哄骗我!好一个屠户!你这个贱人!真是婊……”
话音未落,郗住风从冷水拎出铁烙,猛的发力,势如破竹般扇在秦怀脸上,秦怀头一下就被打偏了,脸颊渗血,口齿含糊。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郗住风说,“您真会说笑,求生之举,何必苛责小人?您给小人的,还远不能叫小人,为你而死吧。”
杨衔瞳仁微缩,目光停留在了那双手握紧的一瞬,不经意流露出的脆弱的力量感,圆润的指尖泛白,骨肤相贴利如薄刀振刃。
河梁倒吸了口冷气,一时头皮发麻,郗住风这一下打的又狠有果决,就连他都仿佛感觉到了面颊的火辣辣。
“咳咳咳……”秦怀咳出了血沫,“你……你!”
“秦大人,省点力气吧。”郗住风丢了铁烙,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她慢条斯理的束起了衣袖,侧头看着秦怀。
点漆的眸里没有任何的感情,只剩下冰冷的端倪:“您待小人刻薄寡恩,又为什么要逼着小人,陪您去死呢?”
秦怀瞪大了眼睛,转而沉下了目光,憎恨的说:“这是你欠我的,你以为你是怎么当上大理寺司狱的,一个下九流的仵作,也配踏进大理寺的门槛。那个老东西走了,你就迫不及待的敲我的门,说跪就跪什么仰慕钦佩,话说的好听。呸!脱了裤子要换好日子,你配吗?我倒了,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没想到她杨衔是个女的……”
杨衔面色古怪的看了郗住风一眼,说跪就跪仰慕钦佩,这话听着耳熟。
郗住风并不生气,她低头笑了笑,从徽鸣手里接过了箱子,摊开了包裹,露出了里面一根根细长的针,又从一旁抽出了线。
这双手!杨衔沉默的抿唇,郗住风留着杏仁样的指甲劈线,轻轻的一转一勾,悄然无声的让杨衔沉了呼吸。
她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了!这人……生了一双太好看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郗住风对着光穿针引钱,她歪着头思索着,近乎叹息,“秦大人一直看不起我,不是您午夜召小人去您府上的,也不是您在酒里下药给小人的,更不是您脱干净了躺在小人床上的。”
杨衔猛的沉下眼眸,把碗搁在了桌上。秦怀的好色是出了名的,是以郗住风之前编的强抢民女的故事才这么为人信服。
从郗住风抽出枕开始,秦怀就闭上了嘴,面露惊惧,拼命向后退着,可他被绑在架子上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郗住风在他手下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手段,秦怀见过不止一次。
郗住风转过头,看向了杨衔:“大人,等一会儿场景可能就不好看了,您要不要回避一下。”
“如今你这句大人叫起来,让人听着还真是……”杨衔偏了偏头,示意河梁把早膳收起来,“凉嗖嗖啊。”
郗住风面露惶恐,语调却带着一点轻飘飘不走心的无辜:“大人真会说笑,大人又不会是监下囚,怎会惧怕小人。”
杨衔挑眉,她早便晓得了,这是个牙尖嘴利的。
“我就在这,你随意就好。”
郗住风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她目光柔和的捻着针,靠近秦怀,端详着秦怀面上的恐惧,轻轻地笑出了声。
“您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也会风水轮流转。您是大人,可是大人也会怕也会疼。秦大人是知道我的手段的,”郗住风亲昵的看着秦怀,“杨大人要知道的,您不妨告诉她吧。”
秦怀不能自控的浑身颤抖,他咬紧了牙关。
郗住风可惜的点了点头:“每次我真情实感的劝您,您总是不听。”
秦怀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原来是听进去了,”郗住风说,“您问我?您问错了人吧。”
秦怀扭头看向杨衔:“杨大人,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杨衔微微有些惊讶,郗住风的手段她尚没有瞧见,秦怀便这般畏惧:“熙和三年,安西六镇送入京都的一个人。”
熙和三年。郗住风指间微动,抬起头看着。
秦怀说:“什么人?”
“你不记得了?”杨衔皱眉,目光凌厉,“一个偷盗军械的贩子,此人被我亲手擒获,送回京都问审,人就死在大理寺!死在你秦怀的手里!死的了无音讯!”
秦怀嘴角微动:“你说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大理寺没有审过偷盗军械的贩子!”
杨衔猛的握紧拳头。
“他不会承认了,”郗住风望着地下的方寸之地许久,才转眸看向杨衔,“大人稍安勿躁,让我来问问,他兴许会改变主意。”
“不过,大理寺确实没有审过一个偷盗军械的犯人,至少我手里不曾问到过。”
秦怀浑身颤抖,他紧闭双眼忽然剧烈的挣扎着:“杨衔成王败寇!你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秦大人,”郗住风慢慢带上了手套,语气轻柔,她疑惑的问道,“小人是什么很坏的人吗?您为何一心求死。”
秦怀冷汗漓漓,吞咽着唾沫,忽然崩溃道:“我是朝中三品大员!杨衔你岂敢让这贱人折辱我!屠户!你不会是我养的一条狗!你敢背主!你之前求我的时候……”
秦怀睁开眼,他仿佛一心要激怒郗住风求死,用一种恶劣下流的恶心目光看着郗住风:“你求我我时候是怎样张开腿的!你自己忘了吗?”
杨衔皱紧了眉头,厌恶的看着秦怀。
郗住风凝视着他,愉悦的笑了,她的神情里带着一点得逞的恶意,用一种很天真的语气说:“我为什么不记得,你被金寡妇榨干的样子呢?”
杨衔诧异的看向了郗住风。
郗住风指间滑出一片精巧细致的刀片,刀片又薄又利,形似柳叶,她伸出手有些得意的展示在秦怀面前:“大人以前应该没见过这把刀吧,这是我做的,特别好用。”
秦怀嘴唇颤抖,他不敢再说话了。
郗住风倾身,仰头认真的看着秦怀:“金寡妇自从丈夫过世后一直郁郁寡欢,想要找一个身强体壮的。唉,我本来不想委屈她的,但是她求了我好几次。她真是大善人,为我免了房钱,我心里感激。”
“没办法啊大人,她给的太多了。对了,金寡妇还告诉我,大人您……实力有些不济,不过胜在年轻貌美嘛。”
“天呐,秦大人。”郗住风掩唇,“没事的,一下也很厉害的。”
秦怀嘴唇蠕动,巨大的羞耻包围着他,他猛的睁开眼,歇斯底里的大喊:“郗住风要杀要剐!你要来就来难道我会……啊!!!!”
凄厉的尖叫响在牢狱里,守在外面的侍卫惊骇的看着紧闭门,谁都知道现在屠户在里面了。
河梁和徽鸣见鬼似的看着那边,身后隐约有冷汗缓缓渗出,□□更是阴恻恻的。
杨衔默默的捂住了额头,摇头轻笑了一下。
郗住风面色严肃的握着刀,刀尖上挑着一个圆形的东西,血糊糊的,她眨了一下眼,愉悦的说:“我来了呢。”
“对了,这刀我之前劁过猪。”郗住风冷眸看着他,“五文钱一次,猪可比秦大人贵多了呢。秦大人这三千烦恼我可没收费。”
凄厉的叫声想在室内,郗住风被吵得皱眉,她用干净的手摘了手套,干脆利落的塞进了秦怀嘴里,慢慢捻起了绣花针。
“接下来,我们应该能够好好说话了,”
秦怀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呜呜的哽咽着,祈求的目光落在杨衔身上。
杨衔看着他,诚恳的点了点头,好像是在打招呼一样,面带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