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喧闹的车站,来来往往的旅客众多,卖各式食物的小商贩挎着箱子在火车上下穿梭。叫卖声、吵闹声、轰鸣声、汽笛声混合在一起,仿佛水开的声音那样刺耳烦躁。
在一片嘈杂中,妇女哭诉声掺杂着孩子大哭格外明显。
“哪个杀千刀的哦!连孩子治病的钱都偷!良心真是让狗吃了!”
“哪位好心人救救我的孩子啊,孩子还小啊,都饿了好几天了,天可怜见啊……”
不多时,抱着妇女身旁就围起一圈人,众人嘴中控诉着扒手的不道德,却没有一个人拿出钱来帮忙。
妇女坐在地上,穿着一件补丁的粗布蓝衣,头发掺白,很普通的农村妇女打扮,她哭哭啼啼实在喊得凄凉,怀中的孩子脸色青白,看上去真的病得不轻。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妇女一边哭着,眼珠却在眼眶中转个不停打量着四周,终于,在看到人群中一道靓丽的身影后,她眼睛一亮,浮现出几分精明来。
妇女抬头祈求地看着众人,目光落到了一位齐腰黑发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身上,眼中投出热切而期盼的光芒,“芳芳!芳芳是你吗!我是你婶子啊!”
说话时,她几乎是整个人扑到了女孩脚边。
围观众人发出阵阵惊呼。
孙秀雯低头看着扑倒在脚边的中年妇女,轻轻眨了下眼,面露疑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芳芳,我是婶婶啊,小时候你还住过我家呢,你忘记了啊?”
“婶婶知道你家这几年搬到城里了,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但是你放心,婶婶也不占你便宜,你能不能借婶婶点钱,给我们娘俩买张车票回家?”
中年妇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仿佛真有那回事一样。
一时间,围观的众人纷纷打抱不平起来。
“哎哟,居然还是亲戚。”
“真是太可怜了,小姑娘,你也别看不起穷亲戚,多个亲戚多条路哟。”
“一张票钱而已,我看大姐也不像是不还的人……”
听着众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妇女更有底气了,虽然还是哭哭啼啼的,但看着孙秀雯的目光也露出几分势在必得。
孙秀雯看着女人嘴角的黑痣,眼珠一动,一抹亮光闪过,她怯生生地低下头,微圆纯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妇女,有些惊讶的开口,“婶婶……难道是六婶吗?”
黑痣中年妇女眼中窃喜一闪而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居然还真撞上了,忙不迭点头,“欸欸欸!是,芳芳呀你终于想起六婶来喽!”
听到这话,孙秀雯霎时白了脸,颤颤又问了一句,“你……真是我六婶?”
“哎哟,芳芳,你连六婶都认不出来啦?还是六婶从小把你带到大的……”女人一脸受伤地抹着泪水。
孙秀雯不住后退,抓住身旁一人的手臂,求救般看着身旁的大叔,满脸苍白嘴唇颤抖,“可是……可是,六婶去年不是死了吗?!六叔说六婶在火车站被小偷活活捅死了!”
“死的时候也是穿着件蓝色的布袄!”
“是了,你是六婶,六婶嘴角也有颗黑痣,一模一样!”
孙秀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耳中。
这话一出,一团厚厚的乌云恰好遮住了太阳,一股凉风吹过众人后背。
在场众人不禁头皮发麻,尤其是看着似乎要被吓晕过去的孙秀雯,又看看披头散发满是狼狈的中年女人,默契地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这年头每个小县城上大学的人屈指可数,科学文化普及不多,县城内人们知识水平都不高,信鬼神的人可不少。
孙秀雯眉梢微挑,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嘴里却含着哭腔,“六婶,您别吓这些叔叔伯伯阿姨婶婶的,您要多少钱告诉我,我马上给您烧。”
说完,她焦急地看向四周,眼光含泪,“大家知道哪里有纸扎店,我现在就给六婶买点纸钱。”
中年女人气得面目都扭曲了,这个死丫头片子,是咒自己死呢!
孙秀雯配合地尖叫一声,害怕地指着女人的脸,“六婶,您别生气,呀!怎么办啊!六婶的脸!大家快告诉我纸扎店在哪?”
围观的人看到中年女人扭曲的脸庞,吓得顿时四散开来,怪不得这孩子脸色青白呢,原来是早死了!
见状,中年女人连忙大喊,“都别走啊!我还有气!”
孙秀雯面露焦急,适时接话,“六婶,别生气啊,消消气。”
剩下几个围观的也不敢看了,拔腿就跑,离开前还有几个好心人朝着孙秀雯指了指西边的一个方向,丢下一句,“姑娘,别耽误,快去吧!”
一瞬间就直接跑没影了。
“谢谢啊,我马上去。”孙秀雯忍笑,朝着几人道谢。
原本热闹的火车站顿时出现了一个中空地带。
孙秀雯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怒气冲冲盯着自己的女人,扬声开口,“六婶,你就在这,别乱跑,我马上给你烧纸过来。”
说完,孙秀雯瞥了一眼地上的女人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至于身后女人恨恨的目光,她全当感受不到。
(二)
火车长长鸣笛一声,喷起浓浓的烟雾,伴随着乘务员催促的喊声,即将开始行驶。
车厢内,孙秀雯撑着脸颊,偏头看着车窗外向后退的景象,嘴角噙着甜甜的浅笑。
时不时就有旅客进入孙秀雯所在的车厢内。
没过多久,一个围着头巾的女人在孙秀雯对面坐下了,女人脸上挂着老实质朴的笑容,朝着孙秀雯喊了声“妹子”。
孙秀雯目光在女人嘴角的黑痣上顿了一瞬,疑惑地眨眨眼,不解询问,“大姐,有事吗?”
“妹子,是我啊!”中年女人摘了头巾,露出脸,和善地朝孙秀雯笑着,“你忘啦?”
孙秀雯打量了女人两眼,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六……”
这两个字中年女人都要有阴影了,连忙打断孙秀雯的话,不住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你六婶。”
“不是六婶?”孙秀雯一脸单纯地眨眨眼,不解道,“可是刚才你明明……”
中年女人嘴角抽了抽,努力勾起一抹笑容,“哎哟,妹子误会啦。是大姐认错人啦,大姐我确实有个侄女叫芳芳,她也喜欢穿白裙子,刚才一着急这不就看错了……”
中年女人解释的话说了一连串,口水都说干了,但抬头一看发现对面的女生脸上的笑容似笑非笑,似乎洞察了一切,心里一堵。
孙秀雯嘴角扬起,笑容更加甜美,眨眨眼回答,“原来是这样啊,没关系,我可能也记错了。”满脸单纯信任。
见状,中年女人长舒一口气,“我叫柳梅,可以叫我柳姐,妹子怎么称呼啊?”说话时,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白衣女子,越看越满意。
啧啧啧,高等货,而且一看就很好骗。
孙秀雯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很甜,“我叫孙秀雯。”
柳梅瞪大眼,声音都拔高几个度,“你不叫芳芳啊?!”
“嗯,不叫。”孙秀雯满脸真诚地摇摇头,“我比较爱开玩笑,柳姐不介意吧?”
柳梅脸色几经变化,“哈哈哈,挺好的。那姐叫你雯雯吧。”柳梅亲和地开口。
“好啊。”孙秀雯乖巧地点了点头。
柳梅热情地拉着孙秀雯的手,平凡老实的五官满上满是亲和,“雯雯你在哪一站下车啊?”
孙秀雯温声回答,“在青岗站。”
“哎哟,这可太巧喽,姐我也在青岗站下车呢。看来都是缘分。”柳梅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这话一出,孙秀雯却摸了摸后脑勺,无辜一笑,“瞧我,又记错了。柳姐,我在远楼站下呢,真不巧。”
柳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嘴唇张了又张,不住干笑,“哈哈哈……”
孙秀雯沉默片刻,话音一转,“哈哈哈,柳姐,我跟你开玩笑呢,其实我也在青岗站下车。”
柳梅深呼吸好几次,咬牙切齿,“是吗?真好笑。”
孙秀雯不看柳梅咬牙漆黑的脸,打量四周,好奇道,“柳姐,对了,你的孩子呢?”
“啊……”柳梅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随即眼珠一转,“孩子啊,姐刚才遇到个亲戚,她帮忙带着呢。恰好看到和你一趟车,过来解释一趟免得给你带来困扰。”
孙秀雯长长“哦”了一声,好心提醒道,“柳梅真贴心。那我放心了,我还担心孩子被人贩子拐走呢。毕竟现在人贩子那么多,你说对吗,柳姐?”
人贩子本贩柳梅心里咯噔一下,讪讪笑道,“是啊是啊,出门在外还是要多注意,雯雯有警惕心很好呢。”
“嗯嗯。”孙秀雯用力点了两下头,嘴角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过遇到也没关系,我能保护好自己。”
闻言,柳梅脸上嗤笑一闪而过,嘴里却是十分赞同地回应,“那是那是,雯雯看着就聪明。”
看着柳梅脸上嘲讽的笑容,孙秀雯眉梢动了动,眼中的笑意愈深,看样子,是不相信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