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逸眯着眼睛靠在齐寻怀里,要去见谁他不肯说,只一个劲儿地笑,看得出来很高兴。
齐寻伺候他上床歇息,看着他裹着被子安静地睡着,脸红扑扑的,和那年两人在宫里偷酒喝完以后一模一样。
那时宋逸才七岁,在一个失宠的妃子宫里当差。齐寻六岁,突然失去母亲李氏,高高在上的父皇也在一夜之间就不疼爱他了,放任他如野草般生长。
是小宫人宋逸把这颗小草捡了起来,洗巴洗巴,擦干净,当宝贝一样揣兜里。
一个寒风料峭的冬夜,宋逸换完班后偷了酒菜跑来找齐寻,两人喝酒驱寒,依偎在一起睡着。
清早,宋逸起不来,哼哼唧唧地说头痛,身上也痛,没办法,最后是齐寻穿上小宫人的衣裳去替他当了一天值。
还好宋逸只是在小厨房做些烧火的活,灰头土脸的,也没什么人在意,因此齐寻平安度过一天。
这么多年了,酒量没有半分长进。
齐寻无奈地摇摇头,俯身下去在他红红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楼下还有客人在,那些都是宋逸的朋友,齐寻不会扔下他们不管,便决定今天暂时不摆王爷架子了。
酒足饭饱,宋逸这个“当家男人”又不在,其他男人便借着酒劲儿要去大张家继续喝。
黄娘子不让,拉着大张说家里有未出嫁的哥儿和姐儿,他们这一群人去了要吓着小三张和小四张。
大张一想,是这个理儿,便邀上大家转道去找张牛儿,他家里没有待嫁的,只有三个待娶,这些人去便是喝翻了天也没事儿。
齐寻不与他们说话,只默默地收拾碗筷。
都是宋逸一点一滴挣来的,他分外珍惜。
宋老头儿和张家二爷夫妇俩在堂屋坐着喝茶聊天,二爷止不住地夸他家宋逸有本事,讨得个城里媳妇儿。
宋老头儿一边说哪里哪里,一边被捧成了眯眯眼,都年轻了十岁呢。
黄娘子和青松家小夫郎留下来帮忙,一个话多一个话少。
齐寻在灶屋站了半天,思考该如何洗碗,黄娘子挽着袖子热情地凑上来了。
“我来洗我来洗,你同宋小子刚从外面回来,累了一天了,他们这些臭男人喝起酒来没个数,弄得乱糟糟的,你整不来……”
黄娘子的话还没说完,齐寻便自觉地一步退开,淡淡地道:“我记得你了。”
这是要发大财的意思。
可黄娘子哪里知道啊,她只是笑,淳朴地回:“那你记性真好,我姓黄,你家宋逸比我家大张小两岁,你叫我黄大嫂就行。”
齐寻点点头,又道:“行。”
但不喊。
李夫郎捧着一摞碗进来了,脸蛋涨得通红,张嘴磕磕巴巴地喊:“哥哥。”
又朝黄娘子喊:“姐姐。”
黄娘子一乐,就爱逗新婚的小夫郎,“川哥儿成亲都俩月了,还跟没出嫁时一样爱撒娇,说话软声软气的,小叠词用得可溜了,我刚在饭桌上听见你同青松小声说要吃肉肉呢。
“哎呀,我听了都心痒痒,怨不得青松整日把你藏家里不肯带出来,要我我也不肯啊,这样一个小甜豆,给人哄走了怎么办?”
李夫郎一听,低下头咬着嘴巴不再说话,眼睛酸酸的。
不是他家青松不让他出门,是因为他结巴,不爱出门与人交谈。
灶屋收拾齐整后,黄娘子和李夫郎要回家了,齐寻想了想,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不好打赏,只对他们承诺:“我真记得你们了。”
回头赏个大的。
黄娘子一愣,没见过谁是这样说话的,连一向嘴巴伶俐的她都找不到话接了。
“那,那行,记得就行。”
齐寻也点点头,用吩咐的语气淡淡地道:“嗯,回去吧。”
黄娘子立马爽快地应声:“诶,好。”
然后拉着李夫郎往家走,等走出好远以后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该死,这诡异的服从感是怎么回事?
宋老头儿在屋里等了许久,那新进门的儿婿竟还不打水来伺候他,气得拄着拐在屋里来回转圈圈。
齐寻拍着身上的灰尘推门进屋,夫郎给他备的新衣裳可不能弄脏了。
抬头的一瞬间,和气得满脸通红的宋老头儿对上了视线。
不待老头儿开口,他先吩咐了,“你别闲着,去烧水。”
“我烧水?”宋老头儿气得声音都变调了,“那你做什么?”
齐寻又仔细抚了抚衣裳上看不见的灰尘,用他的话来堵他的嘴:“我伺候家里的汉子睡觉。”
“你……”宋老头儿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老半天才蹦出一句,“不知羞。”
然后骂骂咧咧地去灶屋烧水了。
宋逸躺了一会儿后酒醒了不少,他心里记着养家的事,横竖睡不着,便爬起来把家底儿都掏出来倒在床铺上仔仔细细地数着。
这些年攒的钱大多都用来添置家里的物件和田地了,今次回来路上又用了许多,现在手里的现银便只有二两多一点儿。
本来这一趟任务完成能从太子那里薅个百来两银子的,可惜他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反手把太子给暴露了。
宋逸想到太子趁自己失忆哄骗自己去刺杀阿寻,这气就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紧要关头他看见阿寻的脸恢复了记忆,只怕两人从此就要阴阳两隔了。
为着这个原因,宋逸导致太子暴露的那一丁点儿愧疚之情也荡然无存了。
至于阴差阳错被他劈晕的齐時,那更是不必说,两人还有私仇没解决呢。
当年宋逸离家出走仅三天就后悔了,深夜潜入王府想直接把齐寻偷走,结果齐寻和府中大半侍卫都不在,只有一个齐時在厨房偷东西吃。
两人当场撞见,齐時本就不满他哥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竟然喜欢一个卑微小宫人。
而宋逸则是不满齐時这人进他和齐寻的家从不打招呼,总是大摇大摆的,因此两人当场就杠上了。
宋逸毕竟是小哥儿,吃了体力上的亏,推搡间不慎跌倒,头磕在柴堆上当场晕了过去。
齐時怕惹麻烦,命人抬出去扔了。
北方深秋的夜里能冻死人,更别提还是一个受了伤的小哥儿,若非一杀路过救了他,只怕宋逸早就没命了。
可惜的是,宋逸当时被冻坏了脑子,事后又没有好好医治,留下了病根儿。
用一杀的话来说就是,脑子坏了,总是出现一些幻象,说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开始的宋逸还会很执着,也很认真地跟大家说自己是穿越来的,他从一个美丽、幸福且平等的地方来。
大家听了便笑话他,还有人调侃他看的谁家的话本,他们也去买来看看,做个美梦。
一来二去的,宋逸就不说这些了,只将这个秘密埋藏于心底。
不过现在的日子倒也不错啦,能和心爱的阿寻住在半山小院里相互依偎,就是他从小期盼的。
闲来看遍四时云卷云舒,晨起暮落逗逗林间小鸟,学着它们叫两声,能把它们气得咕咕个不停。
这样的日子最需要钱来支撑,现在京城是回不去了,宋逸当即决定,必须得趁现在齐寻失忆了好说话,赶紧把他那些大手大脚花钱的恶习给改了!
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恶习本习”悄么声地走了进来,宋逸还沉浸在自己的盘算中,丝毫没有察觉。
冷不丁地被人从后面抱了一下,他吓坏了,差点一拳攘过去,看见是齐寻以后这才止住。
“在干什么?”齐寻将头轻轻点在宋逸肩膀上。
宋逸叹了口气,掂了掂银子,顺嘴就回:“在看要多少银子才能养活你。”
“一点点就够了。”齐寻温柔地答复。
宋逸轻笑,反问:“呵呵,一点点就够?”
“嗯,又不是没养过,我很好养的。”
齐寻说着,还像小黄狗那样在宋逸身上蹭了蹭脸,依赖感十足。
宋逸只当他是在卖乖讨好,不过多计较。
不过细想起来,以前还在宫里的时候齐寻确实很好养活,小小的一只一点儿都不费钱,他偷厨房里的剩饭剩菜就能把他喂得饱饱的。
齐寻见宋逸许久不说话,低下头看了看他手里的碎银子,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夫郎,我很好养的,不用钱,只要有你就行了。”
他不断强调自己很好养,就是怕宋逸一个狠心又不要自己了。
听了这话,宋逸的心也跟着疼了一下。他怎么给忘了,两人最初吵架就是因为一个钱字。
现在阿寻都失忆了,却还是记得这事儿,可见给他心里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宋逸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放轻语气温柔地道:“不说这些了,今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你烧热水了没?”
齐寻点点头,“我让爹爹去烧了。”
话音落下,外边正好响起了声音。
“热水烧好了!”
老头子气鼓鼓的。
宋逸才不管,笑得欢,去拉齐寻,“走了,洗漱去,洗完咱们打糍粑。”
齐寻跟在后头呆呆的,啊了一声后忍不住开口劝:“我去打吧,你歇着。”
“呆子。”宋逸笑完以后又问,“你会打吗?”
“不会。”
齐寻老实回应,脸上有几分失落。他不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空有一副皮囊和一个拖累人的身份,其实出了王府以后他什么也不是,什么都得靠宋逸。
不过没关系,只要宋逸在身边就行,那些不会的他都可以慢慢去学。
想通以后齐寻更高兴了,忍不住朝宋逸贴近了些,想同他更亲密一点儿,却惹得宋逸缩着脖子一阵发笑:
“好痒,你急什么啊,等回屋呀~”
听着这话,齐寻忽然明白过来宋逸说的“打糍粑”是什么意思了,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哼哼两声后道:“你坏得很,把那事儿叫作打糍粑。”
宋逸牵着他的手拍了拍,笑嘻嘻地解释:“难道不是吗,你一用力我就软趴趴了。”
齐寻臊红了脸,加快脚步推着宋逸进小屋,假装埋怨地说着:“不羞吗,快洗吧。”
洗完后出来宋老头儿屋里的灯都吹了,整个院子黑漆漆的,只有他俩的屋子还亮着黄豆大小的光。
宋逸浑身发软地靠在齐寻怀里,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他是做打糍粑的准备工作给累着了,软得很。齐寻倒没怎么累,举着梆硬的大棒子,对打糍粑已经跃跃欲试了。他想亲自上场试试。
回了屋,锁上门,齐寻要吹灯,宋逸不肯,让他把自己抱上床去。
齐寻听话照做,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中央,随后便看见他扯掉床中的罩子,露出镶嵌在床架上的一面镜子。
明晃晃的,照人可清了。
“我花了大价钱呢。”
宋逸小声嘀咕着,起身跪坐在床沿,伸手去抱齐寻,下巴点在他胸膛上,仰头望着,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们以后就在这里过日子,好不好?”
齐寻手上搂着他,眼睛望着镜子,喉咙上下动了动,连声音都在发烫。
“好。”
洞房花烛夜,宋逸屋里的灯就没熄过,两人勤劳地打了一夜糍粑。
黏糊糊的,缠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幸而屋子墙厚,宋老头儿又有些耳背,不然又要说他们不知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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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