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袅回没怎么去过前厅,伺候贵人的活计也轮不到任袅回。就在任袅回这么想着,手里洒扫的动作不停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低沉的闷响。
声音的来源不远,好像就在旁边墙内的院落里。
任袅回抱着扫把就跑,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还不想这么早人头落地。
可是任袅回还是慢了,身后那人的脚步声比她更快,一声低沉的“站住”响起,任袅回还是停住了脚步,然后立即转身跪倒。
县令家里就那么几个人,任袅回全都见过,这人的声音从没听过,应当就是他们口中的贵人。
来人好像也被任袅回这么干脆利落地下跪磕头惊到了一瞬,半晌才说话,“只是想让你带路回前厅而已,起来吧。”
任袅回恭顺地起身,始终低着头,压低嗓音道,“贵人往这边走。”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跟着任袅回。他大概是很不耐烦,一直咳嗽个没完没了。
当任袅回们第三次回到最初的院子时,他站定不走了,“你真的认识路吗?你真的是这家的下人吗?”
“我没来多久。”任袅回回答。
“没来多久是多久?”他又问。
“四个月了。”任袅回回答。
他沉默了很久,没再搭理任袅回,自己抬腿往前走了,任袅回大概也不能就这么走了,跟着他到了前厅,期间他好像转头看了任袅回一眼,任袅回将头压得更低,只看见他白衣上的玄色花纹随着动作流转。
县令和县令夫人都在,见到贵人再次出现,表情都看着僵硬了起来。
那人一言不发地入座,任袅回才看见他的脸。
他大约只有三十岁不到,两鬓间却已经生了白发,满脸的病气,看起来格外苍白,嘴唇上也毫无血色,两颊微微凹陷,如此也挡不住他的好颜色。
任袅回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那那人眉心一蹙,仿佛察觉到任袅回的视线,抬起一双丹凤眼看向任袅回。
任袅回还来不及收回视线,就看见他的瞳孔震颤片刻,随后猛烈地咳嗽起来,县令都急坏了,叫人上去帮忙,但是在座的都在原地踌躇,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男人好像是一个人来的,身边也没有小厮奴婢。
可是他实在太可怜,男人死死地捂住口,脸都涨红了,肩膀也随着颤抖起来。
任袅回咬咬牙,向前两步扶住了他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拍着他的背。
触到他的背的时候,任袅回才感受到这一身华贵衣袍下的瘦骨嶙峋,不由得力气都小了。
县令脸色比贵人的脸还要白。
男人还是停下了咳嗽,任袅回立即跪下,双手奉茶。
任袅回看见他看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攒成拳,还在微微发抖,片刻之后他才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然后单手将任袅回从地上扶了起来,不再看任袅回。
任袅回起身站在他身边,然后一点点地往门口挪。
县令和贵人又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客套话,男人皮笑肉不笑,可怖得很,“县令大人家风森严,管理下人的手段也不俗。正好我身边还缺一个体己贴心的下人,不如您割爱,让给我。”
他话说得客气,但没有给县令大人其他的余地。
男人转身看向任袅回,但任袅回已经不在他身边了,她都快挪出前厅去了。
男人对上任袅回有点慌张的神色,顿时没了耐心,摔下一句“人我带走了”就起身离开了。
县令和县令夫人才不管任袅回一个普通的粗使丫鬟的死活,只是看向任袅回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同情,她离开的行李里都多了一些钱。
任袅回进入靖王府大门,才知道身边的男人就是靖王,这段时间任袅回听说的关于他的传闻可不少。
说他是性情乖张,杀戮随心,一顿吃八个童子都不够的活阎王,就是因为他的性情和名声,才被当今的皇帝,也就是靖王的哥哥下放到这边缘的城池。
他的传闻也不止如此,也有人说他并非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传闻中靖王没有娶妻,府里连侍妾都没有,只有一位不喜欢露面的美人,只可惜那位美人身死魂消,靖王才从皇亲国戚沦落到民间传闻里吓哭小孩的阎王夜叉。
靖王盯了任袅回一路,任袅回一眼都不看他,进了王府他才想起来问她叫什么名字。
“翠花。”任袅回回答。
靖王不耐烦,“不是县令府上给你取的名字。”
“任袅回。”任袅回恭顺地回答。
“是何意?”
“奴婢父亲养的鸟丢了……”
靖王忍无可忍,径直离开了。
任袅回被安排进了一处小院子,还配了两个丫鬟伺候。
靖王也不需要任袅回伺候,她甚至都看不见王爷的人。
府里确实没有王妃或是妾室,任袅回出于八卦的心思,还向丫鬟问了那位身死魂消的美人,丫鬟只是回答府里从来没有过女人。
任袅回每天都是到处闲逛,府里除了几处机关要地任袅回不能去,其他的任袅回都像小狗撒尿占地盘一般摸过了底。
就连府外她也能随便去,只要是任袅回多看了一眼的东西,就会有侍卫上赶着来付钱。
过得虽然算不上逍遥自在,但也舒心。
夜中屋子里闷热得睡不着,任袅回点着灯到院中,一边喝酒一边看白天买来的十八禁话本子,别说,真带劲啊,比起现世中的也不遑多让。
任袅回看得面红心跳,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太多了,耳边响起了男人阴沉沉的嗓音,“你在看什么?”
任袅回转过头去就看见一张在灯光下惨白的脸,尖叫一声然后握拳砸在了男人的脸上。
靖王闷哼一声,就这么让任袅回一个瘦弱女子一拳打到在地。
任袅回连忙去扶他,慌忙间又把油灯撞倒,火焰跳上她们们的衣袍下摆。靖王也顾不上躺地上装死了,任袅回只能一直用小黄书一直拍打衣摆上的火焰。
靖王的身上的火总算是灭了,任袅回在地上滚了两圈,好歹两人也算是毫发无伤,只是可惜了任袅回的话本子,据说还是限量款,确实写得不错。
任袅回也确实是喝多了,一拳把当今的王爷打出鼻血,还烧了他的衣袍,脑子里却只有刚刚看的话本子。
靖王沉着脸看任袅回,任由任袅回擦着他的脸。
任袅回抬起他的下巴让他抬着头,“你大半夜怎么跑到别人院子里吓人,怎么止不住啊,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怎么叫,别人晚上都在睡觉,偏你大半夜还在看……”他欲言又止,脸红了,还是没说下去。
任袅回已经对这个脆皮鸡没话好说了,鼻血还是止住了,只是俩人的衣襟上都是血
任袅回指着他的鼻子,“这里破了一小块。”
他打掉任袅回指他的手,“还不是因为你。”
“谁让你大半夜吓人的?”
“我路过这边听见笑声,以为有鬼才进来看看的。谁知道是只色鬼。”靖王语气凉凉。
靖王的院子离任袅回这起码隔着两座山头,他大半夜翻山越岭地散步,就为了路过任袅回这里,她是不相信的。
只是寄人篱下,况且刚刚任袅回还给他打出了鼻血,她不敢多说话了。
靖王见任袅回不说话,又生出了不知道什么情绪,问候起她来,“你吃住得还习惯吗?”
一切都乏善可陈,除了已经被烧毁的话本子还算有趣,只是任袅回的心情也叫刚刚那场火一样,被扑灭了。
任袅回知道靖王大概只把她当成了吉祥物,他既不缺奴婢,也瞧不上任袅回做枕边人,或许只是觉得任袅回较他人还算有趣,但新鲜劲一过,任袅回就会是庙宇里等着恶鬼来加餐的童子。
任袅回虽然点头,但靖王大概也明白了任袅回的心情,他拍拍身上的灰离开了院落。
只是他离开的时机并不凑巧,正好赶上几个奴仆从任袅回院外经过,白天等任袅回一觉睡醒,靖王衣襟染血离开任袅回院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任袅回院里的那两个小丫鬟也亲眼看见了任袅回换下来的衣服上染了血,还看见了院中桌上倒塌的烛台。
大家都知道了任袅回和靖王玩得很大,对待她也格外地用心谨慎了起来,出门在外,身后一打侍卫,看不见的地方甚至还有一打暗卫,回到院子里还有一打暗卫。
任袅回都想上京状告靖王圈养私兵了。
只是那天过后,他又莫名其妙地不来见任袅回了,导致任袅回告状无门。
靖王只是每天变着花样送各地的美食来任袅回院里,还嘱托了人看着她吃。
任袅回吃个饭,起码有三打人看着,一口都吃不下,消瘦了下去不说,还病倒了。
靖王自此就将侍卫,暗卫,奴仆都打发走了,只留了一个丫鬟和侍卫,但两人都是现世都难得一见的双开门大冰箱,一看就武功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