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迎自此常来苏家,十天里有**天都留宿在客房。
李逢有时会和他撞上,只是这位仁兄浑身藏不住的戾气,俊美的五官看起来都有些扭曲。对上苏家兄妹,他倒是和苏槐一派的温和。
尤其是任袅回,张迎对她有求必应,待她比苏槐还要周全。
李逢默默吃味,面上不显,只是想找机会单独带任袅回出门,于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勾引。
任袅回频频躲开,抛去的媚眼一概不收,也没有机会再靠得那么近,甚至两人出门时,在街头也会“偶遇”书堂的学生,那些人,尤其是张迎,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男女大防”。
任袅回除了那根时时戴在头上的金簪,什么礼物都不肯收,哪怕是李逢偶尔的投喂,她也不肯接受了。
她也不明白,那些或珍贵,或廉价的玩意,究竟是填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天堑,还是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越远。
倘若两人能够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和未来,拥有偶尔轻松谈话,偶尔亲昵的现在就好了。
任袅回从书店回来,街上的首饰店铺又引进了一批新货,她在自己头上比比划划,小跟班李逢拼命点头,“好看。”
她倒怎么都不满意,要不然就是压根不合适,要不然就是和金玉簪子不搭,最后一个也没买。
李逢的钱袋子都掏出来了,追在后面问,“为什么不买?多好看啊。”
“你懂什么叫好看?”任袅回转头抬起下巴看他,“我考考你,刚刚我试的最后一只钗子,上面的花是什么颜色?”
李逢哑口无言。
任袅回转头就走,李逢也匆匆跟上,“这两天天气好,我得了几匹好马,性格极好,明天我带你出去跑两圈如何?”
任袅回一下就想起了,和长生在洛湖城郊跑马的日子,马儿跑起来的时候,好像什么都能被抛在脑后。
她含笑转头,“我得先问问哥哥,他同意我就和你去。”
李逢见她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十拿九稳,但也不敢太过得意,两人走在路上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想起长生,她就想起三十岁的李逢,被流放到洛湖,病痛缠身的靖王,不是身边高大健壮的青年,她半晌才开口问,“你知道南方有座小县城,叫做洛湖吗?”
李逢老实地摇摇头。
“我在书上看见过,那里的山水很美,还有道经典的小菜,叫做冰天雪地,是当地的几种蔬菜清炒,清爽可口,适合解暑。”任袅回微笑,洛湖的夏天不算炎热,但夏日李逢经常会问厨房点这道菜,他那时已然病重,没有什么胃口,只有这道菜他会多夹两筷子。受他的影响,任袅回也会多吃两口。
“书上讲这么仔细,把你口水都引出来了。”李逢也笑,“你喜欢洛湖的话,我们将来去洛湖,好不好?”
任袅回一笑而过没有说话。
苏槐和张迎都在院中,趁着难得的日头晒书。
李逢因急事回了宫中,任袅回独自回来,上来就对着苏槐好一顿撒娇。
苏槐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想要什么,直接说吧。”
“阿逢得了两匹好马,邀我去城外跑马。”任袅回晃动着苏槐的胳膊,噘着嘴卖乖,“我真的很想去,哥哥,让我去吧。”
苏槐的脸都垮了,“吹风着凉了怎么办?”
任袅回死缠烂打,“我保证会多穿一些的。”
苏槐还要再说,就让一边的张迎打断了,“让袅袅去吧,我们多久都没有骑马了,袅袅一定也很想念……”
任袅回愣住了,她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已经十岁有余了,两兄妹深居陋室,之前还骑过马吗?听起来好像还在马背上有过一段惬意的日子。
苏槐也不好再拒绝,“你多穿一些,早点回来,哥哥在家等你。”
任袅回也笑着点头,挽着他的胳膊说笑了好一会,才回了自己房间。
她人一走,苏槐的脸就冷了下来,“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以后不要再提,小心隔墙有耳。”
张迎点点头,接着晒书,不再言语。
任袅回出门时穿得厚实,还带了一件披风。
李逢来见她的时候,穿了一身的黑色,外袍的周边还滚着精细的花纹,狐狸毛领围着他有点发红的脸。
是任袅回整整一月的稿费。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坐上了去城外的马车,驾车的马夫很眼熟,是靖王府的老管家,原来在这时候,他就已经跟着李逢了。
老东西,十年后两人见面的时候,他眼里真是半点惊讶都没有,一点错都抓不住,好像她是个什么大众脸一样。
马车里只有两人,任袅回却莫名有些不自在,屁股往外侧挪了挪。
李逢目光不错地看着正前方,正襟危坐,让任袅回又想起那天城门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了。
两人到了城外的马场,马车离开,李逢才恢复平常的模样,这里也没有他人,他直接拉起了任袅回的手腕,让她看那几匹意气风发的宝马。
任袅回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长生当年教的技巧,要笑不笑地看着李逢,他从头到尾,逐个地讲着骑马的要领。
她上马的时候,李逢也小心翼翼地扶着。
只是任袅回一握紧缰绳,就冲了出去,将李逢丢在了后面。
李逢也才反应过来她压根不是新手,骑上马追了过去。
任袅回骑在马上,耳边只有呼啸的猎猎风声,天地间好像只剩她和身下的马,再无其他。
她在马场中好好跑上了一圈,才勒紧缰绳放慢了步伐,李逢见她驾轻就熟,也不再紧紧跟着,好半天才凑了过来,朗声问道,“好不好玩?”
任袅回转头也高声回答,“好玩,下次能不能再来?”
她眼中也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芒,“你想不想和我比较一下,你虽然久经沙场,但我也不一定会输,敢不敢跟上来?”
李逢刚要答应,面前又浮现出了苏槐的脸,“袅袅,我们就在马场里转两圈吧。这附近的林子地形复杂,我不太熟悉。”
任袅回一骑上马就得意忘形,根本不听李逢的话,直接就跨过了马场的边界,“你不认识路,马儿会带我们回来,你跟不跟?”
她抛出去问句,但没有给李逢不答应的机会。
李逢紧紧跟着,骑马进了林子。
林子里没有多少人类踏足的痕迹,因此路也不太好走,两人都放慢了步伐,骑着马在林中散步,李逢问道,“你怎么都没有提过你的骑术?”
“我也不知道你有马场。”任袅回俯身摘下了一朵野花,伸长了胳膊插在了李逢的鬓边,开怀大笑,“前两年的状元郎瞿氏,揭榜那天便是戴着花,骑着大马,在街市上走了两圈。那瞿氏美则美矣,但书生气太重,太文弱了,连马都骑不稳,也撑不起玉冠金钗和大红衣袍。倘若是你,一定万人空巷。”
李逢承了她花里胡哨的夸奖,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眸,耳朵尖红透了,双唇张张合合,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前方没有好路可以走,两人便将马束在了树上,徒步走到小溪边洗靴子。
进马场的时候,任袅回一时不察,一脚踩在了马粪上。
李逢从一边的树下随手抓来一把野草,单膝跪在地上替她擦拭靴子。
任袅回一脚踩在岸上,一脚踏进了流水中。那流水比她想得还要快急,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浮冰。她站不太稳,只能抓着李逢的肩膀维持平稳。
“我前不久和太子哥哥谈过……”
李逢欲言又止,任袅回看向他,“谈了什么?”
李逢双唇张开,刚要开口说话,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响。
不远处的马也受惊嘶鸣了起来,其中李逢的马更是直接挣脱了绳子头也不回地跑了,不消一会,就不见了声音。
两人匆匆对视一眼,也顾不上靴子上的马粪了,连忙上去稳住了马匹。
只是这匹马是李逢在以为对方不懂骑术的情况下挑选的,体格小得可怜,怎么也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你骑得更快,对地形也比我熟悉,你回去换一匹大马,再回头来接我,我就在这里等你。”任袅回说。
“你低估自己的骑术了,这马自己认识路,你回去找马场的人回来接我。”李逢接话。
两人争执不休,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林间下起了鹅毛大雪,两人一直在遮天蔽日的林中闲逛,根本没意识到已经变了天。
“雪这么大,等一会就看不清路了。”任袅回看向他,“是搏一搏,看能不能及时出林子,还是先找地方躲起来?”
李逢几乎没有犹豫,将她抱起放在了马上,牵着马就往林子深处走去,这会儿事态不妙,他还是抽空向她解释,“我记得前面不远处就有间小木屋,里面有补给和木柴,我们先去那里躲一躲。”
任袅回伸手摸了摸马儿的脑袋,她心如擂鼓,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都来不及思索,不远处又爆发出了一声巨响。
这马压根也不像李逢嘴里的那么温顺,当下就高高扬起了前腿,一脚踹在李逢的后背,坐在上面的任袅回也是直接被掀了下去,还好她及时在地上滚了一圈,没让逃跑的马踩上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