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曦昆把整个屋子都清理干净之后,衙役终于领着几个人回来了。
谢曦昆看着院子里的几个人:“就这些人吗?”
衙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还有一个范老六,他得在家照顾生病的老母,来不了。”
谢曦昆点点头。
“诸位,我是新上任的锦城知府。我之前也了解了一些锦城的情况,知道大家过去月俸钱经常发不出来,所以才会出去找活儿干。现下既然我来到了这里,那么一定会改变这种情况的,以后大家的月例钱都会按时发放,但是相应的大家也要干好自己手里的活儿。”
谢曦昆原以为大家听到月俸银子会按时发放,至少会比较高兴,但是没想到所有人表情都淡淡的,甚至还有人一脸的不相信。
谢曦昆思忖了一下,觉得大家的这些反应恐怕是因为之前的知府没有给大家一个好印象造成的,如今想要众人马上改变印象也不容易,他还是一点一点来吧。
“范老六的家在何处?我去探望一二。”
“槐花巷里面第三间房就是他家。”
谢曦昆得了空,便提上两条腊肉、一些常用的药材去了槐花巷。
槐花巷还是很好找的,巷子门口两棵枝干特别粗的大槐树立在那里,俨然成为了地标。
谢曦昆顺着小道走到了巷里,很快找到了第三间房。
门开着,谢曦昆就走了进去。
才一进院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熬中药的味道,谢曦昆在门口喊了两声,没有人答应。
进入院子里,谢曦昆看到院子里只有一间低矮的房屋。
谢曦昆推开门,一股混杂着中药味还有屋内长时间无人打扫的尘土味再加上一股说不清的好似发酵过的汗味一下子直冲着谢曦昆的鼻子而来,让谢曦昆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许是开门的“吱呀”声惊动了卧床的人。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是六子回来了吗?”
谢曦昆赶紧答话:“老夫人,我是锦城新来的知府,请问这里是范老六的家吗?”
卧榻上的老妪一下子紧张起来:“知府?大人,我儿可一直都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他可绝不会做什么坏事的。求大人一定要放过我儿啊。”
老妪的身体应当是非常差了,这两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还险些喘不上气来,吓得谢曦昆赶紧过来宽老妪的心。
“老夫人多虑了。我初到锦城上任,听说范老六之前一直在官署里当差,但是今日老夫人生病了,所以特来探望一二。”
老妪这才放下心来:“多谢大人费心了,只是我这病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好起来的,既然大人来寻我儿了,你放心,等我儿回来之后,我定让他明日就回官署为大人做事。”
谢曦昆刚想解释说,自己不是来催范老六回官署的,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中?”
谢曦昆站了起来,就听老妪赶紧解释:“儿啊,这是你的新长官,他来看望娘来了,你不得无礼。”
范老六看看眼前的谢曦昆:“你就是阿顺说的新来的知府?”
谢曦昆点头,同时提起自己手中的腊肉和药材:“听说你母亲病了,你在照顾母亲,所以我来看看。”
范老六犹豫了一下,带头往屋外走:“屋内味道不太好闻,大人委屈一下,随我来院中说话吧。”
来到院中,范老六先行跪下认错:“不知大人上任,草民未能远迎,实在是不该。只是大人也看到了,我家中老母实在是离不开人照料。”
谢曦昆赶紧扶起范老六:“六子兄言重了,我此次前来并非是为兴师问罪,真的只是来看看老夫人而已。”
说着谢曦昆询问道:“不知老夫人得的到底是何病症?”
“嗨,穷人还能得什么病,无非就是早些年累垮了身子,现在老了一切都找上来了。若是让大夫来看啊,那也是哪儿哪儿都不好,油尽灯枯了。现下无非也就是拿着汤药吊上些时日,早晚也就这几日的事了。”
范老六说得云淡风轻,谢曦昆听得却很不是滋味:“你好歹也在这官署之中当差,照理说,供养一家应该也够了,怎么还会累得母亲累垮了身子呢?”
范老六淬了一口:“若是其他地方,那还能养得起家,可是就我们锦城这个穷地方,我若不是出去寻些活计,恐怕我娘早些年就没了。”
谢曦昆皱起了眉头,想不到锦城的情况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锦城在这江南富庶之处,怎会落得如此荒凉的境地?”
“这在城里还好点,有的时候还能赶上一些大户人家来城里施粥,若是在那乡下,大旱一起,都能饿死不少人。”
谢曦昆把手中的东西塞给范老六,又随身摸出一些银两,给了范老六。
“这些你先拿着,给你母亲和自己补补。”
范老六吓得又赶忙跪下,如论如何也不敢收谢曦昆的东西。
“拿着!”谢曦昆用严厉的口吻命令道。
范老六犹犹豫豫地接下了东西。
“官署那边,先不急着回来,先照顾你母亲吧,等你母亲好转了,或是……”谢曦昆终究还是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口,“你料理完再回来也不迟。”
范老六跪伏在地上:“草民叩谢大人,大人的大恩大德,草民永世不会忘。”
从槐花巷出来,谢曦昆合计着应该把锦城上上下下都走一遍,实地去看一看各处的情况。
谢曦昆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这时,一双与锦城格格不入的缀着宝珠的靴子映入眼帘。
谢曦昆抬头,是多日不见的容泽安。
容泽安依旧还是一副贵公子的样子,身边跟着一大群人,后面还有奴仆为他撑着伞,周围的百姓,一看就知道容泽安肯定是什么非富即贵的贵人,都绕了一大圈,远远地避开,但还是有不少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在远处好奇地张望。
“见过大殿下。”既然已是避无可避,谢曦昆自然规规矩矩地行礼。
“今日倒是乖觉。”容泽安上下打量了一下谢曦昆,让他免礼。
“怎么样,锦城这鬼地方,不如京城好吧?”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之城,受皇家恩沐,自是其他所有地方都无法比拟的。”
容泽安听着谢曦昆滴水不漏的话,不得不拍手叫好:“很好,谢曦昆,你这张嘴硬得真是可以。既然皇家恩沐这么好,那本王要提携你一路同行的时候,你为何不从?”
果然容泽安是来兴师问罪来了,他就知道,以容泽安小心眼的程度,他答应了又放他鸽子,他心中自然会有芥蒂。
不过,从大殿下对他感兴趣开始,他谢曦昆拒绝他的次数还少吗?他还在乎多得罪他一点吗?
“大殿下当真不知,下官为何拒绝吗?”
容泽安看着谢曦昆:“那你倒是说说,我看看你这张巧嘴,这次能说出什么理由来?”
“因涉案情,三殿下不喜下官,本就是下官自己的事,不应牵连大殿下。大殿下尊贵,能得大殿下搭救,已经是下官之幸。而下官接下来所到之处,最终目的地,都是贫瘠之地,大殿下乃金尊玉贵之躯,不应为了下官而屈尊。更何况,三殿下于下官而言若是豺狼的话,那大殿下于下官又何尝不是虎豹呢?”
容泽安听着前面的话,尚且能摇着扇子心平气和,却不想到后面谢曦昆竟然直接骂了他,无名之火一下子升起。
“谢曦昆!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把我和容泽煜那等蠢货相提并论!”
谢曦昆连忙跪下认错。
容泽安气得来回走:“容泽煜那是什么心胸狭窄的蠢货,啊?我好心救你,你却说我和他一样是豺狼虎豹,谢曦昆,你到底有没有心!”
谢曦昆心里憋着一口气,容泽安是把他从三殿下的手中救下来了,可他也不是白救的。
甚至于,从某种程度上,容泽安的居心甚至比容泽煜更不能让他接受,可是谁让容泽安是这大坤王朝的大殿下,哪一个都不是他谢曦昆能得罪得起的。
谢曦昆暗骂自己昏了头,狗脾气一上来,什么话都往外说,为了谢罪只能不住磕头。
“都怪下官失言,大殿下为人光明磊落,才貌双全,有大殿下乃我大坤之幸事,是下官有眼无珠,还请大殿下不要怪罪。”
看着谢曦昆跪在自己脚边不住地磕头,容泽安心一软,蹲了下来。
容泽安用扇子抬起谢曦昆的下巴,仔细地看着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
“你看看你,脸都脏了,本王是那么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吗。”
容泽安伸手,马上有人把干净的绢帛递到他的手中。
容泽安仔细地为谢曦昆擦着脸上的灰尘,认真的样子仿佛他擦的不是脸而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
谢曦昆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温柔的容泽安比起生气的容泽安更恐怖,因为不知道这场酷刑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谢曦昆感到自己的腿都要软了,马上就要跪不住的时候,容泽安终于放开了自己。
“谢大人怎的如此紧张,他乡遇故知,谢大人应当高兴才对啊。”
“微臣不配做殿下的故知,大人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下官能做到的一定去做。”
容泽安轻轻一声叹息:“谢大人你怎么就不相信,其实本王是为你而来的呢。”
倘若我要是如此天真的话,恐怕早在京城就已经没命了。谢曦昆腹诽着,但并不敢宣之于口。
容泽安许是觉得没有意思,终于下了赦令。“谢大人,想必是还有事要忙,本王今日就不打扰了。不过,”容泽安再一次抬起了谢曦昆的下巴,“若是下一次,谢大人再爽约,本王可就没有这么好的雅兴了。”
谢曦昆不敢再看容泽安的脸色,连忙跪下谢恩。等到周围脚步声都远去之后,谢曦昆慢慢起身,这才发现,原来汗早就已经湿透衣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