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冬意大利博洛尼亚5:00p.m】
灰黑的碎云堆挤、蹂躏在一起,落下意大利的冬罕见的雪,无风,落得又缓又飘忽。
细雪降下,为海神喷泉的波塞冬加冕,为塞壬披肩,为博洛尼亚大学的中庭装点。中庭旁雕梁画栋的罗马式长廊有人行色匆匆,细雪斜飞入长廊,打湿了他脖颈间的格纹围巾。
此人身量高,又清瘦,随便套了件黑羊毛大衣便夹着书从FORNI公寓步行来,细雪不时地飘落在他凌乱的黑发上,鼻梁上,以及薄薄的无框镜片上,不凡的气度显得这条罗马长廊像极了特殊布景的时尚秀场。一步并两步,转眼间便穿过长廊了拐入楼梯间,对着油画般的中庭景色仿若无闻——因为他已经迟到半小时了。
穿过精致的长廊和彩绘湿壁画穹顶下的石制楼梯,便是正在授课的教室。
“在十三世纪五十年代,霍亨斯家族成员大量死亡,家族史成员的生卒年月简直堪称日式物哀文学。”
“……”来人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局促地将书本由腋下移至胸前。左右思量几秒,还是决定转动门把。
“这样盛极而衰的家族注定不会长寿,它的最后一任君主,二十岁的康拉丁——”
吱呀——属于老木头门独一无二的带着金属门把转动的刺耳开门声,马上将教室里各色眼珠的视线吸附到门口。
“——也不幸地进入了坟墓。”
教室里暗搓搓地发出了一小阵哄笑,来者苍白的面庞却并无半点氤氲之色,左手推了推镜框,向教授点头示意后径直走向后排落座。
“冯,请注意上课时间,这个月已经第三次了。”扁红镜框的微胖女教授头也不抬地提醒道,捻着书本翻过一页,“迟到了就记得从后门入座。”抬眼望了望冯厘所在的偏后排座位,顺便扫视了一遍教室。“好了,我们继续。”
“……年轻的康拉丁八岁就继位公爵,还即将夺回他的第三顶皇冠——只可惜孤立无援的他无力挽回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
“冯,怎么回事?”冯厘邻座的金发男肘了肘他,悄悄话道,“你该理发了,看你头上那比鸡窝还糟糕的头发!……你里衣都穿反了!”
冯厘闻言抓了抓头发,掏出皮筋将长长了些的黑色微自来卷捋到脑后扎了个小揪,扯了扯灰色高领薄毛衣的领子,“我说怎么这么勒呢……午觉睡过头了,嗯……卢卡。”黑亮的还带着些惺忪睡意的眼睛直视着名叫卢卡的浅碧色眼睛。
“怎么了?”
“没事,亏你给我占座了,不然我得和那几个一桌子,非常由衷地感谢你。”说罢冯厘皱了皱眉望向右前方的一个小团体——一个五官十分拥挤的亚裔甚至转过来对他嬉笑,学着他扎发的模样,整个团
体又爆发出一小阵窃笑,引得教授先生频频从书中抬头望向这边。
“……别太过分了,冯上学期的口试可是接近满分。他还辅修了拉丁文——没几个学生敢挑战这样的课程安排。”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显然不容许课堂中存在公开霸凌行为,但会不会起反效果就另当别论了。其实冯厘不在乎,毕竟那些人简直幼稚的可以,只不过连卢卡都知道的,在外亚洲人为难亚洲人这个事实,倒是让他大开眼界了。好舍友卢卡比他反应大多了,替冯厘狠狠地瞪了那个亚裔一眼,然后挤眉弄眼地拉过冯厘的手掰扯成中指竖过去。见对方脸垮下来,二人相视着笑起来。冯厘闹够了,心情舒服多了,从卢卡笔袋里顺了一支圆珠笔便开始听课,并没有再抬头看那些亚裔一眼。
见自讨没趣了,亚裔男翻了个白眼,拥挤的五官皱缩得更紧了,转过去继续在小团体里用大起大伏的肢体语言作祟。
“但这位年轻的公爵,也是国王,却留下了两篇浪漫主义诗歌,我校旧址图书馆就保留着拓本,第一篇……@#%^^#……歌颂了他与懵懂年纪不符的爱情观……”
“%#^*@@^#……”
……!
完了,光听了,忘记听懂了!冯厘收回撑着下巴的手,想偷瞄一眼卢卡的笔记本,却发现他已经睡倒在课桌上不省人事,口水已经浸润了笔记本的中央一块。
……算了。
这是出于个人兴趣而选修的欧洲古典诗歌,卢卡只是跟着他来听听罢了。
课本内容几乎自学,每天下午睡长达三个半小时的午觉,晚上躲在被窝里看金手指小说……尽管当初选择来异国他乡学习古典史,甚至辅修一门拉丁文这样反人类的事情只是为了迎合自己的兴趣。虽然兴趣变成了本职工作和学习任务确实褪去了那层不明所以的滤镜,但比每天上些毫无兴趣的课强得多。
凡事一定要在能力范围内选择自己想要的,这是冯厘的人生准则,他从不愿意委屈自己成全他人。
也许是从小家庭学术氛围的耳濡目染,冯厘总认为爱与自由高于金钱。但他也清楚,这是基于金钱基础所养成的三观。庆幸的是,他拥有一颗感性的心。
【旧址附近某街道7:00p.m】
旧址距离学校不远,但现在已经成为大热旅游景点,通过解剖台便是图书馆,仅限本校教授与特许学生进入查阅。
旧址的大门并不起眼,藏在博罗尼亚老街区的角落,旅游淡季平时看上去简直就是个用来通行的复古拱形大门,门上篆刻着哥特体校名,昭示着这是一所中世纪就已建立的高等学府。这里还保留着十一世纪时建立的的两座塔楼,巍然耸立在市中心,塔楼的砖墙经过近千年的侵蚀,已然呈现压抑的灰黑。
千年前中世纪人踏足在这条路上,是什么样的感受?寒冷或饥肠辘辘?或者在走去面包房的路上?能闻到烤面包出炉的香气吗?
咕——
很好,冯厘的胃正好在吟诵着乞食。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并不晚,转头走过两条街区进入一家迷你餐吧。
餐吧门前的圣诞铃铛随着冯厘的进入活脱地摇晃,还有一个月不到就是圣诞了,冯厘可以放个长假。不过在此之前得好好应付学期末的各项考试。
这家餐吧店长是个和蔼的中年意大利人,微胖,刚过了用餐高峰期忙着收拾盘叉,脸上的肉高耸着像两瓣红苹果,见冯厘进来亲切投以一笑,用意语问候道:“哟!冯!最近好久没见着你了,你朋友呢?”
“最近太忙了,到了我独自奋战的时候了,生意不错啊克里斯。”冯厘投以同样标准流利的意语,找到靠窗的小桌坐下。
“还是上那些吧,谢谢。”
“好嘞!”名叫克里斯的店长走过来掸了掸冯厘围巾上和头上落到的雪花,笑得亲切,“成雪人了冯!圣诞节请你来当吉祥物。”
“免了免了,克里斯我要饿死了……”
很快红白格子餐布上便端上了一盏松露奶酪火锅,面包丁,意式火腿等,以及一杯精致的Aperol Spritz(一种橘子鸡尾酒)。餐吧灯光主调为橘黄的暖光,与窗外深蓝色的,飘着雪花的背景形成强烈对比,冯厘感到舒服又安心。
往家庭群里拍了张食物照片后,冯厘放下手机,叉了一块面包丁放进火锅里裹上奶酪。手机剧烈振动起来,是备注为“亲爱的洋人奶奶”打来的视频电话。
“哎哟哟我的乖孙孙,怎么今天一个人吃饭啊?这么晚才吃饭?奶奶我睡醒就想你了。”屏幕对面是一个慈祥的黑卷发外国老人,皱纹已经爬上了她的脸庞,但那双深邃的黑眼睛,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绝对是个标准的意式美人儿,若不是刚睡醒,收拾齐整肯定和冯厘有着一样淡薄矜贵的气度。但他这位洋人奶奶操着一口地地道道的中国话,就差穿上花大袄了。
“今天忙,我有事来学校旧址图书馆了,就是奶奶您以前上学的地方。”冯厘擦了擦前置摄像头,叉了一口火腿吃。“跟几十年前应该没差,最近学校里还可以吧,爷爷和我妈呢?”
“哎哟那古董学校,跟一千年前都不会差多少的。学校里快放圣诞假了,老头子出去遛狗了,你妈年末了忙,我让她多给你打打电话啊。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当心不要……”
冯厘的奶奶卢多维奇在一所中外合办高校任教,已经临近退休了。巧的是卢多维奇年轻时就读的专业乃至学校,和冯厘一模一样,可以说是冯厘的直系老学姐。对于这门学科的兴趣也离不开卢多维奇从小的耳濡目染,以及她书房一角珍贵的文献与书本,冯厘可以说是在那个小小的书角里抱着史书长大的。
在与隔着屏幕的奶奶唠叨了一会以后,冯厘吃完了这顿饭,也暂时结束了通话。靠在椅背上,眼睛飘过餐吧内昏黄的复古吊灯,设计繁复的枫木椅背,精致的银餐叉,以及窗外完全暗下来的街区已经亮起了灯,缕缕细雪斜着飞过,零星几个·路人裹着厚围巾路过,或有说有笑,或带着头戴耳机闷头行走。伴着餐吧老板在后厨忙活的动静和店内播放的《E l‘Alba Verrà》。
E l’alba verràfino a me。
他感到有些孤独。
吃完饭后,冯厘围上围巾,将餐费与小费一并叠好放在餐桌上,并留了张字条:手艺见长,明天我带上卢卡再来。想吃去年的圣诞限定黄油烤苹果。
附加一个笑脸。
然后穿戴整齐离开了迷你餐吧。
手机响起默认信息提示音,看都不用看了,冯厘默认是卢卡发来喊他回去打游戏的。
“还在图书馆?吃饭了没?明天别上课了,去靶场练练手?我现在下楼打印一张乔尼的等身照片让你打个爽。”
冯厘无奈地笑笑,随即从袖子里艰难的掏出手,发送了一个“ok”表情,便将手机放在衣兜里不再看了。向上拨弄了两下围巾掩住了下半张脸,迎着越下越大的雪,继续向旧址走去。
在被当作擅闯的游客拦截数十次后,冯厘已经将学生证件套上了卡套,以便快要到门口时像小学生一样将证件戴在脖子上给工作人员查验。
原本证件是要留下用来暂存行李的,但冯厘全身上下就带了一支卢卡那里顺来的圆珠笔,也没有暂时收走证件的必要,保安也见他脸熟了,抬了抬眼皮让他进去了。
右转上楼穿过已经作为景点展示的解剖台,就是阿吉奇纳图书馆。
【阿吉奇纳图书馆7:55p.m】
不得不说,以美学标准来看,这间图书馆堪称完美。整体呈复古的金棕色调,一些墙面被繁复精美的徽章和圣母壁画装点,华丽而圣洁,简直可以称作为一座迷你哥特式掺杂巴洛克式的小型教堂。红棕色书柜以菱格网代替了玻璃,想必比玻璃更与图书馆的装潢相称。柜子都不高——除了那一面墙的。
角落那一整面墙都是珍贵的古书和一些中世纪手稿珍品,上了警报器的。不过真正的珍品中的珍品,应该存放在冷库里。仅有专家与特许教授被允许阅读,而且不会外借。
他不由地凝神驻足在那一整面古书前,像是被什么迷惑了似的——这里都是他最渴望接触、研究的东西。冯厘的学习极大原因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好奇,也不失称作为一种**,一种比求知欲更甚的探索欲,以及从祖母那儿传承而来的使命感。
昏黄的吊灯笼着冯厘,让他看起来有一层虚实分界线。被内心的探索欲侵占着,磨蚀着,一步,两步——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想摩挲一下千年前的书的脊梁骨。
指尖与菱格网还相差着一小段距离,冯厘还是把手收了回来,为了一己私欲碰这个警报器,不值得。
再说了,总有一日,我能堂堂正正地阅读这些——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行了,找拓本吧,应该属于诗集一栏……
康拉丁一生似乎就留下了两首诗,找也只能找一些诗集汇总再照着目录翻……不过冯厘一般考据这种东西有一些小标准——他会找年代久远的,越久越好,即使不是古书。
接下来的半小时,冯厘半蹲,蹲下,再到站着,靠着……反反复复翻找了十几本诗集汇总,这本翻译不行,那本印刷不行,这本年代又太晚了版本不太一样了,那本根本没收录康拉丁……手上最后一本也没能满足他的预期,冯厘蹲在地上,捏了捏眉心,想着要不就近随便挑一本吧。
眯了眯酸胀的眼睛,将怀里这几本进行比对。等等……冯厘的眼睛瞥向了面前书柜的角落。
……这是什么?
剧情有些拖沓(O_o)感觉要变成长篇了~第一次讲故事大家多多包容,小作者会努力给每个角色完整丰富的人生~[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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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I.鲜花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