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情录 第14章 再相逢山河已变（下）

夷陵的温氏监察寮本是由温情姐弟掌管，温晁知道是温宁救走了江澄，将温宁抓进了大牢折磨拷问，温情也受到了温若寒的责罚。

蓝忘机和江澄攻下了夷陵监察寮。可是当他们带着人下到乱葬岗搜寻时，魏无羡已经揣着阴虎符拿着黑竹笛离开了。

从鬼狱归来的魏无羡，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云梦江氏潇洒翩翩的那个‘魏公子’了。曾经满目明媚笑意的少年，眼角已经漫上了几丝风霜。红润的双唇也总是紧紧抿住，再也不是那常常向上翘起的天真模样。

黑色的衣襟随风蹁跹，就像是由内而外包裹着他的仇恨怨气。鲜红的发带迎风飞舞，就像他心头燃烧的悲伤火焰。

魏无羡给自己的新兵器起名“陈情”，过往种种情分欲诉难诉，心里有太多的感受也是语尽难陈。想着师门血屠之恨，想着自己再也回不来的金丹灵力，想着这世道不公种种，他的心境彻底改变了。

酒肆茶亭里听着百姓们谈论各大世家联手抗击温氏，“射日之征”正进行的如火如荼。魏无羡嘴角漫过一丝冷笑，眼里也带上了一丝血红的狠戾之色。作恶的温狗必将自食恶果，这就叫苍天饶过谁！

当听到几名小众仙家子弟说起蓝忘机与江澄，魏无羡格外凝神细听着。

原来你们一直在找我！蓝湛为了我还在教化司大开杀戒……久违的温暖漫上了魏无羡冰冷已久的心房，听着众人将蓝忘机尊敬地唤为‘含光君’，他的心里不自禁地涌上了自豪之意：

“泽世蕴含光。蓝湛你本就当得起这称谓。”

心里虽是万般记挂，可是魏无羡却选择了避开蓝忘机和江澄所走的线路。他还没有想好要怎样面对他们，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再也无法正途用剑的样子，会让他们怎么看待。

江澄倒是好哄，可是一想到蓝忘机那真挚直白的眼神，那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正气样子，魏无羡就心塞得要命。他真的不知该怎样面对蓝忘机。

沿途天上地下搜寻着温晁的下落，有了各处新魂旧鬼的相助，魏无羡很快就找到了温晁一行人的踪迹。他素来恩怨分明，是温晁王灵娇犯下的恶行，他自然是直接先要找他们报仇雪恨！

魏无羡并没有急于现身。将猎物吊在长线上慢慢折磨至死，才是温晁王灵娇这对恶贯满盈的畜生该有的归宿。

他牢牢跟着温晁带领的这支队伍，到了晚间就在暗处吹笛驭鬼，让那些奇奇怪怪死去的恶鬼找到目标，以自己死去的方式将他们狠狠虐杀！连续几晚下来，温晁害怕了。

本来对抗着众仙家的群起攻之，温氏已经大大力不从心。现在又遭遇恶鬼缠身，温晁本就是懦弱鼠辈，这一来就更是溃不成军。不到十日，千人的队伍越来越少，大家都是又惊又怕，怕的是一到夜晚那恐怖的笛声响起，下一个惨死的也许就是自己了！

手下众人死的死、逃的逃，半月过去，温晁手下只剩了零星几十人的队伍。王灵娇夜夜被那笛声所扰，噩梦连连，开始变得神经兮兮的。温晁也好不到哪里去，前方战事节节失利，他这边日日提心吊胆，却连对手是人是鬼也不知道。

终于魏无羡玩累了。魏无羡已经彻底看腻了王灵娇那恶妇的怕事嘴脸，决定先让她去阎王那里报道。于是这一夜，他悄立于驿站屋檐幽幽吹起了陈情。

院中各处皆是温晁备下的驱鬼辟邪符咒，魏无羡蘸着指尖的血改了几笔，将那符咒改成了招阴符，这下更是惹得四方恶鬼怨灵齐齐涌入了院中，欢欣雀跃着大开杀戒……

一个被剜了双目的恶鬼缠上了王灵娇。没几下恶妇便被吓破了胆，邪灵附上了身，引着她去纠缠温晁。被无数怨气包围的驿站仿若进入了鬼蜮幻境，终于在催魂的笛音里，温晁一剑穿透了王灵娇的胸腹，满脸戾气地看着这个陪了自己多日的女人倒在了血泊中。

温逐流赶来得很是时候。魏无羡一看到他眼中便要冒出火来！陈情之力虽强，可是温逐流灵力内力都十分了得，终于教他拼死将温晁救了出去。

蓝忘机与江澄在夷陵盘桓多日也没有搜寻到魏无羡的一点儿踪迹。前方战事吃紧，他们只得追踪着温氏的痕迹，一路边走边战。

前方终于探得温晁恶贼的踪迹，可是他们追踪而上之时，却总是被一个神秘的人物抢了先机。看着沿途死状怪异的温氏尸首，蓝忘机心中隐隐涌上一阵不安。而江澄，除了诧异之外，心头却是一片爽快！

驿站大门紧闭，可是那混合着漫天怨气的血腥之味却是怎么也盖不住了。江澄破门而入，蓝忘机却眼望着门上几张画得龙飞凤舞的符咒停了停脚步。

院里尸陈遍地，温氏众人死相各异，鲜血几乎洒满了地面。江澄快步走向屋内，一眼便望见了吊在梁上那恶妇死相狰狞的尸首。手上的紫电滋滋作响，爹娘惨死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江澄狠狠地挥出紫电，将王灵娇的尸体重重卷落甩到地上。想要再补几鞭，终于还是忍住了。恨恨地吐了口唾沫道：“便宜你这恶妇，这么快就死了！”

看着屋里的炉火还旺着，想必温逐流带着温晁尚未跑远。江澄正想要开口说打铁趁热追下去，却见蓝忘机定定站在门前望着门上的符咒出神。

“这符咒本是驱邪的，却被人动了手脚改过了。变作了招邪的催命符。”

“这个人应该就是沿路追杀温狗的那个人吧？很是厉害啊！手法虽阴毒了些，可是杀温狗，不用跟他们客气！有这样的高手在咱们这边，是好事！”

蓝忘机没有答江澄的话。他心里一直存在的那份隐隐不安之感更浓烈了。斩杀温氏暴徒没有错，可是这等手法显然非仙门正派所为。更让他心里在意的是……

那符咒上改动的几笔，看手法很是熟悉。难道会是……

机会不容错失。随着那还未散尽的怨气痕迹，蓝忘机一众人紧紧跟随着，终于在三日后发觉了温逐流的踪迹。为防有诈，蓝忘机和江澄轻轻落在了屋顶，揭开瓦片监看着屋内的动静。

这一看当真是吃惊不小！昔日横行无忌的温氏二公子，此刻却变作了一具半人半鬼的残缺驱壳！头脸之上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一边的手和脚都只剩了血淋淋的骨节，像是被什么恶兽活生生剥去了皮肉……

一阵隐约的笛音幽然传来，温晁恐惧至极地瞪大了满是血色的双眼，哭嚎着向屋角滚爬而去：“他来了！他来了！他吹笛子索我的命来了……”

蓝忘机与江澄对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到底是什么人有这般以气御笛的本事？念头还未下去，房中已经出现了一名红裙飘飘的美艳女鬼。血红的长指甲颤抖着向护着温晁的温逐流扑了过去！

笛音渐渐明朗，声声催魂夺魄。红衣女鬼的招式愈发狠戾，温逐流拼力抵抗，终是让那红指甲划伤了背部。一个踉跄后他仍是倔强地支起了身子，死死护在了温晁身前。

凄厉的笛音带着黑色的邪灵怨气包围而来，红衣女鬼忽地收手，低眉敛首一派娇媚模样立在了楼梯边上。笛声渐渐吹到了尾音，终于戛然止歇。

屋内忽地就陷入了一片死寂。顷刻，一阵轻悄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步一步，正缓缓拾级而上。蓝忘机死死盯着那楼梯口，脑中心中皆是满满的疑问——到底……是谁？！

揭去瓦片露出的空隙太小，江澄恨不得将屋顶凿出个窟窿，好一眼看个明白！脚步声终于清晰，一片黑色的衣角出现在了木梯顶端。

走前一步，再走前一步，黑色怨气环绕之中，腰间别着一支黑色笛子的身影站定了脚步。一身黑衣束着清癯的骨骼，瘦削苍白的脸上俊美异常，两道乌黑的长眉微微蹙着。嘴角是一贯的噙着笑意，只是那抹笑，再不是天真无邪，而是换做了狠戾的冷笑！

“温逐流，你这条狗倒是够忠心啊！可是，你能逃得掉吗？”

满身孤傲戾气立于房中的，不是魏婴魏无羡，还会是谁！？

连日来，复仇的快感已经逐渐掩盖魏无羡心里那些伤痛。心底里他也明白，阴铁本属阴邪之物，靠天地间邪怨阴气养育膨胀。常与阴气为伍，每每操控怨灵恶鬼，就如将自身浸养在阴邪之态里，心性会随着怨气有所改变已是在所难免。

可是，历经了血海深仇、翻覆变故的人，哪里还能顾及得了那么多！

知道蓝忘机和江澄在找寻自己，魏无羡心中虽甜，却又苦涩。没了金丹再也不能用心爱的随便，看到江澄一切都好倒也罢了，一想到再也不能跟蓝忘机并肩御剑，更不能像那月夜下品着天子笑一般恣意舞剑，魏无羡心里真是痛到难以言喻。

自尊与自卑并驾齐驱，他不敢也不想面对自己在乎的人。可是魏无羡明白，总是要再见的。

见到温逐流拼力护住已经强弩之末的温晁，魏无羡心里的怒火怨气几近顶峰！明明一个武力灵力如此高强之人，却偏偏甘心做恶人鹰犬！想到师傅和同门的惨死，魏无羡身体里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红衣怨鬼妖媚无双，生前正是用毒高手。身负无尽血债，怨气冲天。温逐流连日护着温晁逃亡奔波，体力有些不支，所以终是着了女鬼的道儿。他心知伤口已染剧毒，索性横了心，拼力扛住。一招击退了女鬼，转身便朝横笛吹奏的魏无羡狠厉攻来！

魏无羡心神皆在吹笛御邪之上，加之身体并无一点儿灵力，忙忙地闪身避过攻击。眼见温逐流第二招又全力攻来，显然是想要快速拿他性命！举起陈情奋力格挡，却听头顶一片轰然碎裂之声，一抬眼，只见一道闪亮的紫光已经紧紧缠住了温逐流的脖子！

魏无羡松了口气，眼望着紫电将温逐流吊起甩在房梁之上，随之阵阵收紧，顷刻间就要了这个化丹手的性命。

魏无羡垂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温情果然了得啊！自己这灵力全部到了江澄体内，看样子他全无半点排斥，灵力内力都完全不一样了。想到那是自己苦修了多年的金丹……魏无羡的苦涩之中，尚且还泛着一丝自豪。

再抬首时，正对上一袭白衣直直挺立的蓝忘机。魏无羡眼珠向旁侧转了转，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那一双润如水晶的眸子里，闪着的是一片狂喜，和担忧。

魏无羡还极少在蓝忘机眼中看到如此直白的情绪，诧异之中，却见他那薄薄的唇也在微微颤动，似是在竭力抑制着想说什么的冲动。

屋中只有他们三个和温晁四个活人，魏无羡再懵懂也感知到了，蓝忘机的这份喜悦和担心，是因为他。多少并肩同甘共苦的画面在心里泛起波澜，魏无羡甚至想到了在跌入乱葬岗的那个夜晚，耳边幻听的那熟悉的呼唤声。

原来自己这么在意的把他引为知己，终于也是有了他的回报。当真是不枉了。

两人眸光相触，魏无羡心里虽是十分受用地泛起了几丝甜意，却也忽地闪过一阵异样情绪，不知怎地竟还有了几丝小小羞涩。

魏无羡忍不住撇开脸去，却一把被江澄抱入了怀里。又是一阵暖暖的感动升起，魏无羡眼眶都红润了起来。有亲朋若此，死亦无憾。

蓝忘机眼看着江澄越过自己，将随便抛进魏无羡手中，随即一把搂住了那个自己苦苦担忧想念了三个月的人，心里霎时升起一阵难言的情绪，又酸涩，又压抑。

蓝忘机是多想也能这样靠近魏无羡啊！如果他也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将这个瘦削的身影拥入怀里……

眸中的光彩黯淡了几分，手指也紧紧蜷曲在避尘的剑身之上，握得手心都疼。可是蓝忘机却怎么都无法挪开自己望向魏无羡的目光。

江澄问的话，也是蓝忘机想问的。三个月，你去了哪儿？

魏无羡明显在顾左言他。他不承认曾跌落乱葬岗。蓝忘机眼望着魏无羡苍白得有些异常的脸颊，更没有放过他眼底里蕴着的那股冰冷阴沉之色。

魏无羡变了。三个月，定是有什么经历颠覆了他的一切。三个月！蓝忘机在心里苦苦思念了三个月的纯澈笑颜，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见江澄说起近日反抗温氏的经历，提到一直是和蓝忘机一起一边作战一边寻找自己，魏无羡知道怎么都得和蓝忘机说话了。心里又是期盼又是抗拒。

轻轻抿着唇，踏前一步面对着那俊美无论的脸庞，魏无羡的心在奇异地怦怦乱跳着。眼珠自下而上转了一圈，像是框在酒里的葡萄般，终于濛濛对上了那双一直凝望着自己的眼睛。

“蓝二公子……哦不对啦 ！要叫含光君啦！别来无恙啊！”

看着魏无羡唇边终是牵起了一抹笑意，蓝忘机竟觉得有阵光芒划过了双眼。强自忍下心跳乱了的节拍，听着他话语里刻意的疏离，心里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愠意。

“沿路追杀温氏门人的是你？”

“是又如何？”

“各处的符篆也是你改动的？”

魏无羡听着蓝忘机话里的质问，有些没底气，又忍不住泛起几丝自卑的傲意。收起唇边的笑意，他沉默以对。

“你是用什么方法杀了他们？为何你弃了剑道正法，改修他途？！”

魏无羡的沉默让蓝忘机的心一下子绷紧了。几日前就弥漫在自己心里的那阵担忧仿佛在转瞬间就变作了真实！魏婴你……难道真要去重蹈蓝翼前辈的覆辙吗？

蓝忘机在心里已经将魏无羡放在了第一位，情急之间，没有任何的顾忌地直接问出了心里的担忧和疑虑。

魏无羡瞬间像是被毒蜂刺到了一般，全身绷了起来。他或许明白蓝忘机问得这样尖锐直白的原意，可是那偏偏是他最不愿意向外人道之的心事，哪怕是知己亲朋。至少……此刻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解释。

蓝湛啊蓝湛，你这样的性子脾气，难怪你没朋友！魏无羡心里又是气又是叹，脊背都挺直了几分，依旧是不作答，脸上漫过一阵冷笑。

“回答！”

蓝忘机心底竟蕴上几分怒气，较起了劲，语气里都漫上了急躁。

“我要是不回答，会怎么样？”魏无羡刻意加深了那份疏离，也犟了起来。

“魏婴！”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眼里又是痛又是火，额上青筋都要爆了起来，知他真生气了。斜眼看了看愣在一旁的江澄，心想估计真没什么人见过蓝湛这般模样……

想想人家也是担心自己才气成这样，魏无羡心里忍不住就软了下来。话里虽然带着揶揄，口气却挺不住变作了柔软：

“蓝湛……咱们这也是久别重逢啊！玄武洞一别，咱们也算是同生共死的……同袍之谊了，这才几个月没见面啊！你也不能这样绝情地跟我兴师问罪吧！再说……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回答！”蓝忘机听着魏无羡口气里的软意，心里一动，虽是执拗地依然追问，声音也不自禁地低了几分。

“说了你又不信，具体嘛，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那就跟我回姑苏，慢慢说明白。”

此语一出，别说魏无羡江澄，就连蓝忘机自己都怔了一怔。悄然抬眸望了一眼魏无羡，他眼里泛起一阵近乎狼狈的羞惭与……热情。

本来就一身焦躁的魏无羡，渐渐地失了大部分耐性，倒是忽略了蓝忘机眼底的那一丝狼狈情意。师门血仇未报，怎地这人如此执拗不灵光！

“三千条家规的那个地方啊？我才不要去！我要回我的云梦，回家！”

“魏婴！你不要故作玩笑！”

“蓝湛，你才是开玩笑吧？你到底要怎么样？”

“魏婴……”蓝忘机顿了一顿，有些不忍，终是直白说了出来：

“修习邪道，终归是会付出代价，古往今来无一例外！你难道忘了……”

看着魏无羡眼中光芒闪了闪，蓝忘机知他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声音里不自禁地溢满了担忧与真挚：

“……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魏无羡心底漫上一层愠恼，蓝湛这家伙竟然以为自己是在重蹈薛重亥的覆辙吗？蓝翼前辈想要利用薛重亥练就的阴铁最终没有成功，那是因为那块阴铁本就是靠吸取活人修士灵识来炼就的啊！而自己所得所炼的阴虎符，和那些不一样，也绝不可能去做伤天害命的恶事！

心里有了气，忍不住就带着情绪给自己辩解起来：

“蓝二公子！我没有摄取他人灵识，没有残害无辜，怎么算是邪道？况且我用的是符咒，习的是音律，这也算邪道？！”

魏无羡一边说一边想到自己做陈情之时心里念着的还是你蓝湛呢，忍不住又是气又带着几分委屈，话也开始刻意刻薄了起来：

“再说了，就算是邪道吧！损不损身，损多少，谁有我自己清楚？至于心性么……我心我主，我自然有数！”

蓝忘机眼睛都涨红了：“有些事，根本不是你我能控制得住的……”

魏无羡也拗上来了：“说到底我心性如何，旁人怎么会知道？又关旁人什么事呢？”

“魏无羡！”

“蓝忘机！”

两个人都气疯了，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字地叫唤彼此。魏无羡咬了咬牙，心道干脆就掰得彻底一些：

“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过不去吗？你以为你和你们蓝家都是谁啊？权利好大吗？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吗？”

江澄在一旁已经听得快要傻了！这两人居然能这样吵架？！心里隐隐又升起一阵痛快，看样子魏无羡还是知道亲疏的！随即他踏前一步站在两人中间，一板一眼开了口：

“姑苏蓝氏的手也不必伸得太长了！魏婴说到底是我们江氏中人，况且以他的性子，跟谁走也不会跟你走啊蓝二公子！”

蓝忘机本就被魏无羡给噎得快要气炸了，伴随着怒火的还有深深的刺痛感。自己这般看重在意的人，竟这样随口说出疏离又残忍的话语，即便是故意的，也让人难受郁闷之极啊！

哪知江澄这小子还来横补一刀……蓝忘机眼里满是痛色地望向魏无羡，抿紧了双唇再不言语。

魏无羡没料到江澄会来帮腔，心知蓝忘机是真被刺伤了，正不忍间，耳边江澄居然还火上浇油补了一句：

“蓝二公子，剩下处置温晁的这些事，也算是我云梦的家仇了，您……请回吧！”

蓝忘机挺直的双肩瞬间沉了一沉，眉宇间漫上一层深深的痛意。他明白魏无羡有几分故意，可是心底怎样都会难受会在意。

是啊！自己是他什么人啊！云梦才是他的家，江澄江厌离才是他最亲近的人……

黯然垂首，蓝忘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身向楼梯行去。这里真是不需要他了。

魏无羡一直紧咬着牙保持着脸上的傲色，却在蓝忘机颓然转身的那一刻心疼得揪了起来。这个直直的小古板，从来没有对谁这样关心在意过。自己有幸得他当做知己，却又亲手在他的心上狠狠捶打……

目光忍不住就追着那昕长的白色身影，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楼梯，最终一步步消失在转角……魏无羡白白的牙在下唇紧咬了一下，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来。还有太多事等着自己去做呢……

先回云梦拜祭了师父师母灵位，魏无羡跟着江澄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清河加入射日之征的队伍里。见到师姐的那一刻，他的泪再也止不住涑然淌了下来。

从小到大，只有在江厌离跟前，魏无羡才能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地做那个最纯最真的自己。眼前这个亲切婉约的女子，是他的亲人，是他生命里最温暖最柔软的一束光。

姐弟三人哭作一团。家仇已算得报，往后的路，三人必须相互依靠再不分离。

聂怀桑倒是个真心佩服在意魏无羡的兄弟。一路欢叫着跑来慰问，却被江澄打闹着推了出去。魏无羡全身上下的冷然和疲惫，身边的人都感受到了。江澄姐弟心想魏无羡许是吃了不少苦太累了，于是都刻意地让他自己休息会儿。

喧闹散去，魏无羡收了脸上的笑意。想着家变的那一刻至今，一切仿佛就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噩梦。所有的人事物都被迫改变了。而变得最彻底的，正是他自己……

手拂陈情，魏无羡心里又乱又痛。自己这一腔杂乱之情，要怎么诉？要跟谁去诉？

风起叶落，蓝忘机凝不住自己的心神，不自觉地就走到了魏无羡所在的门外。半开的门内，一身黑衣的清癯身影正半靠在桌案前，手里抚弄着那管黑红的笛子，乌黑的发垂在脸畔，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握在身后的指节微微绻紧，蓝忘机心念似江河水滔滔，奔流不息。屋里这个身影，自己还能再靠近吗？他，还会想让自己靠近吗？

歼灭温晁一党，魏无羡可谓立了头功。这自然也就算是云梦江氏的功劳。晚间聂氏家主聂明玦设宴款待江氏三姐弟，几大家族参事之人皆在座。

众人议论纷纷，魏无羡是如何追踪温晁的队伍，如何一一歼灭他们外界早已风传不止。都说魏无羡新学了古怪术法，策灵驱鬼好生厉害。

魏无羡心思根本没放到这些人一起来。素来他就是个不喜跟众家族的人交际牵扯的人，何况这时候心里正不自在。

本该坐在自己身侧不远席位的蓝忘机缺席了。想着蓝忘机转身离去时候眼里的痛意，魏无羡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东西，又气他太咄咄逼人，不给自己留点空间。

一时想出了神，连聂宗主敬酒都没有听见。席间众人皆有点变了脸色，有些好事之徒更是发现魏无羡没有佩剑，更开始议论魏无羡是不是弃了正途改去修什么邪门歪道了。

师姐和江澄的提醒让魏无羡回过了神，端起酒杯回敬了聂宗主，对于聂明玦问他为何不佩剑一事毫不在意地答了句“不想带就不带呗”。

魏无羡何尝不知道这样会让他人更加误会自己狂妄无状。可是他能怎样呢？拿着剑免不了要应酬比试，自己没有了灵力肯定是不敌的。想想都让人很没兴致。索性根本不再看众人，自顾自喝起酒来。

清越的琴声忽然飘入厅内。一听就知道是蓝忘机在抚琴。魏无羡心潮澎湃，眼里的光明了又暗。面对师姐的问询，他竟在心底闪过一丝似是熟悉的羞涩。

“蓝湛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没来。”

琴声久不止歇，似是在一遍一遍重复着一首曲子。魏无羡听着，只觉心里的烦躁都去了不少。终于忍不住抓起酒壶离开了宴厅。

这里根本没有他想见想一吐衷肠的人，他想面对着喝酒谈天的人，正在屋里抚着琴，正在……生他的气。

走近那间屋子，魏无羡又怯怯地停住了脚步。门格上灯影里映出蓝忘机端坐抚琴的身影，看不见脸都能想到那一身白衣一脸俊逸的姿态。

魏无羡靠着廊下的小桥栏杆坐了下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哪怕是这么看着蓝忘机的影子，都让他心里舒服许多。胜过在屋里对着那些故作姿态的嘴脸。

曲调一遍遍重复着，应该是在反复弹奏一首曲子。魏无羡倾听着，那音符幽然沉静，听了让人心里渐渐就能安静下来。想是静修所练的曲子。

江澄也跟了出来。坐在旁边直直地问魏无羡为何明明拒了蓝忘机，却又因他不开心。魏无羡瞪着眼看江澄，心道原来我为了蓝湛不开心的心绪竟这般明显吗？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答，只得含混带过。好在江澄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魏无羡没带佩剑让大家不满，给江家丢了颜面。

屋外有细碎的声响，蓝忘机止了琴音，凝神细听。听到江澄的声音他心里就一颤，心道江澄莫不是在同魏婴说话……

“……以前佩剑？……以前是孩子没长大呗，谁还能一辈子不长大呀……”

魏无羡语气里沉沉的落寞与无奈让蓝忘机心里一片恻然的柔软。魏无羡有心事是肯定的。他遭遇了变故也是肯定的。究竟是为何，他却不想说。

轻轻放下伏在琴边的手，蓝忘机习惯地抿了抿唇瓣。他想出去，他想看看魏无羡。他想做他的听众……

可是蓝忘机明白，魏无羡这个人，虽是话语如珠停不住嘴，可是但凡是他不想说的，怎么虚晃扯开也好，避开瞎扯也罢，甚至会故作情绪跳开氛围，怎样，他都不会说的。

指节绻紧了又松开。蓝忘机终是忍住了没有打开屋门。听着江澄被修士叫走，听着魏无羡若有若无的叹息和终究轻轻远去的脚步声，他垂下了长长的睫羽，陷入了静止般的沉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