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情录 第13章 再相逢山河已变（上）

听见山洞上方传来破石之声时候，蓝忘机的身体也已经撑到了极限。咬牙扶起魏无羡靠在山壁上，撑着木棍挡在了他身前。当看清出现在洞口的身影是金子轩和江澄，他才颓然跌坐了下去。

洞外的阳光刺得蓝忘机有些睁不开眼。回首看看江澄怀里拥着的魏无羡，他抿了抿唇瓣，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这魏无羡！平日里在云梦生龙活虎的！怎么身子这么虚了？蓝二公子！我看他这身子远不如你底子好啊……”

江澄话语里有着抱怨，也有心疼。蓝忘机听了摇了摇头：“魏婴他……”

蓝忘机想说魏婴把补气丹都给自己吃了，不然以伤势而论，倒下的必不会是他。可是话到嘴边他又顿住了。心里有阵小小的带着酸涩的甜蜜之感涌了上来——这是魏无羡对他的好，是魏无羡不顾自己受了伤也要照顾他周全的心意，自己知道就好了，何必告诉江澄，徒惹他恼怒怨怼。

“魏婴他是使脱了力。潭里的屠戮玄武是他斩杀的。污水浸染伤口致使他发了高热，才会这么虚弱昏睡不醒。你们要赶快给他医治。”

蓝忘机的话掷地有声，金子轩和江澄两人对望一眼，目光中满是惊诧。那怪兽的威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想不到最终竟是魏无羡将它解决了！怎能不让人惊叹？连金子轩带来的随从们都快步涌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夸赞着魏无羡本事过人。

蓝忘机看着江澄揽紧了魏无羡的臂膀，忍不住眸光暗了一暗。接过金氏家丁递上的干粮清水，他点头谢过，心中明白眼前局势已到了关键时刻，再不舍，也终是要和魏无羡分别了。

众人在来时经过的长河边稍作休整。眼见日影渐渐西沉，蓝忘机感知到自己灵力已恢复了六七成，准备启程赶回云深不知处。

魏无羡被安置在一棵大树下，依旧在沉沉昏睡着。金子轩已将金氏的灵药给他服下，看着他瘦削白皙的脸上已经微微泛起了正常的血色，蓝忘机心里松了口气，心中有太多说不出口的情绪，眼光中也在尽力克制着不舍，维持着他一贯的清冷。

俯身靠近魏无羡，伸手探了探他额前，依旧有着低热。蓝忘机知道他会慢慢好起来，也知道两人的前路皆是一片荆棘难测，此时一别，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魏婴……珍重。”

低如耳语的几个字说完，蓝忘机握紧了双拳，毅然起身。接过金子轩递来的长剑，抱拳作礼，御剑乘风而去。

似是有所感应一样，魏无羡睁开了双眼，夕阳的余晖在他眼中闪着红色的光。面对着金子轩和江澄的脸，他满目都是茫然。

“……蓝湛……蓝湛呢？我这是在做什么梦……”

江澄略带委屈的抱怨魏无羡并没有听进去。费力地支起身子，他扭着头四处张望着。直到金子轩的话传到了耳边：

“蓝二公子赶回姑苏了。云深不知处此次遭了大劫，全乱了。蓝启仁老先生重伤未愈，蓝宗主还未找到，要有人回去主持大局啊！现在各大世家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回去一定要说服江宗主合力对抗温氏……”

“蓝湛回云深了？……那就好。他的伤……”

“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真把自己当神仙了？那屠戮玄武你也真敢上啊……”

江澄语里带着几分酸涩，魏无羡听了咧嘴笑了笑，支撑不住又靠在了树干上：

“屠戮玄武是蓝湛杀的。我打个帮手而已。”

“可蓝忘机说是你……”江澄的话被金子轩拦住了。想不到这天大的功劳两个人都拼命想要为对方揽在身上，看样子，他们还真交上朋友了。不管怎么说，人品都还可以。

金子轩一边心里想着，一边用全新的目光审视着魏无羡。蓝忘机的傲名在世家子弟里是数一数二的，身为兰陵金氏唯一的嫡系子弟兼继承人，就算是他金子轩也从未入过他蓝二公子的眼，当然，他金子轩也不在乎。只是这浪荡不羁的魏无羡能这样让蓝忘机在意，还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想起蓝忘机临走时看着魏无羡的目光，金子轩忽然就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还没想明白是哪儿不对劲，眼前的魏无羡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

“江澄，将来你做了家主，我就做你的属下。咱们兄弟俩好好看着咱们莲花坞。他们蓝氏有双璧，咱们云梦就有双杰啊！你说好不好？”

这个承诺，再次醒来的魏无羡是满腔热血真心说出，而江澄也真心记下了。

如果……如果世事太平，人心知足，这风调雨顺安逸快活的莲花坞将永远是魏无羡生命里最热爱，也愿意为之付出自己一切的地方。

事实上，魏无羡对于自己这个承诺，几乎是拿生命在兑现着……

一切就如一场噩梦在眼前铺开！亲眼看着家园被亲人的鲜血铺满，看着江枫眠虞紫鸢牵着手横卧在血泊里，看着年幼的师弟们尸横遍地……魏无羡跪倒在暴雨里，任凭江澄责怪他惹来的事，如果可以，他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时光倒流一切如初！

可是，命运残忍地将一切剥夺，将一切都翻天覆地地改变了！魏无羡苦苦撑着自己，忍着锥心的痛与恨，小心照顾着病倒的师姐和失魂落魄的江澄。怎料温氏苦苦相逼，终是把江澄抓了去。

温宁再次伸出援手，让已经走投无路准备孤注一掷去拼命的魏无羡看到了一线生机。可是温宁拼着命救出的江澄，已经被化丹手化去了金丹，成了一个毫无功力的废人……

人生里最难熬的岁月没有让魏无羡倒下。他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要。跟着温宁躲到了温情管辖的夷陵监察瞭，他深深感激这善良的姐弟俩。

冷静下来，魏无羡开始认真翻阅温情所藏的医术典籍。看到温情所著的换丹之法，他仿佛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不顾温情的反对，他真挚地恳求温情帮他完成心愿。

温情一直知道魏无羡不同于那些泛泛之辈，更有别于那些自私俗人。可是眼看着魏无羡义无反顾地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的一切，温情真的是被深深震撼了。

见惯了病痛伤患的温情强自稳着自己的心神，凝神静气一点一点将那颗内丹剥离了魏无羡的丹田，再小心无误地植入了江澄的体内。寸步不离守在一旁的温宁早已压着声音哭成了个泪人……

“傻兄弟……不难过！记住了……一定要替我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魏公子……公子……温宁……记住了……”

然而老天爷对于善良的人似乎总是会额外残忍……

没有等到江澄的魏无羡，却在夷陵山下的小镇上等来了温晁和王灵娇，还有那个让他满身怒火沸腾的温逐流！失去了内丹的魏无羡在恶人们的折磨下倔强地漫笑着发出诅咒：

“我死了，也会变作厉鬼，找你们索命！”

虽是抱了必死的心，可是在下坠的那一刻，感知到乱葬岗上腾空漫布的凄戾怨气，魏无羡还是发出了惊恐的惨叫声。身死在万鬼千魂的撕扯里，那将是比什么凌迟都要恐怖万分的死法啊……

怨气与恶灵的浓浓黑障自下包围而上，魏无羡四肢在飞速的下降里胡乱踢蹬乱抓着，任凭自己凄厉的惨叫声震撼着自己的耳膜。就在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坠向死亡的最后一刻，忽然感觉身体被什么物事轻轻托住了。

耳外是凄戾的恶鬼冤魂勾魂之音，脑袋里却是满满的怨灵咆哮之声。魏无羡仰面浮在离地三五尺的半空里，强自稳住心神张开眼四处望去。

身下有个硬物正抵住自己的腰背处，魏无羡反手摸去，那触感竟很是熟悉——似是那把从屠戮玄武壳里得到的黑铁剑！摸索到剑柄处，他咬牙用力握住向旁一抽，环绕在身下的黑障猛然漂移开来，失去依托的身体砰然坠到了地上！

从昏迷中醒过来的魏无羡睁开了双眼，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天顶一颗圆月，倾泻而下的白光透过周遭杂乱野长的几丛竹子，在杂草蔓生的地上投射出几近惨白的光影。乱葬岗冤魂太多，郁结的怨气弥散在低空，周围皆是一片阴惨惨的薄雾。

可是那冤魂怨气却没了魏无羡下坠时听到的那般凄厉声响了。四周皆是一片压抑着的鬼哭魂嚎，仿佛……仿佛无数厉鬼被压制住了，又似带着恐惧在小心试探。

是什么让这些鬼魂惧怕退避？魏无羡晃晃脑袋坐了起来，警惕地朝四周望着。若说是怕他，现如今他魏无羡只是一个灵力尽失的半个废人，说他该怕这些恶鬼冤魂还差不多。

“怕？还有什么好怕的……莲花坞都没了……江澄也不知道怎样了，师姐……”

泪水无声流下了脸颊，魏无羡埋首于膝盖间，再也无法把持住心底的怨恨悲伤，失声恸哭了起来。怨念一升，周围的阴气也迅速强大了起来。阴恻恻的风声里传来了无尽的哭声，伴着魏无羡的哀声阵阵，那阵黑色的怨气眼看就要将他包围。

“魏婴……静气凝神，关闭五识……魏婴……”

熟悉的低沉语调似是在耳边响起，魏无羡猛然抬头，眸中闪起一片光亮：

“蓝湛……蓝湛……”

蓝湛怎么可能在这儿？蓝湛当然不能在这儿！虽知是心底渴望而产生的幻觉，魏无羡深深叹了口气，止住了哭声。乱世当头，谁都不好过。蓝忘机虽然总是一声不吭，可是魏无羡心底最是明白他意志的坚定。不到最后不放弃，再苦再难也要咬牙挺住！

魏无羡眼前仿佛看见了蓝忘机那白皙俊朗的面容，看见了他眼中坚定沉着的光芒。魏无羡心底忽然就燃起了无尽的希望，撑着地正准备站起来，他忽然望见了静静躺在自己身侧的那柄黑黝黝的铁剑。

魏无羡的手刚刚抚上剑柄，周遭的怨魂呐喊之音忽然就降了下去，又变作了之前的窃窃私语一般。魏无羡心里一动，咬牙紧紧握住黑铁剑站了起来。

无尽的怨灵之音又在脑中回旋，魏无羡强自镇静心神，脑中尽力回想着自己钻研的那些奇门诡道之术。此剑肯定是斩杀恶灵无数，又在屠戮玄武腹中吸取大量被屠修士的灵识，剑中所带的阴邪之力决计非同小可！此刻他灵力全无，想要镇住此物，恐怕只能……

人逢绝境，才会生出强大的求生意念。魏无羡静坐凝神，用力咬破了自己左手两根手指，用鲜血在剑身上拼命画下了两道符咒！

他在心中已然断定此剑定非常物所炼，剑中所带阴邪之气威力巨大，想那屠戮玄武会老老实实呆在玄武洞中，定是被这铁剑插中命门所镇。而此刻他身在乱葬岗，天下阴气最重之地，全身又灵力全无……

能活下去的唯一法门，也就只能是靠自己的心神所聚，将自己的骨血溶进这铁剑之中，控制它，炼化它！

仿佛是上天注定一般！魏无羡自幼便爱钻研这奇门诡道术法，算算到如今也是小有所成。却不料，自己真的有一天会面临这般局面，逼不得已弃了剑术正道，而要改修这诡道他途！

魏无羡脑中闪过蓝翼前辈眼中的悔，闪过蓝忘机深锁的眉头……紧紧咬住嘴唇，他的眼中再次热泪盈眶：

“蓝湛……你可知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死！我要给师傅师娘报仇！我要给云梦江氏报仇……”

染血的铁剑在魏无羡手中震荡着。魏无羡死死凝聚着心神，口中一字一字念着咒语，终于，那让他头晕眩目的怨灵之音渐渐止歇，手中的剑也静止了下来。

四周一片寂静。那些本就如窃窃私语一般的怨魂之声也全没了声息。魏无羡心下明白，这铁剑中的邪灵威力强大，那些鬼魂见此剑便如小鬼见了阎罗。此刻他已将自己鲜血化了符咒融入了这剑身之中，没有差错的话，他已是这铁剑的主人了。

自从得了此剑，魏无羡还没有机会好好端详过它。此刻将剑拿在手中细细看着，才发现剑身处纂刻的几个小字。

“玄阴铁剑。”

轻轻念出这几个字，魏无羡微眯着双眼思量着。玄阴？为何又要有个‘铁’字？一般起剑名都不会带铁字啊！谁还不知道这剑是铁所铸啊……

想起在那大王八的壳里，身上背着的箭羽都会被这铁剑吸附过去……魏无羡脑中灵光一闪——这剑莫不是玄铁所铸？玄铁，玄阴铁……剑……！

魏无羡忽地直立了起来，举起手里的剑细细观望。……这剑，能吸附修士们的灵识，又能将所吸附之灵力化为己身所有，从而震慑控制所有邪物……

这难道……难道是阴铁所铸？！

魏无羡细细回想蓝忘机曾持有的那块阴铁形状，颜色和质地与这柄剑的材质如出一辙……可是蓝忘机那块阴铁只是四分之一大小，而这柄剑虽是剑身镂空，重量却不容小觑！难道……

难道除了当年薛重亥所有的那块阴铁，竟还有人持有另一块阴铁？！

云深不知处已经面目全非了。因为蓝忘机交出了阴铁，总算保下了许多弟子的性命。叔父重伤静养中，兄长蓝曦臣带着古籍逃出，所幸得友人相救，已经秘密传书给了蓝忘机。

压下心头的怒火仇恨，蓝忘机一边养伤，一边静气修炼灵力。叔父与兄长无法打理门中事务，也由他一力承担了起来。

兰陵金氏金子轩一力劝服父亲，要集结大家之力反抗温氏的暴行。云梦江氏家主已被屠杀，幼主江澄已经一力担起了家族重责，亦是全力响应金子轩的抗温之举。各仙门小家族早已对温氏暴行愤怒已久，此刻有了揭竿起头之人，自是一呼百应。

温若寒自恃有阴铁在手可控制邪灵万物，终是惹得天怒人怨。加上四块阴铁只得其三，威力还是有限无法练成最终**。邪不胜正，如日中天的岐山温氏终是被年轻一辈的仙门众家带领的队伍一点一点的瓦解开来……

金氏、聂氏、江氏和蓝氏的队伍士气十足，很快就将当时关着众仙家子弟的岐山教化司攻破了。大家都记挂着自己当初被夺的灵剑，而蓝忘机和江澄，拿回自己的兵器却毫无半点喜色。

他们最最记挂的，是已经消失了近两个月的魏无羡。

长河边一别，蓝忘机本以为事态还不至于发展得如此快。哪知江氏一夜被灭门，家主夫妇惨死，门中弟子死伤无数……消息传来时，蓝忘机心中似是被尖刃剜了一般痛了起来。所幸问得江氏姐弟与大弟子魏无羡均侥幸逃脱，才稍稍安下了心。

可是蓝忘机最是知道魏无羡这个人的！平日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满嘴胡言乱语，可是他的心里，师门即是家园，师长即是父亲一般……如今家破人亡，他心里的痛和恨可想而知！

听闻江澄被化丹手温逐流所伤，也不知是怎么逃离了温氏囚禁。蓝忘机这些日子与江澄一起抗敌，却发觉江澄的功力非但未减，反而更是强大了。可是……可是魏无羡怎地就会被温晁那草包轻易就给擒了去呢？

难道……魏无羡被温逐流……

蓝忘机不敢想。他素来话不多，虽极想向江澄问明白，却终究是忍住了。看着江澄也是全心担忧着魏无羡的安危，蓝忘机心里也就没有再那么排斥他了。

蓝忘机有预感，也相信，魏无羡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

有几个尚未撤出教化司的温氏家仆正躲在教化司祭坛顶。他们万万想不到江澄与蓝忘机联手竟有如此威力，顷刻间就将教化司攻占了下来。几个喽啰鼠辈自以为避开了战争，喝得醉醺醺的，正在说起温晁将魏无羡扔下乱葬岗的“事迹”……

当中说话之人正是温晁当时带着的手下之一。蓝忘机在俘虏的温氏家仆口中问了个大概，要找的也正是这几个人！

一步步走上祭坛高处，猎猎风声带着那醉鬼满是嬉笑不堪的话语飘荡了下来。蓝忘机紧紧握着避尘，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去。

乱葬岗？难道真的如这帮人所言……魏婴……怎么会呢？他一身灵力……

一记弦杀掠过，坛上一众喽啰尽皆倒下！江澄随后赶上来，也被这强大的杀气所震慑住了！蓝忘机果然厉害！江澄自金丹修复后，觉得自己灵力不减反增，这些日子正憋着劲苦修苦练，可适才见到蓝忘机这一出手，还是在心底自叹不如了一声。

“魏婴……何在？”

第一次听蓝忘机如此咬牙切齿叫出一个人名，不但温氏家仆们吓得心胆俱裂，就连江澄和身后一众江氏蓝氏子弟听了，心里也是一激灵。

当听到魏无羡当真是被扔下了乱葬岗，蓝忘机闭了闭眼，心知他定是被温逐流所伤了。夷陵乱葬岗，那是如阴间鬼狱一般的地方，也不知魏无羡能否挺得过去……

弓弦一收，几名温氏走狗颈间立时鲜血狂涌，立时没了气息。江澄紧紧跟住蓝忘机飞速的脚步，心道你原来这般在意魏无羡啊！也不枉他次次回护与你为你出头！

蓝忘机与江澄赶到清河聂氏之时，聂明玦已将温氏长子温旭斩首于不净世大门外。‘射日之征’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金子轩一直护着江厌离，此刻三家在聂氏聚首，蓝忘机看着江厌离死死拉住江澄的衣衫，满脸是泪声声问着“阿羡呢”，不由得心里紧紧绷了起来！是啊！魏无羡，你到底在哪儿啊？

聂明玦当之无愧地做了射日之征的主帅。众人站在地形图前研究着作战线路，温氏死守着几处险要的监察寮，必须一一攻破，才能最终攻克不夜天。

江澄心里盘算着要请战何处，想着魏无羡是被丢下了夷陵的乱葬岗……还未决定好，耳中已经听得蓝忘机没有丝毫犹疑的话语响了起来：

“姑苏蓝氏，请战夷陵！”

堂上众人皆知魏无羡遭遇，心下也明白蓝忘机此举定是与魏无羡有关。众人心下皆道：雅正端方的蓝家二公子，还真和江氏那个浪荡不羁的大弟子交上了朋友……

江澄的请战会与自己相同，蓝忘机早已知晓。他人如何想如何看，他半点不在意。

蓝忘机只知道，魏婴，是他心里最最记挂、最最在意的人。不管怎样，他也要将他找到……

乱葬岗其实也不是不见天日。

魏无羡以血凝剑后，并没有急着炼化那块黑玄铁。剖丹后元气大损，被温晁打得一身的伤也需要恢复。好在四周的怨鬼冤魂都被阴铁剑压制住了，魏无羡开始安心养伤，也开始在这一片没有生气的地方四处游荡。

常年被阴气怨气包围的这片山谷，别说人烟，就连鸟兽也是绝迹不来的。好在夷陵本是山水相拥之地，各种植被树木倒是郁郁葱葱。魏无羡腹中饥饿，看着山中野生的果子长得甚好，心知那都是死人的骨血浸染土地的结果。可是不吃东西哪里撑得下去？

把心一横咬牙摘下果实，魏无羡边吃边给自己鼓劲打气：我不能死，死也绝不能是饿死！我要好好活着，练好诡道术法，我要找温狗们报仇！

当年薛重亥盘踞的大殿遗址尚在，旁边的一个巨大山洞也雕凿得有模有样。洞内有一个泛着黑色潭水的小池，洞中央的地上还隐约露出一片巨大符阵。魏无羡细细研究了一番，那符阵虽已经残缺，但看色泽应是以人血混了特殊颜料绘成，想是要保护什么人不被邪魔侵入。

魏无羡对这个大山洞很是满意。洞内阴气极盛又干爽静谧，对于修炼术法很有益处。又吃了两个果子，他在洞中的一块平整大石上打坐运气，调息恢复。

以往一运气周身便会灵力环绕，打坐片刻就会精神抖擞神清气爽。此刻却再也没有了那般周身通畅的感觉，魏无羡垂首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没了就没了吧！就当我从未修成过金丹！要是没有江叔叔，我魏无羡哪里能活得这般自在潇洒，只怕都活不过十来岁……江澄是江家的血脉，拼了我这条命也是要护他周全的！他好，师姐好，云梦江氏才有希望……”

悲观懦弱在魏无羡的人生里是从不存在的。凝神静气之后，他开始研究怎样炼化那柄阴铁剑。

自古灵物皆有灵性，一旦认主，便会只供主人驱策使用。魏无羡只知自己大概是收服了这件奇物，却远远不知他能让这块黑铁发挥出怎样的神力。

乾坤袋里带着正在钻研的几本奇门术法古籍，结合已经学会参透的那些诡道术法，魏无羡开始心无旁骛地钻研起了炼化阴铁的方法。之前只是当做修炼闲暇的乐趣，此刻认真投入进去，魏无羡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充满奇幻的世界里。

乱葬岗阴气遍布，是修真练气之人避之不及的处所。可是对于修习诡道，以操控怨灵怨气为途的修行之人来说，却又恰恰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

周围的怨鬼怨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魏无羡每日沉迷钻研，终于找到了方法将怨气凝结而成的阴火凝聚了起来。山洞中阴气最盛之处正是那个不大不小的黑水池，魏无羡心知那定是当年薛重亥修炼之时留下的。当下将阴火引入黑池，开始炼化那柄黑铁剑。

无巧不巧，那个黑水池正是当年薛重亥集四方邪物之血凝聚的黑血池，也是薛重亥当年炼养阴铁的地方。魏无羡误打误撞选了这个地方炼化铁剑，血池中的阴铁邪气与剑身的怨气一遇即溶，无数的怨灵凝聚集结，池中久未有过波澜的黑血如煮沸般翻滚了起来，震耳欲聋的怨灵咆哮之声再次响彻。

魏无羡抱着脑袋咬牙念起了咒语，看着池中由黑变成腥红的浆液，心中顿悟。拾起一块锋利的石片在腕上一划，他将自己的鲜血再次撒向了竖立在池中的阴铁剑上。

魏无羡看着自己鲜红的血顺着剑身一滴滴流入了血池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的血液也跟着那沸腾的血浆一起翻滚颤抖着，逐渐在四肢百骸中凝聚成了一股气流。

他知道关键之时已到，凝神聚气，将那股气流透过手指，在空中虚画出几道符咒，直直拍向了铁剑之上。

阴蓝色的火焰缠绕着那把黑黝黝的剑，怨灵的声音渐渐消弭。魏无羡精疲力竭，终于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5

醒来时赶忙看向那血池之中，铁剑早已不见了。血池上笼着一层红蓝交融的暗光，层层黑气贴着池水久久不散。

魏无羡凝神感知到那阴铁剑的气息仍在。只是远不似之前那般散乱无章，仿佛凝结成了一股气流般，围绕在他的周围。

手中捏了个诀，魏无羡向着那血池一指，口中喝了声“起！”

水面波澜渐盛，黑气愈发凝结成团。一块黑黝黝的圆形物事缓缓升起。魏无羡将那件东西轻轻接住，才发觉是咬合在一起的两块半圆物事。他仔细端详，发觉两块黑铁相生相合，首尾相衔。看那形态，竟有几分像是狮虎，又像是长着犄角的麒龙。

魏无羡心中一片惊叹，霎时间对自己炼化出的这个宝贝充满了新奇喜爱。想是这血池本就是什么邪灵神兽的血凝聚而成的，才会将这块阴铁锻造出这般奇异的形态。

“既然有几分像虎头，我就叫你阴虎符吧！”

魏无羡试着凝聚体内那股异常流动的气息，发觉和手中这阴虎符的气息相辅相成。他心知自己的诡道术法已经小有所成，接下来，就是要学会如何借这阴虎符的威力来操控怨灵鬼魂为自己所用了。

关窍已开，一通百通。魏无羡在这乱葬岗中也不去理会过去了多少时日，直到有一日他将体内气息运转一遍后，发觉自己凝神便可随意操控这股和阴虎符融为一体的气流。意念到处，树木可断，山石可崩！

魏无羡成功了。虽无灵力傍身，可这诡道之气足以操控万物，竟真应了他当年在蓝老先生面前夸下的狂妄之语——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只要悉心应用，都可有所成就！

暮色渐浓，魏无羡悄立在那日跌落的地方，目眺着山峦远方，心中百感杂陈。

“蓝湛……我终是走了蓝翼前辈当年想要坚持的那条路……我知道，这终非正途，全靠心念操控，只怕有一日我也难逃心魔反噬的后果……”

想起蓝忘机那直白坚定的眸光，魏无羡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乱石旁的那几丛竹影，赫然发觉有几竿细竹的枝干竟然是黑色的！

走近细看，魏无羡心中隐约明白了原委。定是竹下土壤被怨魂鲜血浸染，使得这竹竿染了邪灵之气，生成了这黑中泛着腥红的凝固血色。伸手敲了敲，回声清脆，触感坚固，与寻常竹竿全然不同。

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魏无羡露出了笑容。运气于掌，他选了最圆润匀称的一竿黑竹当中斩下，左削右劈几下，截成了一管笛子的形状。

第二天魏无羡又忙活了一整天，钻孔打磨，又在笛身上细细雕刻了花纹。末了将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江氏九瓣莲挂坠串在了笛子尾端，拿在手中细细望去，黑中透红，非木非石，当真是一支绝世无双的好笛子！

魏无羡少年时在莲花坞闲来无事曾学过吹笛，对音律也是精通的。此番造了这管竹笛，原意是想着可以用意念催动体内的诡道之气，通过音律来操控周遭邪灵之气。

这个念头起源于他想起了蓝忘机，想起了蓝忘机修长的指节划过七弦琴，凭灵力用音符催动弦杀术。

“蓝湛修琴，那我便吹笛子吧！琴笛相合，定是十分好听的！”

举笛唇边，魏无羡立于月下，悠然吹起了一段旋律。正是在玄武洞中蓝忘机为他唱起的那支心曲。只是当时魏无羡处在半昏迷状态，似记非记。可这一声声的音符，却似印在了他的心底，此刻心念微动，自然而然便吹奏了出来。

曲调幽然里透着欣喜，既缠绵又清越。魏无羡一遍一遍吹着，心神渐渐合一。闭目神凝，浑不知阴虎符黑色的气息早已绕身而旋，一丝丝融进了笛音之中，如泣如诉，勾魂夺魄！

四周涌上的阴冷气息让魏无羡周身一震。睁眼望去，脸上霎时一片惨白！

幽然凄冷的月光之下，无数面目狰狞的鬼影飘荡在树影下、草丛里，静静围成一个圈。双手垂于身侧，低垂着惨白的眉眼，个个皆是一片谦恭之色。

笛声忽停，所有的阴森头颅瞬间都抬了起来，直直望向魏无羡所站之处。……那情形，仿佛是一众忠心听话的奴仆，正在殷切等待着主子发号施令……

这一刻，魏无羡的心里竟不知是喜是悲。自己竟阴差阳错，真的练就了这诡道之气，拥有了这般强悍的能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