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刘彻陪着两个女儿在殿内玩六博,卫长公主连混带赖的连赢了两局,顿时手舞足蹈,兴奋不已。
“不错不错,这鬼灵精怪的模样,聪明,像我。”刘彻开怀不已,在两个女儿脸上各亲了一口。
我在一旁哄着昭华,见刘彻心情不错,朝卫长公主递了个颜色。
卫长公主立刻会意,凑到刘彻身边道:“阿翁说我聪明,可今日傅母教我读书时,我却有许多地方不明白呢。”
刘彻抱着她坐在腿上:“告诉阿翁,你哪里不明白?”
“春秋时期,晋平公问叔向:国之患孰之大也?”卫长公主想了半天,又接着道:“女儿思之良久,以为洪旱之患,疫症之祸当属其一,外敌入侵当属其二。阿翁说我说对不对呀?”
“天降灾祸,外地入侵,确实都是国之大患!”
“可是叔向答曰…曰…曰…”
卫长公主抓耳挠腮了半天,最终看向我道:“阿母,叔向曰什么呀?”
几句话带着她背了一个下午,两盘棋的功夫她就忘的一干二净,还把我给供了出来,果然不靠谱。
我顿了顿,扯出一个难尴尬的笑容:“问你阿翁!”
她又转过头去问刘彻:“阿翁,叔向曰什么呀?”
刘彻看了我一眼,蹙眉道: “叔向曰:大臣重禄而不极谏,近臣畏罚而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也!”
“对对对”,卫长公主雀跃道:“然后再是,女儿不明白此等祸患难道比天灾**还大吗?”
又转过头来问我:“阿母,对不对呀?”
我觉得我生了一个傻女儿,只会出卖我,我还不能生气。
刘彻抛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又道:“你先告诉阿翁,叔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卫长公主一脸茫然的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只记得第一句和最后一句,其他的一个字也没记住,这大概是所有人背书的通病,面对我这个傻女儿,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然后继续保持微笑。
刘彻揉着她的小手道:“令仪还小,先跟着傅母学诗,这书等你长大了再看,到时候就能看明白了!”
“真的吗?”卫长公主喜出望外:“那我以后是不是都可以不用背书了呀?”
“你不喜欢背书么?”刘彻又问。
卫长公主直摇头,一脸委屈:“背书太难了,阿母还说背不完不让我吃饭。”
“我就是随口一说”我立马否认,这要是让刘彻以为我苛待了他的宝贝女儿,他可要心疼死。
“好了好了”,刘彻捏着她的小脸蛋道:“看这小脸耷拉的,你阿母那是和你闹着玩儿的,她不会的。”
有卫长公主在这里拆台,事情只会越弄越遭,我忙唤乳母将她们都带下去。
“说吧!”刘彻皱眉道:“你绕这么大的弯子,到底想说什么?”
被卫长公主这么一折腾,我自己都快忘了要做什么了,迅速理了理思路,在他跟前跪下,叩首道:“妾想替董仲舒求一个活路。”
刘彻单手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看着我道:“你不是向来不管政事的么?怎么想着要替他求情?”
我抬头看着他,娓娓道:“因为陛下说过,董仲舒是国之栋梁,若真因一时之怒杀了他,那便是大汉的损失,也是陛下的损失。”
“他是有才,可他仗着自己的那点才能妖言惑众,朕岂能容他!”
“他胡说八道,陛下罚他便是,可罪不至死呀”,我顿了顿,又道:“妾记得陛下说过,没有谁是十全十美的,人人都有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陛下若因董仲舒几句不中听的话就杀了他,不是寒了其他臣下的心么,以后谁还敢跟陛下说实话,说真话呢?”
他面上不悦,冷言道:“连你也要教朕怎么当这个皇帝么?”
“妾不敢!”我低下头道:“杀他容易,可是要再想从天底下找出个董仲舒出来可就难了,妾不想看见陛下将来后悔!”
“朕既然要杀他,就不会后悔!”刘彻起身越过我,出了殿去。
我知道刘彻不喜欢别人干预他的决断,只是把我想说的该说的话说了,无愧刘彻,无愧于心,仅此而已。
也许是刘彻自己想通了,又或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刘彻最终还是赦免了董仲舒的死罪,罢免了他江都国相一职,贬为庶民。
元光五年,冬十月,灌夫弃市,灌氏族灭。
从灌夫骂座起,事件持续发展至今,或许连灌夫自己都没有想到,当日的意气用事,竟会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因灌夫引起的田窦之争也愈演愈烈,窦氏一族风光不再,墙倒众人推,灌氏族灭后,朝中攻讦窦婴的流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陈年往事被人提及,最终在皇太后的逼迫下,刘彻判处窦婴弃市,于腊月末,在渭城行刑。
窦婴弃市前,刘彻亲自去了一趟都司空为窦婴送行,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刘彻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将自己关了一整天,情绪低落,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随侍的内侍实在搞不清楚状况,次日急的过来找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宣室殿的门口扣开,刘彻却只说了一句“去丞相府”,便又马不停蹄的出了宫去。
刘彻私访丞相府,也不知道和丞相说了什么,回来后不久田蚡便患了癔症,时而癫狂喊叫,时而服罪谢过,不认识人,也知道自己是谁,说话毫无逻辑章法,太医均束手无策,情急之下,皇太后请巫医做法为其医治,巫医做法后,直言是窦婴和灌夫回来索命,田蚡闻言后,惊惧而死。
田蚡一死,皇太后心痛难当,伤心过度,没几日也病倒了。皇太后本不大喜欢我,病倒以后,就连我要去榻前侍疾,也被她拒之门外。刘彻倒是去看过两次,但也不知道母子俩说了些什么,每次都不欢而散,而后刘彻也不再去了。
刘彻对田蚡的死没有太多感伤,一应的丧葬奠仪都按照礼法章程去办,除了正常吊唁,他没有问过一句。
田蚡故去,丞相一位再度悬空,刘彻欲以御史大夫韩安国补丞相之职,可韩安国刚一上任,就意外坠马,摔断了腿,因病免职,刘彻最后又改让开国功臣广平侯薛欧的孙子平棘侯薛泽为相。没有田蚡的干预,薛泽能力又平庸,刘彻迅速控制住了朝堂形势,掌握了主动权。
夏五月,刘彻遣使者唐蒙通夜郎,又遣司马相如谕抚西夷,并再次向天下发布求贤诏书。
为政之暇,刘彻又频繁的出入上林苑斗鸡走狗,跑马涉猎,身边还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被他称做“主人翁”的宠臣董君。
董仲舒一事过后,刘彻便很少再跟我说朝堂之事,而他去上林苑以后,我见他的次数也少了,所以对于这个董君,我真的是闻所未闻,一无所知。
直到一日二姐进宫与我说起,我方才知道此事。
“天呐,人尽皆知的董君,你居然不知道?”二姐放下手上打了一半的络子,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我笑容尴尬,央求道:“怎么个神仙人物,二姐快说给我听听罢?”
她摇头叹气,一脸鄙夷道:“就你这样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还得高兴的帮人数钱。”
“你行了啊”我嗔道:“你要不愿意说我找别人说去。”
“好吧,我说”,二姐无奈,端起一杯茶水,慢悠悠的道:“这个董君名叫董偃,原是窦太主的一个侍从,生的那叫一个俊俏,把窦太主迷的七荤八素五迷三道的,常随窦太主出入各种宴会场合,出则侍奉车架,入则侍奉床榻,毫不避讳。”
我尽量克制住自己张嘴的幅度,不让自己显得过份惊讶,问道:“堂邑侯不是还健在么?她怎么敢?”
“她可是当朝的大长公主,皇帝的亲姑母,皇后的母亲,她有什么不敢的?”
二姐道:“要说她心也是真的大,女儿都落得这般田地,她还有心思和别的男人逍遥快活,如此不顾及堂邑侯的脸面,这不是公然打皇后的脸么?”
是哦,她可是窦太主,有什么事情是她干不出来的?到底是我见识浅了,才会这么大惊小怪。
愣了片刻,我又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都好几年了,只是以前大家心照不宣罢了,真正闹得满城风雨还是在田蚡的婚宴上,她公然带着董偃出席,灌夫骂座的时候,她出面调和,但灌夫并不买她的账,还当众骂她不守妇道,与近侍私通,这才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去了。”
谁都没有想到,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田窦之争的时候,消失了许久的窦太主因为面首董偃再次活跃于人前,意外的成了这场斗争唯一因祸得福的人。
听着二姐说着这些事,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叹气。
二姐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又继续道:“我还听说,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以后,窦太主害怕陛下降罪董偃,便以董偃的名义将霸陵邑的一座长门园献给陛下了,陛下大笔一挥,将长门园改成了长门宫,又见那董偃长的不错,所以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刘彻不只一次的跟我抱怨过,霸陵路远,每次去祭祀都没有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本想着在霸陵邑增修一座行宫,却因为地处偏僻,荻竹杂草丛生,一直也没落实下来,如今白白得了一座园子,省的他大费周章的去建行宫,省钱又省力。
想到此处,我不禁感慨:“一出手就是一座园子,老太太临终前留给她的那些家产估计也快被她败光了吧。”
“谁说不是呢!”少儿也笑了起来:“出手如此阔绰,可见那个董偃确实是个有手段的。”
“能得刘彻宠信的,当然不是泛泛之辈!”
我笑着,心下却不禁生疑,这么大的事,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送走少儿之后,我又唤了东儿和阿满进殿,平日里,我待他们向来和善,但今日却是个例外。
冷冷的瞧了他们二人一眼,说道:“董偃的事,外头闹得沸沸扬扬,你们不可能不知道,说吧,为什么要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