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朔 第8章 突围

周明扬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往外飘去，只这一眼，他的背上猛地窜上了一层鸡皮疙瘩，脱口而出一声“我草！”

只见那门外满身是手的怪物离这里不到十米，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移动。

武空岚同样不慌不忙地坐在椅子上，对周明扬说：“我刚刚在房子后面看到这个大高个可以轻轻松松取下门口灯笼，给纸人开路进门取里面人首级，还没和它交过手，不过它看这样子大概不是好惹的…”

“停停停停停！”周明扬这次是真急了，“那玩意怎么看都打不过吧，咱们怎么出去？”

此时的房外，纸人撞墙撞门声不绝于耳，巨人怪物被簇拥着向这边款款而来。

武空岚用一只手掂了掂周明扬随意放在一边的大锤子，扔给了他，一锤定音：“既然没办法避开，那就突围吧。”

周明扬手忙脚乱地接下锤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没等他再确认，武空岚的声音已经严肃下来。

“多手怪离我们大概还有七米距离，一会你来开门，清理门口的纸人，然后利用窗台和房梁上楼顶，趁纸人暂时因为身高限制上不来，我们借此机会立刻向北方宾馆方向跑，明白吗？”

周明扬快哭了，“哥！你是我亲哥，你在开玩笑吗？这怎么可能做的到的！”

武空岚猛地扯下钉在窗户上的一根木条，作为自己的临时武器，而后一推周明扬，喝道：“开门！”

没时间犹豫，周明扬只好视死如归了一回，他狠狠一拉门，使出了全身力气抡起锤子，锤向周身一圈纸人。

这一下打的周边纸人措手不及，齐刷刷向后倒去，然而周明扬也没好到哪去，一次使出的力气太大，整个人被惯性带的朝一侧倒去。眼看自己就要掉到纸人潮里时，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一把拽住了他的后衣领。

周明扬眼前一花，只觉得眼前景色变了两番，自己就已经身处房顶了。

他竟是直接被人提了上来。

初出茅庐的小少爷和赤色的房瓦面面相觑。

此时，他内心疯狂尖叫，“上不得台面的功夫？你管这叫上不得台面？”

来不及吐槽，他抬起头，正好看见武空岚将一片瓦片向后抛去。

瓦片落地，发出轻微的响动，引得不少纸人都跑了过去。周明扬明白他是想声东击西，于是顾不上惊讶，他立刻手脚并用，挣扎着从地面爬起来，跟着武空岚向前跳去。

在房屋上疾驰时，武空岚目光向身旁的街道扫去。

很明显，现在街道上的纸人如洪流一般，比他刚出来的时候数量翻了几番。此时它们拿前面的纸人当垫脚石，攀上房檐，疯狂地朝他们两人涌来，很快就占满了房顶。

武空岚脚下毫不含糊，一把拽上跑的不是很快的周明扬，借地形甩开那些纸人。

周明扬被武空岚拽着踉踉跄跄地跑着，不一会喘息声就变得和拉风箱一样，他回头望了眼身后黑压压地怪物们，不免有些绝望。这一晃神，一下被一个纸人抓住了脚，猛地摔倒在地。

他惊惶地抬起头，却感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身后的纸人猛地爆发出一声惨叫！

刚才缠上他脚踝的手被一根木棍狠狠贯穿，力道大的让纸人和地面都承受不住，纷纷断裂开来——正是武空岚临走前取下的那根。

“起来！”武空岚不带一丝情感地对地上的周明扬下了指令：“你以修道入界，应该能控制身体内周天运转，调节气息，一步别停，然后到前面的宾馆后给我留个门，快点！”

说完，武空岚将周明扬往上一带，往前一推，立刻转身，孤身一人面对成片的纸人大军。

周明扬快哭出来了，本能告诉他现在应该死命往前跑，但是他的善良又在心中暗喊：萍水相逢的人尚能转身迎敌，他身为周家人怎么能就这样灰溜溜地逃走…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武空岚说完那句话后，他甚至连头都不敢回一下，下意识就疯狂运转周身真气，给自己的双腿传输力量，踉踉跄跄地朝宾馆飞奔起来。

另一边武空岚突然停下，让后面的纸人们措手不及，未等它们反应过来，武空岚干脆利落地动了手。

“叮铃——”，清脆而悠长的铃铛声响起，武空岚左眼闭上，右眼中泛上了一丝殷红。

只需一眼，他就能看穿这铃铛的用法。

用法其一，定身。

铃声所及之处，纸人们僵立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武空岚逃脱，却难以再上前一步。

它们的脸上齐刷刷的换上了怨毒的恨意，令人心惊胆战。

武空岚并未恋战，转身就跑。

果然没有多久，铃铛呜咽似的叮铃一声，纸人身边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它们再次动了起来，疯了一般的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两人。

武空岚向前看去，周明扬已经快要到达宾馆，他一锤子抡开堵在前面包围的几个纸人，气喘吁吁地拉开宾馆门，回头有气无力地朝武空岚招招手。

看着即将从前方包抄过来的纸人，武空岚再次拨动了铃铛。

用法其二，污染。

“攻击纸人，”武空岚暗念，随后通过铃声将这种思想传播出去。

这次影响的范围小了很多，但是效果立竿见影，他周围的纸人立刻开始相互撕咬起来，给他留出了逃跑的机会。

他几个闪身，灵巧地避开了身边还在相互撕咬的纸人，快得周明扬几乎以为他在瞬移，不过几息，武空岚便已在宾馆门口落定。

可变故总是发生的猝不及防，一只长到远脱离人类范畴的手一把攥住了武空岚的左手，很快，灼烧的刺痛从接触的皮肤传来，直冲大脑。

武空岚“嘶”了一声，被迫停下脚步。

这周围居然还有第二个长满手的怪物！

周明扬心跳都快停了，看着受困的武空岚，恨不得自己上前把那只手拽开。

不过没等他做出反应，一只利箭破空而来，径直射穿那只手臂，抓住武空岚的怪物吃痛，放开了他。

抬头望去，楼上空无一人，武空岚只能判断出这支箭是从楼上射出的。

箭上没有能量附着，也没有晦气的存在，射箭的人应该是个普通人。

眼看那怪物又要卷土重来，武空岚闪身向前，终于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宾馆。

……

“哥，你是我亲哥！”周明扬瘫坐在地，有气无力地说：“你这功夫都是哪位神仙前辈教的，要我说凭你，估计能吊打我们族里那一群三脚猫水平又自视甚高的傻逼，啊不对，还没问哥你的名字……”

武空岚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周明扬停下嘴，这才意识到，他们所在的地方好像也不是什么善茬。

与街道上的喧闹不同，这里寂静的落针可闻，本该是酒店前台的位置空无一人，不见一丝灯光，旁边的两条通道更是乌有之蔽，幽深而不见底，周明扬这么一闭嘴，阴沉诡异的气氛便立刻蔓延开来。

“人…人呢…”周明扬咽了口口水，小声地问武空岚。

武空岚摇了摇头，道：“应该有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没有。”

他站起身，顺便拉了一把还瘫在地上的周明扬，“走吧，看来我们还要再探索一段了。”

.

与此同时，几具棺材颠簸了一路，终于停了下来。

几名抬棺人表情呆滞而死板，他们把手中棺材“咣当”一声放在地下，然后事不关己一般默契转身离开。

被放下的七口棺材被整齐划一地摆成半圆形，围绕着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

佛像高坐于莲花台上，低眉看向下方棺椁。

这里是一间佛堂，佛堂房门紧锁，周围烛火摇曳，竟有一种静谧安详之感，当然，需要忽略棺材下蜿蜒的血红色符咒。

静了许久，一具棺材有了动静。

厚重的棺材盖被缓缓推开，身材窈窕、青丝高挽的女子从中坐起，她身披大红喜服，却浑身上下透着出一股干练的锐气。

她瞥了眼周围环境，清了清嗓子，对周围的棺材言简意赅地问道：“有人吗？不管是敌是友，不如先出来看看？”

经这么一喊，周围的几具棺材也有了动静，纷纷或推或掀开了棺材盖。

女子双手抱胸，声音中带了一丝了然，落落大方毫不怯场地介绍起自己：“我叫周翩蝶，来自九族之一的周家，想必各位也是碰巧被困此处，不如通力合作，一举破除这诡异的地方，如何？”

一名肌肉虬结的大汉穿着快要被他撑爆的喜服长裙冷笑道：“你说的简单，我刚刚可是试过了，这棺材在此之前可是怎么都打不开，要我说这地儿可是邪乎的狠，一不小心我们也得折在这。”

见他说话夹刀带棒，周翩蝶“切”了一声，不屑道：“有勇无谋的废物。”

那大汉立刻恼羞成怒，拳头被他捏的咯咯作响，正要发作，却被一个小女孩拦下了。

小姑娘叼着棒棒糖，一身红裙松松垮垮，她举起一只长了一大截的袖子，好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吐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哥哥姐姐们真是好有意思，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怎么还想着咬对方脚下的绳子呀？”

大汉一顿，咬咬牙放下了拳头。

“诶，这位小姑娘说得有理，”又一人凑了过来，他也是一身喜服，脸上还挂着江湖骗子专用的圆形墨镜，不过相比他人，这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给他平添了点喜感，也更平易近人一点。他揉了揉鼻子，说道：“大家被困在这里都是缘分，别吵架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咱要不都报下名字？之后要好好仰仗各位了…”

大汉不情不愿地报了名字：“纪尘。”

想不到他长的五大三粗，名字倒是挺文雅。

小姑娘甜甜地笑了笑，说：“唐文文。”

长的像江湖骗子的男子捧场道：“好名字，好名字，几位名字真是阳春白雪，摛文掞藻，在下名刘二三。诶呀结识几位可真是三生有幸啊。不知道那边那位朋友是…？”

随着他的话语，几人目光朝另一边投去，青年长发随风轻轻浮动，身形高挑，一身喜服硬生生被他穿出了皇袍的气势，他背对众人，似乎对这场闹剧并不感兴趣。

闻言，他转过身，清冷而惊艳的脸庞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缓步上前，众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位置，凌烨一颔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凌烨。”

不等刘二三再捧场，他侧了侧头，开口问道：“对旁边那两具没动静的棺材，各位有什么头绪吗？”

周围人这才将注意力放在没打开的棺材上。周翩蝶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一使劲踹开了棺材盖，里面只剩一些绳子的残骸，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可见里面的人应该是提前逃脱了。

另一侧，纪尘和唐文文也掀开了最后一具棺材，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里面的人身着喜服，一丝动静也无。

纪尘掀开了他的头巾，里面的人面色铁青，目眦欲裂，一看就是死前遭遇了极大的痛苦。

探过他的鼻息，果然没有动静。于是他摇摇头，伸手合上他的双眼，盖上了棺材。

几人都明白，这人大概是因为招惹了什么存在，自身实力又不够硬，最终给自己招致了祸灾。没时间缅怀，他们再次聚在一起，开始商量对策。

从暴力破门，到研究阵法，众人折腾了半天，依旧毫无进展。

佛堂大门纹丝不动，大佛依旧慈眉善目，低垂着眼看着他们。

凌烨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理会身边众人霹雳乓啷闹出的动静，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大佛。

看他一直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直性子的纪尘坐不住了，讽刺道：“你是皇帝来巡查吗，一点力不出？还是和佛祖看对眼了，也不怕佛祖给你降点罚？”

凌烨闻言并未生气，转身答非所问地问他：“你尊敬佛祖吗？”

纪尘不明所以，摆摆手道：“佛就是佛，拜个人心中的念想罢了，尊敬不至于，顶多算是对信佛人的尊重。”

“看的很通透啊，”凌烨笑了笑，又把目光转回了慈眉善目的佛像，道：“既然不信，那么，请帮我个忙吧。”

“帮我打碎这尊佛像。”

“你疯了吗！”纪尘震惊地喊道。

可是他对上凌烨似笑非笑的眼睛时，气势又莫名其妙地弱了下去。仔细想想，这个佛堂除了地上没人能看得懂的符咒，似乎也确实没有其它能动的地方。

他又看了看凌烨那细胳膊细腿，咬了咬牙，只好揽下这大逆不道的活。

他深吸一口气，朝佛像拜了一下，然后猛地挥拳砸在莲花座上。

受了这一拳后，佛像从莲花座开始，一寸寸崩裂，无法逆转的裂痕一路蜿蜒向上，爬上了佛像的脸庞，他的面容似喜似悲，即使在迸裂的此时也仍神圣而不可侵犯。

只是，看清了镀金外壳下的东西，凌烨对佛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猜测便彻底坐实了——一具面容扭曲的干尸盘坐在底座上，长长的尖刺将他从头贯穿到尾，死法好不残忍。

“哇啊……”刘二三凑过来，最先发表起自己的看法：“这个我听说过，是佛教里什么秘术来着？”

“这与佛教秘术无关，不过是单纯折磨人的祭祀活动。”凌烨解释道，“很明显杀死他的人并不懂真正的佛教秘术，只是想让他死得更痛苦一点。再找找其它地方吧，这里应当还有被折磨致死的人。”

可是这整间佛堂早就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还有哪里能藏匿尸体？几人对视一眼，一同看向了脚下的地面。

纪尘动了动手腕，一拳砸在地上，可地板居然挺结实，铁骨铮铮的一拳下去，竟只开裂了一点。

一边的周翩蝶心下微动，走上前来，身上灵气涌动，不一会，刺骨的寒气聚集于她掌中一点，被尽数灌入裂缝中。

她向后退开，同时示意所有人远离这里。

“砰”地一声，刚才被压缩的寒气轰然炸开，把地板炸出了一个一米宽的大洞，露出了下面的景象——层层叠叠的尸体。

这些尸体全部身披嫁衣，有的早已破破烂烂，有的却还鲜艳如新，她们无一例外大睁着眼，神情或痛苦、或恐惧、或仇恨，皆死死地盯着上面，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更让人不安的是，她们好像呼吸到新鲜空气一样，开始蠕动起来。与此同时，众人身后被贯穿的小僧尸体也动了起来，他的面容开始扭曲，脸上干枯的肉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肌肉组织一根根绷断，逐渐扭曲成非人的模样，惨白的手缓缓从它被撑大的嘴里伸出，伸向离它最近的凌烨，好像在索取什么。

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受磅礴喷涌的晦气影响，原本压抑的空气一瞬间降至冰点。

凌烨一脚踹上干尸的肚子，把它连带着莲花座一同踹翻在地，语气冰冷，简短解释道：“这里的幕后人掳来无辜之人献祭，又想利用他们的仇恨杀死更多的人，小心了，各位。”

那白手不甘心地抓了抓，却什么都没得到，于是它变的焦躁起来。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无数手脚从它的身体里伸出来，它比武空岚和周明扬见到的几乎一样，却要比那只怪物更大，更高，它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压迫感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像一根肉柱一般，几乎要填满这个逼仄的佛堂，不待几人的反应，它其中的几只手腕一动，刹那间伸长至几人面前！

纪尘眼疾手快，险险抓住了伸向自己的手，但皮肤接触之时，一股灼烧的巨痛立即从和怪物接触的地方传遍了他的全身，只一瞬，就让他冷汗涔涔，痛不欲生。

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下剧痛，手臂青筋绷起，指关节紧缩，一把拧下了抓住自己的怪物手臂。

被拧下的手就像寄生虫似的，落地生根，立刻又从断裂处长出无数手脚，再次朝他们袭来。

纪尘不敢再贸然攻击，他只有“巨力”的异能，对这邪性的东西，他没有其它应对方法，只能在越来越狭小的空间里艰难地躲闪。

无奈之下，他只能向剩下几人投去希翼的目光，可惜目光所及处，除了周翩蝶能用冰暂缓了袭向自己的手臂，其他人无一例外都被死死抓住，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几人一下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