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朔 第7章 纸人

瓷器店里，男生终于白着脸讲完了平胜路和它周围这一片区域里发生的事情。

在他的描述中，这场灾难开始的极为突然。将近七点的时间，作为步行街的平胜路附近的人流量极大，他正和朋友在小吃摊上逛的不亦乐乎时，变故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人群中心突然爆发出了刺耳的尖叫，紧接着就有被喷了一身血的人疯了一般朝人群外跑去，他和朋友们直接被吓懵了，也慌里慌张地跟着大部队的人无头苍蝇般乱撞。

然而，这些人们没有一个逃出去，毫无例外地被困在了这里。

说着，男生猛地颤抖了起来，“然后那个声音就出现了，它说：新娘以外的人是不允许穿红色衣服的，那样的话会喧宾夺主。于是，所有穿红衣服的人，都被切开了…像水袋一样…全部炸开了…”

武空岚拍了拍男生的肩，示意他冷静。

那男生深吸了一口气，说：“之后就和群里发的差不多了，所有的通讯设施都不能用，只有这个群里可以获得信息，管理员每隔一个小时就会发一条规则，每一条…都在宣告一部分人的死亡。”

“6:30，它夺去了所有穿红色衣服人的生命，7:30，没有在门口挂灯笼的店铺里都涌出了鲜血，8:30，躲在房子里没有出来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呼吸…”

“停。”武空岚打断了他，“你也是店主吗？”

男生摇摇头：“不，我是‘客人’，我不知道这里的人还有多少种身份，但目前从我见到的来看，只有‘客人’和‘店主’。客人们住旅馆，店主则住在自己的店铺里。”

武空岚思索了一下，向男生身上看去，良久，他问：“你来偷灯笼，是看到了什么？”

男生一时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有些怔愣地抬起头。沉默了一会，他道：“纸人，我看到了成群结队的纸人。在7:30左右的时候，我偷偷从住的宾馆往外看，它们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塞满了整个街道。那些没有挂灯笼的店铺都被它们堵死了，我不知道它们怎么做到的，但是在那之后，这些店铺门口全都是血。”

“所以，我想它们应该是害怕这些灯笼，宾馆…宾馆的气氛很奇怪，我总感觉一直在宾馆待下去和等死没什么区别，于是才铤而走险。不过！我之前一直有观察的，我看这里几个小时都没什么动静，以为这里没人我才……”

后面的事，武空岚就都知道了。

他没有再问，起身略过旁边的瓶瓶罐罐，站在了这间屋子的窗前。

之前他就注意到，这里的店铺一间挨着一间，数量众多，但样式都出奇的统一，惨白的墙配血红的瓦，绵延不断，如同复制粘贴一般。窗户被木条钉死，但大概是因为年久失修，封窗的木条总会掉一两根，露出不小的缝隙。

武空岚在漏风的窗户前站定，把右眼微微凑近缝隙，在心中默数时间。

10，9，8…3，2，1。

十点整，一张纸人的脸准时凑到了窗前，惨白而空洞的眼眶真勾勾地盯着室内的人。

那纸人做的有些劣质，脸上的颜料乱涂一气，特别是嘴上的大红色颜料，沿着纸人凹凸不平的纸糊面颊蜿蜒向下，给本来就笑的诡异的纸人更添几分不自然。

此时，纸人明明眼眶空洞，武空岚却感觉它在死死盯着自己，它不肯移动半步，而是和窗子越贴越近。

武空岚无奈退开，表示自己认输。他转身向还在椅子上微微颤抖，还没从可怕回忆里缓过来的男生招招手，让他来窗前看看。

男生疑惑地凑过来，随后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他很快有了反应，死死用手捂住自己即将尖叫出声的嘴巴，不可置信的回头望向武空岚。

武空岚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凑过去和他一起看向外面。

那个纸人朝里面望了一会，不见动静，只能悻悻离开，然而当它扭头，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嘴角一下咧到耳根，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武空岚朝男生做了个口型，“听。”

男生忍下恐惧，仔细倾听，可惜不听还好，这一听他脸色更差了，他瞥了一眼窗外，确认纸人已经走远后，朝武空岚小声说：“外面是什么动静，怎么听着像有东西在蹦？僵尸？”

武空岚摇了摇头，往窗外瞧了瞧，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们在蹦起来，试图吹灭或者砸掉店铺门口的灯笼。果然，掌控这里的东西没那么好心，不可能乖乖挂好灯笼就能阻止它们。”

思忖片刻，武空岚突然说：“我出去一趟。”

男生一懵，“啊？”

武空岚没等他反应，拉开门栓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男生：“……”

他的嘴大张着，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遇上了个不怕死的。震惊过后，也只能讪讪地拉上了门栓。

武空岚从屋内出来后，发现街上的纸人远比想象中的多，它们聚集在每一个店铺前，朝里面张望，若是有人看到它们不小心发出了声音，它们就会疯狂地撞击店铺大门，这时灯笼的作用就显而易见了，灯架里烛火微微摇曳，温暖的火光好像加固了大门，纸人们气急败坏，却怎样也撞不破店铺的门。

他脚步如蜻蜓点水，从无数纸人间穿梭而过，直奔“咚咚咚”的声音来源，经过的纸人无一例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随后，它们又觉得这个时候不可能会有人跑出来，于是又一窝蜂的去撞门去了。

隐匿在一间无人的破草房旁，武空岚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声音来源，只不过，它比想象中的更大一点。

一座巨大的肉山在纸人们的簇拥下缓缓前行，几乎要填满整个街道，那肉山中无数张惊恐的脸在拼命往外探，表情惊恐又痛苦，想要逃离却无能为力。肉山底部则伸出了密密麻麻的肢体，它们拼命地摆动，支撑着庞大的怪物缓慢移动。

对于这只怪物来说，取下门前的灯笼轻而易举。

这下可糟了……武空岚暗想。

随着怪物的移动，它到处乱挥的手毫不留情地勾下了一处岌岌可危的灯笼，灯笼很快摔的四分五裂，里面的灯芯晃动两下，便一命呜呼。

聚集在门口的纸人们等这一刻很久了。

它们一窝蜂地冲向前去。这一次，店家的大门宛若纸糊的一般，纸人们一碰就开。

不多时，门内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待声音平息，纸人们兴冲冲地抱着一个被撕扯下的头颅跑了出来，再交由巨型怪物挂上房梁，代替原本灯笼的位置。

武空岚心里一沉，看来门内的人已经遇害，只要有这个怪物的存在，门口的灯笼就起不到保护的作用，那么，今天晚上住在房子里的这些人有活下去的办法吗？

正思考着，甜蜜又诡异的少女声突然从他身后响起：“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武空岚的思绪戛然而止。

来不及理会窜上背后的冷汗，武空岚手臂肌肉暴起，直接下了死手！背后纸人的头被他用蛮力拧下，大力丢向了一旁，可惜，这并不能让它闭嘴，纸人的头在空中用鲜红的瞳孔盯着他，咯咯笑道：“他在这里，他在这里，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没管纸人遗留的半截身体，武空岚转身看去，只见无数纸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一片白潮涌动，黑压压地朝他袭来。

他一脚踩上低矮的茅草房，双腿发力，跃上离他最近的房顶。他并没有直接逃跑，而是迅速抠下一片较为扁平的瓦片，发力掷向仍在地上咯咯笑的纸人头颅。

瓦片如一柄锋利的飞刀，从纸人的眼睛处砍瓜一般将它切成了两半。

武空岚瞟向来追他的纸人，这些纸人速度奇快，眨眼功夫间已经快到他所在的房屋了，远处的怪物也调转方向，想要往此处走来，奈何它速度太慢，此时的它周围已经不再有纸人围着。

武空岚冷眼看着纸人逼近，掂了掂手中的另一块瓦片，再次以与刚刚相同的力度掷出，可惜这一次，瓦片并没有在纸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而是被弹开了。

原来如此，这些纸人分门别类，各有所长。

红灯笼照亮的街道上，白色的纸人如海浪般疯狂地涌动着，血色与白色交织，构成了一幅奇幻而诡谲的画面。

黑衣青年不急不缓地站在其中，本来平静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

无眼的纸人看不到东西，惧怕灯笼，但是攻击力强，刀枪不入；巨大的怪物不惧怕灯笼，攻击性和防御暂时不清楚，但是不惧怕灯笼，可以协助无眼的纸人；有眼睛的纸人虽然能视物，但材质是真正的纸，可以被轻易毁掉，唯一的作用似乎只有通过出声提示其它纸人。

真是打的好一手配合。

武空岚边想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这也说明，它们都是有缺陷的残次品，只要知道弱点，也就好对付了。

突然，他余光瞟见不远处一间不起眼的房屋，一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长条上绑了一条残破的布条，正发疯似的从窗户缝里伸出来朝他摇晃。

武空岚一哂，移开了准备伸向手腕上铃铛的手，向反方向扔出一块瓦砾，而后飞身跃向布条的方向。

旁边的瓦砾落地的声音只能吸引无眼纸人一瞬，随后，立马就有混在其中的纸人尖叫：“他在那边，他在那边！”

仅这一刹的空余，足以让武空岚脱身了。他几个大踏步从房檐跳下，身形快的不似常人，转眼便到了布条所在的房屋门前。

这屋主也是个干脆人，直接没给屋子上锁，武空岚一个闪身，就将无数白潮拦在了门外。

“哇兄弟，身手可以啊！”

令武空岚有些惊讶的是，门内之人五官端正，眉宇间有一股少年气，两个泪痣对称地排在一双弯弯的杏眼下，给他平添了几分玩世不恭之感。一身服装价值不菲，手上脖子上穿金戴银，明明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身旁却放着个颇有些份量的大锤子。

这锤子被喷上了红蓝白配色，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是某国外电影的忠实粉丝。

刚刚挥舞的长布条便用的是这锤子的锤柄，这么看过去，破草房、彩色的锤子和这面如冠玉的少年真是格格不入。

“你刚刚那几个跃步，不会是哪门哪派不外传的步法吧，太帅了！哦对，兄弟你是哪个组织的，也是正好被卷到这儿的入界者吧，欸我跟你说我刚和我姐在这逛街呢，这一下又被塞到这鬼地方，诶呦可气死我了，幸好我有点能耐，这锤子一砸一个准……”

他语速极快，说话和蹦豆子似的，武空岚刚一坐定，险些被他勾的耳鸣都要起来了。

他捏了捏眉心，把那点泛起的烦躁压下去，直截了当的打断了眼前人，语气冷淡地问道：“你是…异能者？”

“我是修士！”少年自豪道，“我叫周明扬，华国周家知道吧，我是周家的人，以修道一途入界。虽然没姐姐厉害，但是对付这点小纸人不在话下！呃…要不是因为它们数量太多……”

倒也不怪周明扬激动，他本就学艺不精，又是个有上古传承大族的小少爷，每次出门不是有人暗中护送，就是粘着修为高超的姐姐出来，嚣张惯了。这次猛一到此，本来还有几分惶恐和惧怕，但在发现这些纸人凭自己是可以击败的，马上就又开始骄傲起来。这一遇到被自己“搭救”的同行，就立刻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恨不得到处炫耀两下。

三派九族十二门的人吗？

据武空岚所知，对于这些异常事件，除了官方的管理组织，民间也有不少自发组织，其中属临渊阁、青云宗、太乙宫三派势力最大，据说他们与古代神明或仙者传承有关，其中入界者皆以修道入界。

之后是九大家族，他们大都也受祖上荫庇泽福，以家族血脉作为传承。

然后就是零零散散的小组织，其中十二个算是稍有规模的。至于剩下不成气候的，就只用在官方网站登记一下，只要安分守法，没什么人会在意。

“啊对，”周明扬才想起来问问对面人的身份，“兄弟你呢，是怎么入界的，看你刚刚那几步真帅，不知道师承何处？”

“我吗？”武空岚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解释道：“我还没入界，之前有位前辈看我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功夫，有意指点我。本来是准备帮我看看适合选哪一道，可惜我的运气实在是有点背，刚出门就碰上这档子事。”

周明扬听武空岚这一番话，顿时同情起来，“这样啊，那可真是世事无常。不过兄弟你不用担心，咱虽然是没我姐姐那么厉害，不过区区小纸人，还是能打个它们屁滚尿流的，话说兄弟你的名字是？”

武空岚轻笑，他一指窗外，幽幽说：“名字不重要，我觉得以咱们俩的本事，现在还是逃命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