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朔 第3章 翠色火焰

变故来的太快，没有给他们任何人准备的时间。

上升的途中，电梯显示屏上猩红的数字疯狂在3和4之间跳跃，好像在拼命嘶吼，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震动。

震动之后，电梯中的所有亮光全部熄灭，只留下一片漆黑的死寂。

黑暗中，所有人面色都难看至极，无言静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顾晓雯带着哭腔的声音撕开了可怖的沉默。

“这是……怎么回事啊……“

杨跃的声音打着颤，让人感觉他快昏死过去了。

“这地方果然有鬼吧！……不管是三楼！还是这电梯！我们……我们怎么办……”

“冷静点，应该只是电梯故障。”

宁墨不冷不淡的声音传来，即使在这种情况，他的声音也分毫未变，极有安全感。

可惜他的声音还没起到任何安抚作用，就被“咣”的一声巨响打断了。

仲纤纤紧紧拽着宁墨的胳膊，浑身僵硬，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伴随着刚刚的声音而来的，是骤然降到冰点的温度，以及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刺骨的阴毒恶意。

杨跃小心翼翼地分了一点余光给身后，在勉强能视物的黑暗里瞥到那布满整面电梯后墙的血手印后，他再也抑制不住，惨叫出声，不顾一切地冲到电梯门口，拼尽全身力气，试图扒开电梯门。

他居然成功了。

门外竟真的有一条长廊，与之前走廊一模一样的布置，相同的灯光，给了大脑早已宕机的杨跃指了一条明路。

他下意识拉起离他最近的顾晓雯和宁墨，想要带着同伴们冲出去。

宁墨身形一顿，使了一个巧劲，让衣袖从杨跃本就不稳的手中滑了出来。

杨跃并未发现他的动作，只拉着顾晓雯跌跌撞撞远去，没等这边仲纤纤反应过来，他们早就没了踪影。

一时间，电梯里就只剩下了面面相觑的两人。

仲纤纤眨巴眨巴她的大眼睛，泪光晶莹，我见犹怜。

宁墨身姿挺立，将她整个护在身后，他无奈轻叹，不紧不慢地脱下外衫，然后向后迅速一抛！

柔软的布料在他的使劲下，竟是立刻卷成了不该出现的尖刺模样，深深地钉在了一大片血手印的正中央。

那些还在流血的血手印被刺中，瞬间变淡了许多，连周围的温度都回升了不少。

相比之前的异象，取而代之的是厉鬼凌乱的嚎哭声。

凄厉的哭声直冲耳膜，仲纤纤有些难受地捂住耳朵，宁墨不为所动，轻吐一字“敕”，那钉在墙上的衣服颓然松去，布料骤然舒展开来，好像烟花爆炸一般。

只不过炸的不是烟花，炸的是那些不长眼的恶鬼。

转眼间，嚎哭声戛然而止，种种异象瞬间蒸发，似乎从未出现过。

校服缓缓飘回宁墨手上，仲纤纤回头，发现刚刚衣服“扎”过的地方没留下一点痕迹。

“没事了。”宁墨若无其事地披上刚回到他手上的外衫，对仲纤纤安抚地笑了一下，放缓声音对她道：“电梯里的东西只是想把我们赶向外面那条走廊，现在这里的脏东西已经死的不能再死，别怕。”

仲纤纤望着他，红唇微起，想要问什么，却被宁墨制止。

“先别急着问，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坐电梯去三楼，然后在306病房门口等我，好吗？”

仲纤纤欲言又止，最终，她看着宁墨的眼睛，认真点了点头。

得到仲纤纤的肯定后，宁墨朝低他一头的女孩温柔一笑，然后头也不回，走入了出现在电梯外面两侧全是深红色房门的走廊。

……

……

武空岚站在三楼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前，抱着捡到的三尾猫，一人一猫正沉默地大眼瞪小眼。

他担心这猫身上的其它四只眼睛被其他人看到，便用外套把它包了起来，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于是这场景就变得更滑稽了。

“你确定让我坐电梯而不是走楼梯？”武空岚对着怀里的肉团问道。

“喵~”怀里漆黑的脑袋微微探了出来，伸了伸爪子，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武空岚再次看向电梯，他明明刚刚按下了向上的按钮，可是电梯经过三楼的时候，并没有开门，而是在数字变为四时又突然跳回了三楼，怎么看都不是很正常。

可是每当他想抱着黑猫走向楼道时，黑猫都会呲牙咧嘴地发出警示。

在之前的试探中，他已经确定，黑猫对他并没有恶意，还会通过“鬼打墙”的方式来阻止他进入楼栋。

权衡之后，他决定相信黑猫。

许久，神秘的电梯门终于缓缓打开。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电梯中有人，而且是一位长的像瓷娃娃一样的女孩，她不过十七八岁，看上去与正常人类无异，并且好像……心情不错？

仲纤纤脸上此时已经丝毫没了之前的惧色，看到眼前人，她微微一挑眉，却并不惊讶。

“要坐电梯吗？”仲纤纤笑了笑，友善问道。

武空岚看着她那张昳丽的脸，总感觉这笑容里有些别样的意味。

“这电梯有点傻，连三楼和四楼之间的那层楼都识别不出来，所以总是出故障。”仲纤纤哼着歌，蹦蹦跳跳地从他身边过去。见他不动，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所以还是建议你去走楼梯哦。”

武空岚自然不会相信她，比起突然出现的不知来历的人，他还是更愿意相信怀里的黑猫。

于是他按照黑猫的意思踏入电梯，按下按键“4”。

在电梯门将合时，他看到了仲纤纤半转过来的脸，以及她那一眼望不到底的，像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黑沉的瞳孔。

让人沉沦其中，难以挣脱。

她用轻到听不见的声音对他说道：“好久不见。”

电梯门合上，将仲纤纤的身影和武空岚心底一闪而过的奇异的熟悉感一同关在了门外。

这间饱受折磨的电梯再次缓缓上升，武空岚一边不断安抚着刚刚从看到仲纤纤开始就抖个不停的黑猫，一边注意着电梯的显示板。

正如仲纤纤所说，电梯上升时，显示板上的数字会在3和4之间疯狂闪烁，就好像程序卡了bug。

最后的结果和之前相似，数字无法稳定在4，而是变成了乱码。只是这次没有了突如其来的降温和可怖的血手印，只剩武空岚和一串乱码面面相觑，显得滑稽又可笑。

“看来今天想要到达四楼不会很容易。”武空岚无奈地对黑猫说道，他轻轻地敲了敲黑猫的脑袋问它：“你呢，长的这么可爱，除了鬼打墙还有其它能力吗？”

黑猫好像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愤怒地伸出了一只爪子，挥舞了两下，随后，电梯门不情不愿地挪开了。

“……”

还会开门，挺好。武空岚面无表情地想。

看来玄学的事，还是得靠自己。

武空岚捂住左眼，抬起颜色有些变化的右眼，看向门外。

此时百米来长的走廊上，无数深红色的门东倒西歪，像是被犁过一样，空气里虽然有丝丝黑雾在飘荡，却不见一点黑沉与阴冷的感觉，与顾晓雯一行人所见相去甚远。

有人来过了，武空岚想，毋庸置疑，能做到这种程度，这人实力很强。

是刚才的女孩？还是其他人？

他向最后那扇完好的门看去，果不其然，随着“砰——”的一声，那门直接脱离门框飞了出去。一名还是学生打扮的少年手中拿着随意从扫把上拆下来的木棍，缓步从门内走出，细碎的黑发随着门带起的气流微动，衬得他浑身气息凌冽而肃杀。

自他走出后，在武空岚眼中，这条走廊与其它普通的走廊不再有任何区别。

宁墨在踏出门框的时候，瞬间察觉到了武空岚的存在。

他手中的棍子一指，百米长廊好像被压缩成一步之遥，长棍丝毫不带犹豫地破空而来！

武空岚看着那根被杀气裹挟的棍子，面上不见表情波动，他按下本能想逃跑的黑猫，脚下像生了根，任由棍子袭向他。

正如武空岚所料，看似威风的木棍并没有瞄准他。

快到几乎看不见的棍子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并在将要触碰到电梯壁时碎成了渣滓。

木屑在武空岚身后纷纷扬扬落下，比起除掉来人，这更像是在试探——显而易见，按理来说普通人不可能躲过这一击，甚至难以做出反应，所以对他来说，站着不动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宁墨将百米外陌生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脚步一动，仅用不到五秒的时间便移至武空岚面前，欠了欠身道：“方才除魔，我感到你身上有‘晦’附着，情急之下便出手打散了，如果对你造成了惊吓，我在此道歉。”

武空岚看着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的宁墨，总觉得这道歉不是很有诚意。

不过确实如他所说，‘晦’通俗来讲，就是鬼怪常出没地方会有的气息。

此时在他身上确实有“晦”的存在，这些晦不是来自他，而是来自他怀里的黑猫。

包裹的衣服下，他再次安抚了怀里的这只“小鬼”，黑猫明显对他没有恶意，他不会轻易把它交出去。

武空岚对宁墨笑了笑，如实道：“我本来是要帮亲人去四楼拿东西的，不知道怎么就到这里了，还是要谢谢小兄弟出手相助。”

宁墨瞟了一眼武空岚怀里的只露了一个脑袋的黑猫，掩下了眼中的怀疑，语气诚恳：“我会些除魔之道，此次正是受人之托对这里进行‘肃清’。这里不安全，既然你也是误入这里，我就顺便带你去四楼，如何？”

武空岚心里暗道，这里的鬼怪早就被屠了个干净，现在这走廊估计比道观都安全。这话一出，这小同学还不如直接把怀疑摆到明面上。

不过心里所想终归是在心里，武空岚面上连嘴角弧度都没变，欣然同意。

原因无他，眼前少年虽看着只有十七八岁，自身实力却着实有些恐怖。至少，他曾见到的出现在老爷子身边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的“朋友”，应当没几个比他更强，也不知道这小同学师承何处？

宁墨得到肯定的回答，朝他一点头，毫不犹豫地进入了黑洞洞的楼梯间。

在他身后，武空岚紧跟而上。

楼梯间内好像有什么东西遮挡，宁墨进入的一瞬间，武空岚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他没有任何惧意，只是有些无奈地想：看来这小同学对自己的实力也很自信。

于是他再次安抚了怀里张牙舞爪的黑猫，跟着进入其中。

进入楼道的那一刻，武空岚就明白了为什么黑猫要拦着他——眼前的景象确实不像是安全地方。

密密麻麻的深绿色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植物茎干爬满了整个天花板和墙壁，仔细看还能发现，这些让人头皮发麻的植物竟还在不断蠕动，试图继续吞噬掉唯一还算能落脚的地面。

至于被它们吞噬是什么后果，武空岚向这些枝叶的内部看去，白骨与腐肉从缝隙中露出，甚至有些残肢直接从天花板垂下，显而易见，贸然进入的结果大概不会比变成“挂饰”好到哪里去。

“你好像并不惊讶？”宁墨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武空岚实在是装不出大惊失色、魂不附体的样子，索性也就不装了，解释道：“我的眼睛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从小看着这类东西长大的。”

说完，他又自来熟地笑道：“不过看来这次不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还是要倚仗小兄弟了。”

他的话敷衍的可以，宁墨却没再深究，而是干脆利落地打了个响指。指音落，一个法阵顷刻间成型，翠绿色的火焰从中飞出，舔舐着那些诡异的藤蔓。

触及火焰时，那些藤蔓猛地抽搐了起来，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哭声层层叠叠传来，直冲面门，武空岚耳边尽是嗡鸣声，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他对这感觉太熟悉了，他小时候的无数个夜晚，总能听到与之类似的声音，只不过那时的声音比现在强的太多，无数次的折磨，无边的疯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像要把他推向充满痛苦的深渊。

武空岚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将这些声音带来的烦躁与痛苦压了下去，正如他曾经无数次所做那样。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多此一举，宁墨感知到声音带来的冲击后瞬间挡在了他的面前，双手翻飞结印，一张符咒从虚空出现，经由他的手后，面前空白的区域立刻出现了复杂的黑色花纹。

他将符咒甩向已经被烧的几近枯萎的藤蔓，一声轻喝，翠绿的火焰猛的炸开，就像是往楼道中丢了一个82式手榴弹。

翠绿的火焰呼啸着席卷了整个楼道，热浪扑面而来，武空岚不自觉地抬手遮挡，却只能在强光之中隐约看到爆炸的尽头，在那处，翠绿的火焰仿佛有自己的想法，汇聚在一起冲向一切污秽之处。

那是凤首的形状。

他再次看向宁墨，少年人在巨大的热浪下岿然不动，替他挡下了所有的冲击。

两人漠然地看着那些食人的藤蔓灰飞烟灭，无人言语。

这一切的爆炸并未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还带走了藤蔓的哭喊，此刻这处空间闻针可落，正如宁墨所说，这是“肃清”。

强光熄灭，楼栋中只剩些稀稀落落的白骨，刚刚可怖的藤蔓早已无影无踪。

同为鬼魅的黑猫被这纯净又不讲道理的力量吓到了，一动不动僵在了武空岚怀里。

宁墨完成术法后，并没有向武空岚解释什么，而是直接向楼上走去，武空岚则抱着僵成石头的黑猫，紧紧跟在宁墨身后。

之前他对宁墨的解释其实并没有撒谎，他的左眼和普通人并无区别，右眼却在有时能看到不少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一开始，右眼只是偶尔出来秀一下存在感，对他影响并不大，他也就没有在意，直到他慢慢意识到周围的人的眼睛似乎和他不太一样时，才开始着手调查。

可是经过在各处调查对比后，他发现书中给出的解释，比如所谓的“阴阳眼”，与他的情况还是有很大出入。直至今日，他对自己的眼睛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能放在一边不管。

此时，武空岚左眼微阖，在他的右眼视野中，他们所经过的白骨上，不论是脊骨、头骨还是腿骨，上面都或多或少分布着一些孔洞。

这些孔洞大小惊人的相似，边缘处微微向里凹陷，平整而自然，和头骨上眼眶位置的骨头形状一模一样。

身上各处长出眼睛，武空岚想了想那样的场面，好像是有点惊悚，再想起黑猫身上的六只眼睛，他大概能猜到这家医院曾经经历过怎样恐怖的事。

不知走了多久，宁墨身形一顿。

武空岚看到眼前景象也愣了一下，前方的墙面上，是密密麻麻的干涸的血迹组成的语句，它们或潦草或疯狂，却始终只有一句话不停在重复：“人只有两只眼睛。”

“到了。”宁墨回头道，“从这个门出去，此处空间将会被永久封闭，还有什么遗落的东西吗？”

“永久封闭？”

“这本就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空间，在某些东西的影响下出现在这里，现在‘它’已经被清除，我们离开后这里就没有可以支撑它的存在了，此后会自然消解。”宁墨解释道。

“那么那些红色的门呢？”武空岚再次问。

宁墨闻言，神色有些黯淡，他说：“那里的每一扇门，都是一位牺牲的先烈的坟墓，40年前的他们用生命将污染这里的‘它’封印在此，并重创了它的本体，所以我才能在40年后将被折磨控制了40年的它如此轻易地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