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箫是我前阵子偶然得到的,我想你会喜欢,若你考虑好了便收下它吧....”
“若我不愿呢?”
他的语气依旧那般平古,说话之时甚至连眼皮都未从书上移开一秒,就好像对她的话和她的人都无甚兴趣。
沐沉云将用来装箫的长匣轻轻放在桌案上,闻言指尖轻颤了一下,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谢庭,念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你就帮我这一次行吗?”
“我不想嫁给他...”她语气里隐隐带上了一丝绝望,“当年这畜生将我长姐□□致死,害我沐家女儿声名狼藉,现如今又要纳我过门,我若嫁过去便是死路一条!”
见他垂眸不语,沐沉云犹豫几秒,抓住了他的手,男子的手和女子不同,谢映雪的手指骨修长,指节分明,又不常做粗活,指腹的肌肤细腻温热,虽然看着纤细,可握在手里的存在感很强,哪怕他没有任何的动作,沐沉云的心中也平白萌生了一丝退缩。
见他视线望来,沐沉云咬了咬唇,指尖颤抖的握着他的手缓缓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你父亲是朝中重臣,你又是谢家的嫡三公子,若你开口要人,任他陈宁如何豪横,也是不敢不给的...”
一阵悠远的钟声忽然远远传来,是寺中的僧众在敲晨钟,此刻响起,就好像是为了提醒她此时身处何处。
沐沉云耳根红的滴血,视线也不敢看他,只紧紧握着他的手,如同握着救命稻草一般,“你放心,我知道你对我不感兴趣,成亲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我不会对你有任何所求,只待时机合适了我们便和离。”
掌心下的触感柔软的惊人,即便非他所愿,可手指还是能清晰的感受到女子的心跳,砰砰如同擂鼓,每一下都顺着掌心直砸进他的耳廓里,砸的人头晕目眩。
手臂的青筋微微跳动,他几乎是用上全部的定力才勉强克制住心头的那股邪念。
谢映雪阖了阖眼,微微偏过头不去看眼前一幕,雪白的侧颈一片绯红,沉默几秒后,他才缓缓开口,“在我入寺修行之前,曾与父亲立过赌誓,除非我死了,否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谢家。”他顿了一下,“这事儿,你与意中都是知道的。”
让一向淡然的人露出这般为难的样子,沐沉云既羞愧又难堪,“我知道...我也不愿拖你下水,可我真的别无他法了...”
“若我不帮你,你打算怎么办?”
男子的声音开始模糊,愈□□缈。
阿桃从梦中惊醒,捂着晕晕沉沉的脑袋,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四周打量了一圈才想起自己此刻是在竹妖的洞府里。
她已经在这住了好几日。
瞥见她醒了,竹妖冷哼了一声想撵她走,可话到嘴边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只当她又在想那人类,“那家伙的东西还在这,不论人去了哪,他总要回来取的。”
自从那日两人不欢而散,谢映雪就不见了。
阿桃其实早就不生气了,第二日便开开心心的去找他,可木屋却没人,到处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他的人影。
她一时有些慌了,担心他就此一走了之,又不知道该去何处寻他,急的红了眼眶,竹妖原本还嘲笑说人走了更好,免得周遭的妖怪老是跑来看他,桃林整日吵吵闹闹的。
不成想这人一走,阿桃的魂儿也跟着飞走了,每天闷闷不乐的就惦记着去木屋看看有没有人回来过。
竹妖长叹了一口气,正想着再安慰她几句,可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半个妖影?
等等!
他瞪圆了眼睛,隔壁黑熊精送他的那罐蜂蜜跑哪里去了?
阿桃抱着蜂蜜往木屋走去,神色纠结,想着谢映雪若是回来了便送他这个和好,但是又很怕他不回来。
若是他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这般想着,阿桃不由放慢了脚步,想着晚一点过去或许他就回来了。
可不论她怎样磨蹭,路总有走完的时候。
阿桃踌躇的从树后探出了一个头,看着不远处的木屋,眸中忽然划过了一抹喜色。
木屋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桃树,而此时桃树下有一道白色的人影。
数日未见的年轻郎君手持书卷站在覆满了积雪的桃枝下,长身玉立,阒然无声。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睫朝阿桃的方向看来,目光悠远宁静,瞳珠漆黑,不知是不是之前在佛前浸泡太久,那视线中还夹杂了些看破红尘的悲悯与淡然。
总觉得...若没有那门亲事,这人只怕余生都会常伴青灯古佛。
年纪轻轻的小郎君,却一心想要当和尚,阿桃实在不能理解。
对上她的视线后,谢映雪明显一怔,眸中闪过了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阿桃抱着一个罐子向他跑来,咯咯笑着撞进他怀里,满怀蜜香,笑容清甜。
谢映雪垂眸凝视着怀中不怕冻的少女,犹豫着展开外氅缓缓拥住了她。
阿桃是一只妖怪,这点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初见那日,少女穿着那样单薄粉嫩的衫子裙坐在枝头,容颜娇俏,满眼欢笑。
虽然和沐沉云拥有着相同的容貌,但阿桃的心性却更像个孩子,沐沉云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笑容,也不会穿这样粉嫩的衣裳。
记忆中那个爱漂亮又喜欢追着他屁股后面跑的小姑娘不知何时褪去了青涩,变得温雅端庄,亭亭玉立。
可褪去的不仅仅是青涩,还有少女的单纯与天真。
沐晚情出事那天她也在场,沐家几个姑娘受邀坐船去赏河灯,不想陈家那纨绔子醉酒之后竟兽性大发,拉住了好心扶他的沐晚情,在船上毁了她的清白之身。
当天夜里沐晚情便从船上跳了下去,等被人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自那以后,沐沉云变得不怎么爱笑了。
沐晚情的死亡在她的心头压上了一座巨山。
她变得小心翼翼,待人谨慎,只有在自幼相识的他和孙意中面前才会难得的放松下来,可即便如此,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与他们之间也逐渐的竖起了一堵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高墙。
尤其是在他15岁那年离家修行以后,他们连面也很难见到一次了。
只有每年他生辰那日,无论天气如何,她都一定会备上一份手信与孙意中一起来寺中见他。
他是一个情感很淡薄的人。
从小到大,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有太多的留恋,也没有什么物欲。
即便是很喜欢的东西也可以轻易放弃让给别人。
只是因为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即便曾经短暂的拥有过,最终也都会失去。
他与沐沉云二人的关系能维系这么多年,其实是一件令他自己也很惊讶的事情。
不知何时起,生辰那日成了他每年记忆最清晰的一天。
明明每年都一样,并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虽然久违的见面,但三人也只是坐在一起闲聊,他们会讲许多曾在山下发生的趣事,会与他讲近来或未来将要发生的变化。
二人畅谈的开心,他淡然处之,一如既往的置身事外。
直到去年生辰前夕,沐沉云独自来找他,求他帮忙。
他并非针对沐沉云,只是他对男女情爱之事本就没什么兴致,生在谢家,自幼看惯了尔虞我诈,也厌倦了这些无意义的争斗,余生只想留在寺中过清净日子。
为了此事他在15岁那年与父亲大吵了一架,生平第一回说狠话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说的。
父亲勃然大怒将他赶出家门,让他此生再也不要回谢家。
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本也以为自己此生都会一直这么过下去。
沐沉云知他性子,一贯不会勉强他,可这次却意外的执着,全然不顾女儿家的颜面,明明已经到了连面对他都羞愧难当的地步,明明昔日被她用心呵护维系的关系已经碎了一地,却依旧不肯放弃,犹如猎物被逼入绝境后的最后一博。
阿桃与沐沉云极为不同,唯有一点...两人都对他极为执着。
他并非看不清沐沉云对他的感情,也并非不明白她是在赌。
赌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可是…她赌赢了,事情为什么还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她的棺椁被抬进谢家灵堂的那一刻,他还恍然如梦。
当时并没有太多感想,可现在回想一下才发现,那之后一整年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
如同匪患剿灭之后的第一场冬雪一样,所有的一切都被白雪掩埋,他的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直到枝头那一抹艳丽鲜活的粉色闯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