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人们没有察觉的时候改变世界。阳光一点点照向人间,未曾见过的暗面被隐去,只留下一滩小小的影子落在身下,紧紧跟随着始作俑者前行或后移。
云留燕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听力也是。
她知道面前这个自称是“遇隐”的人在看自己的眼睛,尽管心中荡起一片令人烦躁的波澜,但想到阿云,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扬起嘴角演出好似刚刚回神的歉意。
比雪白的肤色还耀眼的是含光的眼睛,云留燕黑亮的瞳孔轻微地朝一个方向转了一下,仰头对遇隐说:“你刚才说……你是青云观的观主?”
遇隐愣住了一样,下意识地随着她的目光往另一个方向晃了一下,下一瞬间又被她说的话拉了回来。
“……嗯。”
遇隐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老八,那人最喜欢种花,在屋前屋后都种上了不同的花种,几乎一年四季都能有花开。
那些曾经在她耳边滔滔不绝的话语突然清晰起来,缠绕着长成一小丛血根草①的模样。
这种植物来自异国他乡,传说中它由神女的血液所化,蕴含着无尽的生命力。
每到月圆之夜,它洁白的花瓣上便会散发迷人的光彩,引来野兽,也引来弱小的人类。
她当时不解其意,想象不到这样一株圆滚滚炸开的小花会有那样神乎其神的魅力。
可此刻,她又想起了那朵花。眼前这张美丽的面庞微微笑着,刹那间便焕发出了惊人的光彩。眼神成了最逊色的武器,却也如同无形的风唤醒一片生机。
她想,世上最无情的人看见这样的笑也会心软。
云留燕知道这样的笑代表什么,更知道这样的笑会引起人们心中怎样的波动。
在过去的三年里,她曾无数次看见这张脸上绽开的笑容,甜如蜜糖般的心情也多次在她心中荡开。
云留燕攥紧了手,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那个名字,以便维持面上多次揽镜自照练出的完美笑容。
云留燕伸手,遇隐却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她的手不解其意。
一声轻笑响起来,遇隐的头脑好像重新转动起来,伸出手要拉她起来。但她动作慢了一步,云留燕已先她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以她的身体为支撑站了起来。
云留燕个子高挑,比遇隐要高出半个头,等她完全站起来后,她们二人之间的俯仰视角也一下子转换过来。
看着眼前这个道长,云留燕心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想法。
再造一个阿云——听起来很简单,她也确信自己能做到,但是她也知道:这很难。
当年阿云的出生由纪亭生全程包办,收集异宝、修习秘术、成型塑体、注入心魂、养元归一……这其中的每一环都至关重要,没有人在旁辅助的话很难完成。
现在纪亭生知道了恶魂仍在,不管自己有没有净魂,由他辅助再造的阿云一定不会是从前那个。
离开了纪亭生,要再造一个阿云就要靠自己了——同时也要有个帮手。
她一开始选中的就是纪亭生的师门,她模模糊糊记得纪亭生的同门师姐兄不少,相信总有一个有用的能抓来骗一骗。
可惜她关于纪亭生师门的记忆没有那么清晰,那个道观当年出现的时候又有“仙门”的称呼,谁知道松起道长死了这么多年,他那个大徒弟有没有把师门迁走。
想到纪亭生那个大师兄,她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那人是松起道长最信任重视的大徒弟,想必如今已是观主。
当初就是他带着一群人追了自己和纪亭生两天两夜,他狠着脸把牙都咬出血仍拼命追杀她的样子,也算是她比较醒目的记忆了,净魂没了都忘不掉的那种。
再看看眼前这个个子没自己高的观主……估计是哪个混日子的小道观吧。
云留燕看着遇影的脸,心说长得倒是比那个大师兄好看不少
[可惜啊……]
她朝那丛晃动的芦苇的方向歪了一下头,眼神流转作指引:“遇隐道长?他们是您徒弟吗?”
[自己身上的衣服倒是齐整,再看那边看露出的布料……徒弟却是穿的一个比一个破烂。]
她好像只是随意提了一嘴,眼神带着清澄的光照在遇隐身上,话题一转开始解释刚才的“失礼”:“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啊……因为实在是太过伤心了,忽视了您的好意。”
云留燕这边随口一提,倒把遇隐整得摸不着头。
也是经对方这一提醒,她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偷摸藏着的那群徒弟。
“还不快出来见人,一个个在那里缩头缩尾的像什么样子。”她咬着牙把那群小猴子叫出来,难受地不想再聊下去了。
经过一番见面问好,大家也算是彼此认识了。
云留燕维持着温柔可亲的仪态,随口编了个从家里逃婚出来,梦中有神仙指引她去一座道观躲避的瞎话。
“梦中那座道观的样子很清楚,我一路问到这里,没想到就遇到了您,这还真是缘分。”
她就这那瞎话往下扯:“想必您所说的那个青云观就是我梦中的那座道观,只是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收留我?您放心,我还有些银钱,不会白住您的。”
没等遇隐开口,她的小徒弟们就争先恐后地应了下来。
遇隐一副管不住徒弟的尴尬样子,最终还是表了态,邀请云留燕到青云观小住一阵。
看她们这个道观一副看起来没什么实力、不太能让人信服的样子,云留燕本来以为要和他们一起步行爬个两三座山头,可没想到他们道观出行竟然也能御物飞行。
看着其中一个女弟子从打了补丁的口袋摸出一个水舀子的时候,云留燕震惊了。
看着另一个女弟子往这个水舀子上贴符纸,还现场画符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小瞧了这个道观。
看着又一个女弟子对着贴符后变大的水舀子用御物飞行的法术的时候,她看着遇隐道长的眼睛,很认真地称赞:“贵教弟子真是个个天赋异禀啊。”
遇隐:“您……您谬赞了。”
众人上了水舀子,它稳稳地升上了半空,慢慢地飞了起来。
这场景有些荒谬,水舀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遇隐道长那群小徒弟没忍住,凑在云留燕身边叽叽喳喳聊了起来。
对于恶贯满盈的魔胎来说:出门在外不能用真名。
虽然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恶,云留燕也有着身为魔胎的自觉,给自己捏造了个假名。
“纪(jǐ)云姑娘,不知道你梦中所见的道观具体是什么模样?不如您先给我描述一下,我看看是不是我们青云观。万一搞错了不就浪费您时间了吗?”
遇隐道长好像对云留燕的话有所怀疑,插入了这个问题。
云留燕听出了遇隐道长的不情愿。
说来奇怪,刚刚她介绍自己假名的时候,这个遇隐道长的反应就不太正常,还莫名其妙地说什么“我有一位同门师弟也姓这个”。
同门师弟?也姓这个?
呵,总不可能她的师弟就是纪亭生吧。
“道长,实在抱歉。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记性不太好,现如今已记不清了。之前梦醒后提前把那道观的模样画在了纸上,如今那图纸丢了……我还是到您那里亲眼确认一下吧。”
看着遇隐道长隐忍不发的样子,云留燕没太在意。
那群小徒弟又围了过来,她三两句结束了话题,一句“累了”就让旁边这群叽叽喳喳想和她说话的小孩子闭嘴了。
想必是考虑到她“普通人”的身份,水舀子移动得不算快。
为了不被怀疑,云留燕坐了下来,装出一副不舒服的样子低头假寐。
她心里琢磨着下一步的计划。
原本只是想找个地方小住一下,但自从看见了遇隐道长这群小徒弟的本事,云留燕又改了主意。
先不说能不能造出阿云,他们道观既然有点本事,想必把纪亭生在她身上贴的那张符纸弄下来还挺简单的。
云留燕坐在水舀子里,手不经意地放在小腿上。
她摸着衣料下那张贴在小腿上的符纸,庆幸纪亭生没为了封她的法术直接把符纸贴在她脸上。
[弄掉符纸、恢复法力后……先去他们道观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吧。]
[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那个“大师兄”。]
云留燕闭了眼睛假装休息,感官却很清楚,她注意到一路上遇隐都在观察她,好似知道什么的样子。
等到了青云观,对方更是紧紧盯着她的表情,好像只要她说一句“好像不是梦里那座道观”就会火速把她请出去。
“怎么样?纪小姐,您看这道观熟悉吗?”遇隐说这话时把她的小徒弟都打发走了,只留她和云留燕站在道观门口。
什么意思?不熟悉就不能留下?
云留燕上前一步,摸上了门上的一道划痕。
旁边的遇隐道长不知道为什么退后了一步。
“道长,我记性不太好,但看见这门后,和梦中的感觉一下子就对应上了。我想,表象易改,内核难失,这里一定就是神明指引我要去的地方。”
她又转身靠近遇隐道长一步:“之前请求留宿的话问得太冒失了,也没有给您多少考虑的时间。”
遇隐抬头看她,看见她面上背光的一面也微笑着。
她说:“您再考虑一下好吗?在这里,我不会给您惹事的。”
[那不在这里就会惹事吗?]
遇隐道长没有在笑,她那张总是显得风流多情的脸上好似透出一种颓然的沧桑,如一层遇光而逝的霜雾浮在她的脸上。
“没事的,纪云小姐,您安心地住下吧,我们道观虽小,多住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云留燕微微侧头,看见阳光照在遇隐道长的脸上,对方粲然一笑,说:“还请您不要嫌弃,今后就在此住下吧,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
①:血根草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一般是八枚花瓣,文中出现的形象是花瓣数量更多的亚种(一般在网上搜到的图片也是(觉得那样更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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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