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第6章 第六章

注：转第三人称

京城南乡有一座仙山，仙山的南边有一处断崖，断崖下有一山洞，山洞中别有洞天，是为桃花源境。

桃花源境是一个结界，结界内房屋家具一应俱全，可供百人居住。

桃花源境中没有四季，暖如初夏的地方连一丝自然的风也吹不进来，烛火不好用，室内亮起的明光来自各种宝物，不同色调的光线碰撞着，交织缠绕宛如一场五彩的梦。

有轻缓的脚步声靠近这间明光四溢的卧室，刚到小腿的洁白的裙摆微微晃着，这身影迟疑着停在门口，静静地看向干净透亮的暖玉床上侧躺的身体。

[啊……已经会翻身了。]

这么想着，视线中的那具身体又动了一下——伸手挠了挠头顶。

她乌黑的长发杂乱地铺开，夹在白嫩的肌肤和透亮的暖玉床之间，像一缕青烟在天地间飘荡，悠然绵长。

她看起来已有十七八岁，却刚“出生”不久。

云留燕站在门外没有动，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像是透过镜子回忆自己的过去。

那张与她完全相似的脸上带着红晕，不同的是对方身上浸透了暖玉床的异香，蒸腾着缠绕到她身上。

云留燕不知何时已到她身旁，而她睁开了眼睛。

阿云扬起嘴角，一声“姐姐”如珠玉般清脆地撞出声响，房间好似又明亮了一点，她的身体也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生机，突然运作起来。

她坐起了身，不知何时披上了一件绣金的青绿色长袍，那布料在暖黄的光中像是小满时节青绿渐黄的麦田。她裹挟着自然的风扑过来，面庞尚显稚嫩，盈盈地笑着，乌黑清亮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张相似却微怔的脸。

来者透过她的眼睛看见自己，伸手摸向她白里透红的面颊，却意外在自己脸上感受到一片冰凉的触感。

[为什么？这不是我的脸——]

“因为、姐姐……我就是你啊~”

“嘎——！”

身侧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云留燕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望向发声处。

一抹白色的身影在她眼前闪过，她眼神呆呆的没去追踪，只是看向四周。

周围的景象都很陌生，明显不是她昨晚借宿的那棵松树附近。林中的小路也消失不见，她眼前是一片池水，其间长着一片茂密的芦苇，无风过，它们柔柔地包围着她。而初秋的池水冰凉，更是如寒冰般包裹着她。

发生了什么？

晨雾还未散去，约莫还在卯时（5点-7点），水面平静得如同一面明镜，沉寂地把天地万物揽入其中。

有一只白鹭悠悠地降下，正好立身站在她身侧的一截枯枝上。

“嘎。”

它又叫了一声，似是同她一样疑惑。

身体被池水凉得一下子回到了现实，眼神还未清明，指尖还未燃尽的火焰就烫得云留燕一下醒了魂。

世间的景象在颠倒，她的触感从指尖一下蔓延到全身——烫意已消，由风拂过带来的颤意和半身没入水中的凉意突然涌现，眼前的景象在她还未辨清梦境与现实时就已清晰起来。

她低头，从水面上捡起那未被燃尽的符纸，残留的笔迹正是移形符的样式。

估计是在睡梦中受了刺激不小心燃起的。

疑问得到了解答，云留燕把它丢回水中，看着它飘飘悠悠地被水浸没，心里在可惜那点被用掉的法力。

天还未大亮，符纸沉下去，水面恢复了平静，存着暗暗的天空像是镜面。

云留燕没动，眼神沉沉地望向水面。

白鹭飞走，带起一阵清风，芦苇微微晃着，有露水从叶片上滑落水中，微波荡漾，她的脸也在其中若隐若现。

她下半身都浸在水中，可还嫌不够一样，伸着手去触摸水中倒影，竟然让另一半身体也完全浸泡在了水中。

[阿云……阿云，再等等我，我……]

“什么东西——吼哦，是有人寻死啊。”

一声清亮的话语透过水面传进云留燕耳中，她懒得反驳，刚要起身，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被拎出了水面。

“咳、咳……”云留燕呛了水，心里更加不爽，她面上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阴阴地沉了脸。

云留燕看向眼前这个穿着简易道袍的女人，对方看起来二十岁左右，但是半扎起来的头发却白了快一半。

遇隐单手把这个要寻死的人拎到了岸上，面上是一片自得的淡然，回头却不期然装进一双瞪着她的眼睛。

说实话，这人的眼睛长得很好，睫毛乌黑纤长，微卷着掩着一双星眸，好似带着点泪意一般被浸红了眼尾，却也显得眼睛又湿又亮，仿佛在倾诉千言万语。

遇影呆了一下，从对方眼中回神。她想说些什么开解对方，先伸出友好的手要拉她起身，却不料这人忽略了自己的手，直接拽着自己的衣袖擦了擦脸。

遇隐：？

对方再抬脸，眼中的水光已消失不见，眼睛还是很好看，却像是失了光，眼神淡淡的像在骂人。

这人一句话都不说，好像瞪了她一秒就自觉没了意思，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遇影心中猜测这人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担心被打扰，她侧头看了一眼远处戏水的徒弟们，大喊一声让他们滚远点老实捉鱼。

一道稚嫩的女童声回应她：“师尊~我们在抓鱼呢，你看我还抓到了好大一条……”

听起来年龄更小的童声大喊：“啊啊啊老六你滚啊！谁是你的鱼！快放手！”

“呜呜呜五师兄，我难道不是你最疼爱的小师妹吗？竟然叫人家‘老六’……”

“啊啊啊你滚啊！”

人声就在不远处，两处之间只隔了6尺左右（两米左右）一人高的芦苇荡。

云留燕原本趴的水面也就在水边，现在移了三尺到陆地上，芦苇荡后面的人泼的水还能落到她脸上。

云留燕：……

遇影：……

遇隐：“我徒弟……平时还是挺正经的……”

到底师尊的话还是会听的，没一会儿，那群小孩子戏水的声音就远了点。

有了刚才那一遭，遇隐反而放松了不少，她自认是眼前这人的救命恩人，也不故作矜持，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对方自己的身份——当然主要原因是自己舌灿莲花地安慰开解了对方半天也没有得到一句回答。

看着这人身上不大合身的衣服，遇隐自我脑补了一下，眼神一下子柔和起来，自顾自地蹲下来对这“苦命人”输出：

“唉……要是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不过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怕担责任啊，实不相瞒，在下正是青云观的现任观主，道号遇隐。今天是带徒弟们出来抓鱼、不是……是历练，才会碰巧遇到姑娘，相逢即是缘，可见我与姑娘命中终有这一见……”

云留燕：……

云留燕没有在意这人说的话，她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放空了脑袋发呆，眼神空洞地望向她离开后恢复平静的水面。

枯黄的芦苇立在水面上，却也因为水面而长出了另一从倒影。

[蒹葭苍苍……如今却已枯黄一片，再看身与影、实与虚，真假分辨还有这么重要吗？]

[阿云……没有了记忆，我真的还能再找到你吗？]

另一边正在抓鱼的青云观弟子也慢慢注意到了这一边的情况。

最先摸过来的就是那个被叫作“老六”的女弟子，她身上是一身和旁人一样的青色弟子服，身量苗条，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

她圆圆的脑袋上是一张圆圆的脸，圆圆的脸上是一双圆圆的眼睛。

“喂！圆缘！师尊让我们不要过去，你快回来！”个子没圆缘高的一个男弟子想叫住她，但没什么作用，圆缘已经一下子窜出去好远了。

眼看唯一一个辈分比自己小的不听话，他没有办法，只能往上告状：“四师姐！你看她！”

看着老五任（四声）齐气急败坏的样子，四师姐据满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头表示安慰，接着就眯着眼，带着坏笑跟了上去。

见四师姐不帮自己，任齐也不再挣扎，鼓着腮帮子也跟了上去，他嘟囔着：“是你们先过去的啊……”

唯一一个认真捕鱼的大师姐阻盈一回头：“人呢？”

再一看，远处师妹师弟们都撅着屁股在扒着芦苇偷看，却也按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的顺序站得整齐。

阻盈：……

身为大师姐，她不能纵容师妹师弟们这么放肆，但他们距离师尊太近又不能出声制止。

[没办法，只好过去和师尊说一下了，希望师父不要怪……嗯？]

阻盈打算从芦苇丛旁边绕过去走到岸上，却在路过芦苇丛时下意识朝岸上师尊那边瞟了一眼……

不出意外的是看见了师尊遇隐道长，可她旁边竟还有一人。

那人坐在地上，可以看出全身都湿透了。看着对方高挽的发髻和男式罩衫，她猜测这个叔叔可能是遭逢了什么……嗯？

突然，她听到了一些与认知不符的内容，下意识地看向了发声的师妹师弟们。

三师妹因实：“这是仙女下凡吗？”

二师弟抵丰：点头。

四师妹据满：“我命中注定的爱人……”

二师弟抵丰：点头。

五师弟任齐：“好、好美……”

二师弟抵丰：点头。

六师妹圆缘：“啊啊啊好漂亮好喜欢啊啊啊是漂亮姐姐啊啊啊……”

他们几人的声音都不算大，传不到岸边，可刚好能让阻盈听到。

可以听出来每个人都很激动，但都下意识地降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话。

阻盈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个人的背影看起来明明就是男性，为什么师妹师弟们会这么说。

所以她也鬼鬼祟祟地走过去撅着屁股偷看了起来。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升了起来，洒下微微碎金浮在水面上。那人的脸上也有一层明亮的光，照得脸颊边的乌发生长起来，弯曲着显出面庞曲线的柔和，无一处不妙。

她身量高挑，配着这么一张柔和瑰丽的脸却是异常和谐。

阻盈好半天说不出话，她侧头看着五张痴痴的表情，训斥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小剧场：

云留燕：脸上面无表情，心里骂骂咧咧，但是被拎起来版。

遇隐道长（心里暗爽）：今天也是个大好人呢。

六个徒弟（脸红）：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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