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
奥利维娅的忌日到了,容璟昱给杨葭请假一天,陪着她去墓园,两人都是一身黑,她手里拿着康乃馨,站在无名碑的面前沉默很久,没什么情绪。
近几天的风冷冷的,要加厚衣服才能抵御,杨葭开始讨厌她认为的坏天气。
把花放在了墓碑旁边,站起来,直直地盯着看,容璟昱不说话,安静的陪着她。
也就半个小时,杨葭要走了。
容璟昱出声,“不在待会吗?”
杨葭双手插着黑色大衣的兜,看向天空,微风吹的发丝扬起,神情变得有些凝重,眉心浅皱,“待再久又有什么用。”
容璟昱尊重她的意愿,跟着她走了。
在路上,阴阴沉沉的天让杨葭心里更压抑,她开着窗,任由冷风灌进来。
“其实我挺感谢我妈的,如果没有她当时逼着我学那么多东西,也不会有现在的我,可当时的我不懂,我只觉得她太偏执了。”
容璟昱开着车,回话,“那你恨她吗?”
杨葭静默了几秒才开口,“不算,我已经坦然接受了支离破碎的家庭,就算是恨,也找不到人了。”
其实,杨葭小时候很讨厌和奥利维娅相处,因为她总是逼着自己去学一些不喜欢的东西,然后去讨杨霆欢心,她没有感受到一丁点母爱,所以她恨,可现在她懂了,想要在这种世家站稳脚跟有多难,便也没那么多情绪,渐渐变得平淡。
她现在依旧没有放弃那些东西,所有痛苦都会化为动力推着自己往前走。
下雨了,容璟昱打开雨刷器,将开着的窗关上,杨葭收敛神色,低下头打开了手机,安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家中,她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容璟昱总觉得自己该缓解一下,可又觉得今天这日子不太合适。
她的情绪和以前没什么差别,也许是她伪装的太好了,又或许是她已经释然。
杨葭盯了很久的手机,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直到她手机响了一下,打破这个氛围,她立刻从懒散的姿态挺直了腰板,焦灼的敲打着手机里的键盘。
她每年这一天都会收到一条信息,每次查出来的都是一个过路人,真正的人是谁,到现在都不知道,其实她怀疑是奥利维娅没死,但当年是她看的那么清楚,怎么会错。
——艺术品。
——你到底是谁?
单单三个字就已经让杨葭摸不着头脑,她害怕这是什么未知的危险,她还能应付,身边的容璟昱又该如何,那边久久没有回复,杨葭把手机关上丢在一边,颓废的靠在了沙发靠背上,合上眼睛拧着眉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谁。
又会是谁一遍遍来提醒她的过往有多么不堪。
可她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
面对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杨葭无能为力,睁开双眼看到面前递来的一杯温热的水,接过来,双手握住,脑子里不断闪过之前的种种,让她感到不安。
“容璟昱。”
他很想问她发生了什么,可又害怕冒犯。
“抱紧我,马上。”
他听了她的话,紧紧的抱着她,杨葭看着手里的杯子,不由得攥紧,再次合眼,容璟昱觉得可能是之前的事情才会让她变成这样,就没有多问,怕自己多嘴,安静的待在她身边陪着她,直到她睡了过去。
容璟昱把她抱回房间,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准备起身被惊醒的她抓住,他解释,“我去关窗帘。”
杨葭这才松手,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将电子窗帘关上,屋内彻底陷入一片黑暗,抓紧床单,很快,被窝里钻进来一个人,她侧身抱住,温暖而又宽厚,杨葭糟乱的心才得到一点点镇静,容璟昱轻拍着她,嘴上全是安抚的话语,她听着渐渐安眠。
凌晨四点,杨葭额头冒着一层薄汗,双眼怎么样都睁不开,动作幅度让容璟昱醒了过来,他撑着胳膊坐起来,扶住她的手臂,“葭葭,别害怕…”
她猛地坐了起来,大口的喘着气,于她而言,梦中的奥利维娅更让她恐惧难安,容璟昱将她搂进怀里,抚着她的脑袋,“不怕了,都是假的,我陪着你。”
不怕了这句话重复了许多遍,杨葭紧紧攥着他身前的衣物,尽量安抚她的情绪。
“我看见她了。”
“谁?”
“我妈。”
“别害怕,我在。”
杨葭努力克制住,闭上眼睛,呼吸渐渐从急促恢复到平稳,眼泪默不作声的流了出来,容璟昱安慰着她,想尽一切能让她开心的办法。
她睡不着,精神状态也很糟,抓着他的胳膊一直不肯松开,杨葭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就不会再被过去所束缚。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睡着,容璟昱一宿没睡,靠在床头,心里的情绪翻云覆雨,他不敢去想象,也不敢听别人对她过往的评价,她的苦她从来没说过,容璟昱知道杨葭是个什么样的人,让她痛不欲生的人却是最亲近的人,明明她应该在充斥着爱的环境下成长,谁又能想到她被所谓的权利面子压的喘不过气,区区一个杨家嫡女就能让她听话,去做她不想做的事,理由竟然是这样才对家里有利,荒唐又可笑。
她十二岁时就和他相识,虽然这中间有过离别,可那时的玩笑话,他当真了,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度,会把这样的一个人送到别人手中,他这辈子做过最疯的一件事就是带了一个濒临死亡的陌生小女孩回了家。
七八点那会,杨葭翻腾着身子醒了,撑着胳膊坐起来,容璟昱就躺在旁边,睡眠很浅,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睡眼惺忪,但下意识坐了起来,“怎么了?”
她没吭声,但看着状态不怎么好,因为以前不注重自己的身体,落下很多病根,他下意识就去摸她的额头,果不其然,有些烫,最近换季,天比较冷,他逼着她穿厚点,可还是生病了。
顾不上睡觉,下床去客厅找上次买的药和体温计,拿过来放在床上,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给她测体温,她有点抗拒的皱眉,容璟昱把人抱过去,硬把水银体温计塞在了腋下,抱着她安抚,“一会就好了,别动了,听话。”
杨葭没说话,静静地待在他怀里,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他伸手拿起来,看了眼备注,是路谨。
“容先生,我待会接你去公司。”
“别接我了,我今天不去公司,你去药店买点退烧药,再去买点菜,杨葭发烧了。”
“好。”
电话挂掉,他把手机放到一边,托了托她的脸,她偏头,“你不用管我,我又不是小孩。”
“你都生病了,我还不管你?昨天哭了一个晚上,还穿那么薄,都说了让你穿长袖。”
她不再说些什么,测完体温,喂她吃了点退烧药,门铃响了,他去开门,路谨手里大包小包的走了进来,容璟昱接过去,看到路谨直接去了卧室,皱了皱眉头,把东西放到桌子上,走过去,就看到路谨站在床边弯着个腰很担心的样子,说着,“小姐你咋又病了?你这身子板一年到头都能在药店办个会员了,你现在咋样?用我跟卡米尔说声吗?”
“不用,你怎么那么唠叨?”
“你们两个?”容璟昱站在门边,路谨心一颤,扭头看向他,意识到暴露后,有些不知所措。
路谨是被拐卖的,被出任务的杨葭几人救了后,就凭着他们的赞助金一直上学,十九岁的时候来到了容璟昱身边,因为出色的能力被录取,他的动向,这些年来杨葭没有一件是不知道的。
杨葭撑着胳膊坐起来,容璟昱大步过去把杨葭扶起来,她连着咳嗽好几声,他说,“你赶紧躺着吧,别说话了。”
路谨被叫了出去,看着神色凝重的容璟昱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容璟昱打断,“所以,你是杨葭的人?”
“容先生。”他抿唇,样子像是默认,容璟昱背过身去叹了口气,路谨开口,“容先生,我们小姐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但有些话总要说出来,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跟她报告你的近况,她在感情方面的确笨拙,可她对你的心从来不假啊,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活那么久,多少苦多少痛她都没说,她只想着你能好好的,别因为她自己就葬送了你的安稳生活。”
“你明知道我一直在找她,你为什么还瞒着我?”
“容先生,我们小姐只想让你平安无事。”
这么多年凡是容璟昱经手的工作,项目的洽谈,利益的纷争,都有她一手。
当时,路谨给她打电话,他说都办妥了。
杨葭说知道了。
路谨问她这么做值得吗?他又能知道多少。
她说的时候腔调不太正经,但让人记忆深刻,“甭问值不值得,只要我不死,他的事我管一辈子。”
那时候路谨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他不敢想杨葭有多爱容璟昱才会说出这种话,一个人默默在背后帮衬六年,谁能做到这地步。
她想过回到他身边,但一切都太危险了,容璟昱不该承受与他无关的那些东西,他只要幸福的度过一生就好了。
她也有想过他忘了她另寻新欢,可他只是守着曾经用心浇灌的玫瑰,并没有去觊觎哪朵月季花。
杨葭心里像还未成熟的橘子,酸的让人想掉眼泪。
她是个胆小鬼。
那份未曾说出口的爱意她永远埋在心底,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竟是离开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