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御剑很快到了那处村子,还未落地便听见嘈杂如沸水的声音传来。
孩提尖利的哭声,争吵怒骂声,法器爆炸的震响,河水涌动的声音都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那似乎不是一处村子,而倒更像是妖魔鬼怪的齐聚之地,动荡不安。
裴腴的心弦一下就被拉紧了。
卫时早已经等在门口,把他们接了进去。
同样等在村口的其他修士因为有敛琅阁的人守着,闯也闯不进去,便只能怒骂个不停。
裴腴和相无津进去后,入眼的便是聚集在河边的一群修士,不知道在推推搡搡着什么。
一群人不停地往河里丢着法器符箓,炸开一波又一波的光团,绚烂诡谲。
在光团之中,一行人的脸青白得可怕,眼神却暴戾凶红,像是被什么摄住了心魂的凶怪一样。
“他们很不对劲。”裴腴低声说。
这时旁边慢慢传来一些隐秘的声音。
“唉,造孽啊。”
“可不是嘛,就前几天一群人在这里说是抓到了妖怪。哎呦!那场面吓死人了,听说还有个修士被人挤下去了,到现在尸体都还没捞上来呢。”
“村子里活下来的人哪个不怕得要死,这些修士比鬼还恐怖。”
“要我说,都是赏金惹的。”
“哎,这可说不得。殿椿堂堂主愿意出这么多钱雇人来抓这只妖怪是好事啊。”
“……所以这些人都是为钱来的吧?”
老人幽幽哀叹一声没回答了。
“听说殿椿堂的赏金一直在涨,而且就算没捉到妖怪,提供一个消息就有一个金锭子……”那年轻人的声音里慢慢有了狂热之感。
“你……”
“不如我也去试试,我不掺合他们。我就在他们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捡到的。”那年轻人嘴角的笑意越扩越大,贪婪的眼神仿佛能吞噬一切。
他眼珠子慢慢一转,看见了一旁的两人,忽而惊叫:“怎么又有人来了?!”
岸边修士们的血红眼珠齐齐地盯向这里,像是豺狼看见了可割之肉。
“裴宠宠,我们先走,这里感觉不太对劲。”相无津声线冷得像冰。
裴腴点头,这个情况是他们没想到的,似乎还很棘手。
“我们得先去找温闻善一趟。看样子他还不知道这些。”
两人假装无事地转身,避开那些修士的眼神。
离开前,裴腴遥望了一眼那条在黑暗中流淌不息的河流,黑沉得足够掩埋一切不为人知的肮脏秘密。
“虽然说是活下来了,但不少人的神志都有些不太清楚,尤其是老人和孩子。”相无津说。
“应该是被刺激到了。”裴腴说。
卫时应该正忙着安抚,转移这些收到极大刺激的村民。
“我们下次怎么进来?”
闻言,相无津拿出一枚暗色的身份牌,“刚刚找卫时要的,下次我们凭这个就可以了。”
走出村子后,裴腴长舒了一口气。
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全部打湿了,黏在身上像腐腥的死鱼肚一样令人恶心。
裴腴抬起手嗅了嗅,不是错觉,真的有股死鱼味。
她的胃里顿时翻涌了一瞬,嗓子眼是酸恶的。
两人很快找了家客栈入住。
一夜无梦。
趁着清早,两人再次找到了温闻善,说明了村子里的近况。
温闻善显然也很头痛,“这么看来,必须要用武力逼迫他们远离那条河流了。”
本来不想用强逼的手段就是怕这些修士联伙闹起来,让那只河妖趁乱作恶。
现在看来,乱都已经乱了,也就没必要顾及这些。况且情况看起来很危急。
温闻善面容忽然放松下来,静静下令,“来人。”
“清空村子。”
等弟子退下后,他脸上浮现了淡淡笑意,“今天还是拜托两位去村子里替卫时分担一二。”
相无津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就是你们敛琅阁的符箓能不能送我点?”
“……”
怎么会有修士穷到连这个都买不起?
温闻善沉默了一会,“十箱够吗?”
“够了够了,劳烦。”相无津笑得像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狐狸。
准备离开时,相无津注意到温闻善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勾唇,“裴宠宠,你先在外面等会,我和温阁主还有几句话要说。”
裴腴点头,两人自从再次见面以来还没正经说过几回话,这会叙叙旧也是可以理解的。
裴腴出去后,相无津随手扯过一张凳子,翘起二郎腿,“有什么想问的,说吧。”
“你这是……成了?”
“你瞎么?”
“……恭喜。”
温闻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的,完全是出于礼貌,并非真心。
“你小师妹呢?”
“不在这。”
“啧啧,连自己小师妹你都要压榨,你还是不是人了?她怎么看得上你的?”相无津托腮好奇。
温闻善心梗,后悔自己刚刚燃起的八卦,不是,关心之情。
“跟你没关系,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温闻善冷声。
“行,我不管,”相无津说着起身,“温子慧,外头这么乱,你可得注意安全啊。”
温闻善愣了下,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出门了。
这人啊……他低头笑了笑。
等出来后,裴腴扯扯他的袖子,关注点完全在另外一边:“他真的会给啊?”
“肯定的。”相无津笃定。
“裴宠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真没想敲诈他,我是真没有了。”相无津无奈叹气。
裴腴:“也是,反正敛琅阁也不缺这几箱。”
她微眯了下眼睛,“等事成之后,我们还可以再提一点要求。”
相无津听见这话,不知道为什么笑个不停。
今天就给温闻善上了一课,名字就叫引狼入室。
坑也坑完了,笑也笑完了,该办正事了。
相无津嘴角擒着一抹笑,活动了一下手腕,腕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声。
“行了,裴宠宠。我们该办事儿了。”他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的吊儿郎当以及自信。
他这样子简直是……相当帅。裴腴不合时宜地想道。
裴腴点头。
“走吧,不然卫时得被群殴了。”相无津笑了一声,“正好支援一下己方。”
走上街,裴腴明显注意到人流比起昨天混杂了很多。而且都是一拨一拨的,显然都是结伴而来“凑热闹”的。
两人走在其间,听了不少吹嘘的,踌躇满志的话,当然也不乏忧虑的,观望的态度。
而且赏金似乎一涨再涨,没有停下的意思。
高昂的悬赏金让这些闻风而动的人眼睛都红了。
“为什么悬赏金又加了?”裴腴问,“这样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一起,想要做什么不会很明显吗?”
裴腴小声地念了出来,脑子里飞速运转。
“把人都聚集在一起……”
裴腴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它该不会是转移目标了吧?”
明眼的人都能看出现在的事态发酵得太快了,要说没有推手,裴腴是不信的,她现在已经默认有个幕后黑手了。
而现在这些不断蜂拥而上的人群不就是最好的活靶子吗?
但这个幕后黑手实在是不好猜。因为从目前已知的明着的诱饵——赏金来看,虽说占大头的是殿椿堂,但敛琅阁远山门等大门派出的也不少。
甚至一众规模不大的派众的也跟着凑热闹,花了不少钱雇人来替自家捞赏金。
起先大门派都没把这只河妖当回事,赏金令照发,若是真让哪位散修抓着了也没事,只要把这人收入麾下即可。
一来是顺理成章捞了人才,而来是也借此树立好名望。
但这次的赏金水涨船高的,倒像是被人推着走了。
而殿椿堂内没有灵根的武修众多,总不能真让他们去送死吧,所以殿椿堂出的赏金总是额外高出其他门派,这也是正常的。
这样盘盘算下来,真是一点也抓不到背后之人的半分马脚。
如果有人留心就会发现这个局面也是有些好笑的——所有门派修士动筋动骨的,连妖的影子也没捉到,一群人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被耍着玩儿一样。
谋划这一切的人手段当真厉害。裴腴推到最后也只能无奈总结出这么一句。
她把自己的所想告诉了相无津。
相无津点头,和自己猜得也是**不离十。
“也不一定毫无破绽,抓不到他也是正常的,我们可以慢慢排查。”相无津淡淡道。
裴腴:“怎么排查?参与的门派有很多……”
相无津笑了下,“就从最先加悬赏金的人开始。”
殿椿堂。
天本来就是阴沉沉的,两人没走一会便下起雨来。
这回裴腴可不想再被淋湿了,撑开了早有准备的伞。
相无津也不客气,熟门熟路地接过裴腴手里的伞,撑在了两人中间,微微倾斜。
裴腴不太明白相无津为什么第一个针对地就是殿椿堂。
听了她的疑惑,相无津一边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一边徐徐道:“就是因为殿椿堂做得太好了,简直无懈可击——小门派都奔着赏金去了,敛琅阁巴不得借着这阵势头提高赏金吸引各路人来这花钱,远山门等大门派无非是为了给自己撑场子,正好让大家都看看他们的家底多么厚实,好吸纳新人。”
“而殿椿堂,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赏金高昂的原因,亏损太多了,”相无津说到这里缓慢地眯了一下眼睛,“据说,他们好像还是第一家提高赏金的。”
裴腴听了没发表什么话,莫名想起了管艽吟儒雅得像个书生的脸庞,一时默然。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股妖力吗?”裴腴问说。
相无津点头。
“如果真有那个幕后之人的话,我觉得那股妖力应该就来自于这个人了。”
“有道理。”
裴腴神色呈思索状,“这么想的话,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河妖作乱。更像是那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污染了河流,趁机在作恶。”
“该不会真有什么河神吧?”相无津无奈地开玩笑道。
裴腴摇摇头,迟疑道:“不会吧……”
相无津捏了她的脸颊,“逗你玩的,还真信了啊?”
裴腴瞪他一眼。
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有这么多闲心讲玩笑话儿。
相无津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略略收了笑意,总不能天天欺负她吧?
前脚刚答应完泠疆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