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上坐着个威严但不失俊逸的男人,剑眉薄唇,脸上情绪很少。
“爹。”裴腴轻声说。
“来了啊,这就是无津啊?”裴祁鸣的脸上浮起笑意。
他又往裴腴的背后看了几眼,语含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问,“你娘来了么?”
本来裴腴是想让赵湘茹直接住在泯裴门的,但赵湘茹坚持不让裴腴告诉泯裴门众人她来了的事,说过几天自己再来看他们。
裴腴拗不过她,只好先回来了。但还是在信里告诉了泯裴门的众人。
“娘说过几日再来。”
“这样啊……”
裴祁鸣略微有些失落,但很快恢复了自己的仪态。
“让你见笑了,”裴祁鸣对相无津说,“这一路上辛苦了吧?还要多亏你照顾宠宠了,谢谢你啊。”
相无津摇头,“不用,说起来宠宠还帮了我很多呢。”
“是嘛?”裴祁鸣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笑意。
“嗯。”相无津一板一眼地回答。
裴腴有些惊奇地看着相无津难得认真的侧脸,暗自感叹这人真的“千人千面”,狐狸都没他这么会骗人吧。
果不其然,相无津注意到了裴腴的视线,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对着裴腴眨了下眼睛。
有种少年的俏皮顽劣感。
裴腴弯了弯眸子。
“你和宠宠的事我也不反对,宠宠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要照顾好她,不然我要找你算账的。”裴祁鸣虽说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听不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相无津认真应下。
裴祁鸣这才笑开,和他对碰了一下酒杯。
很快众人吃完了晚饭,不过大家各怀心思就是了。
一吃完饭,相无津就被裴祁鸣叫走了。
而裴腴犹豫再三本想去偷听的,无奈被殷桃拉走了。
一路到了裴腴的房间里。
“裴宠宠,行啊你,出门一趟就给人家拐走了?”殷桃用食指点了点她的脑门,颇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裴腴莫名有些心虚,但开口确是无比认真:“师姐,我不是被他拐走的。是我先喜欢他,追的他的。”
此时此刻,门外偷听的李东垣、严雁、许光岑:“……”
“啧啧啧,多久了?是不是从人家救你那时候的事了?”殷桃静了一会后说。
“嗯。”裴腴承认了。
“你呀你,憋这么久难不难受?也不跟我们说,真是个没良心的。”殷桃心疼地说,“就跟你那两个师兄一样,又笨又倔!”
李东垣和严雁对视一眼:“……”
许光岑倒是毫无影响,捂着嘴偷笑不停。
“对不……”
裴腴话还没说完便被殷桃打断了:“好了好了,我叫你来又不是为了骂你的。不过你真想好啦?”
殷桃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小师妹的,从小到大认真到死脑筋,不哭不服输,又乖又倔。只要看着她那双眼睛,就够人心疼的。
裴腴思考了一会,却没有直接回答:“师姐,相无津他很抗拒用剑,因为他有些……过不去的心里阴影,这你听说过吧?”
裴腴偷偷跑到庐泉的时候,殷桃也跟着裴父裴母一起去接她回来,也有听说过相无津的事情——那时候还闹得沸沸扬扬的。
“嗯,是听说过。”
裴腴的眼光慢慢飘到了窗户外面的人家灯火上,很轻声地说:“但是他为了救我,两次。”
“我亲眼看着的,他很痛,就算睡着了也在整晚整晚地做噩梦。”
“他一直被困在那里,出不来也不想出来。”
裴腴看着殷桃微微睁大的眼睛,笑得明亮,眼睫轻眨了下,“师姐,我没有办法不爱他。我想救他,至少要把他拉出那个地方吧。”
静了一会,她又道:“这是我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决定的事情。很难,但我愿意试一试。”
殷桃没有再说什么,欣慰地勾了勾唇,“行吧,你说服我把我最宝贝的小师妹转交给他啦,我这一关就算他过啦。”
“你们俩要永远好好的啊。”
裴腴莞尔:“谢谢师姐。”
殷桃推门出去,和探头探脑的两大一小对了个正着。
李东垣举起手:“我也同意!殷桃师妹看人的眼光我是第一个相信和支持的!”
殷桃牙疼地打了他一下,“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把你的酒还你,想得倒美!”
李东垣跟上她的步伐,哀嚎道:“别呀,好师妹,那是我埋了一年的诶……”
许光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接着,他抬头对严雁严肃地说:“二师兄,我也同意了,你呢?”
严雁抱着剑,脸上没有情绪,不过眼神略有松动,“勉勉强强。”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揉了一把许光岑肉乎乎的脸。不顾他的抗议,拖着许光岑走了。
“你放开我……”
裴腴坐在屋子里等了一会,见相无津还没有要来的样子,支着下巴瞌上了眼皮子。
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敲门声。
敲门声持续了一会,估计之前已经响了一会了,但裴腴没听见。
“没人么?”有人轻轻嘟囔着。
裴腴连忙起身,打开了门。
然后门一开,就有一个酒气环绕的高大身影撞进了她的怀里。
“相无津?”
“嗯?”
“怎么喝了这么多啊?难不难受?”
“裴腴——你怎么不开门啊——”
相无津直起身来,看见是她,一字一句的拖长了腔调说话,神情委屈异常。
裴腴轻哄说:“对不起,我这不是来了么?难不难受啊?来喝点水?”
“不喝。”他果断拒绝。
但裴腴还是弄来了水,喂他喝了下去。
“睡觉。”他说完就自觉地躺上了床,紧紧搂着裴腴。
裴腴挣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相无津一只手让裴腴垫着,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触到瘦削的蝴蝶骨,相无津不满道:“多吃饭,裴腴。”
裴腴乖乖应下。
这人怎么一喝醉了就喊她大名了。
“裴腴——”
“怎么了?”
“没——”
又过了一会,裴腴轻声问:“爹和你聊了什么?”
相无津把自己的下巴放在了她脑袋上,答非所问:“伯父同意了。”
裴腴轻呼出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裴祁鸣把相无津叫去之后就和他喝了起来,终于直到相无津第五百三十一次保证自己一定会保护好裴腴,绝不让她留一滴眼泪,裴祁鸣才挥手让他快滚。
随后,裴祁鸣似乎边喝边哭。
相无津不敢多听,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回来了。
裴腴听到裴祁鸣哭了,沉默了好一会。
裴祁鸣对裴腴的感情就像是赵湘茹一样,充满着愧疚。
第二天。
相无津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
他坐起身按了按疼痛欲裂的太阳穴,注意到床边搁着碗醒酒汤。
他一口气喝了下去。
起身时,宿醉的晕眩带得他踉跄了好几步,还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不小心磕到了屋角的一个木柜子。
木柜子上放着的一个小箱子掉了下来。
屋子里顿时扬起纷纷的灰尘。
然后有一沓什么落了出来,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眼前。
相无津的心都跳快了两下。
那是信,一沓沓用红线捆扎整齐的。
相无津想起了赵湘茹的话——裴腴给他写过信。
他其实没收到过任何一封,但他骗了赵湘茹。
相无津稳了稳心神,走过去先把箱子拿了起来。
里面都是一沓一沓捆好的,但不知道没什么没有寄出的信。
信都很旧了,泛着黄,收件人都只有一个名字——相无津。
端端正正的三个字被人写得格外用力,是稚嫩又漂亮的笔迹。
相无津抿着唇抽出一封,打开:
“相无津亲启:
你好,我是裴腴。谢谢你救了我。你会来我们这里玩么?我攒了一些钱,可以……”
“相无津:
你好,我是裴腴。谢谢你救了我。庐泉的春天就要到了吧?我以后可以去找你么?如果……”
“相无津:
你好,我是裴腴。谢谢你救了我。你最近好吗?有开心吗?听说你们的冬天不算冷,但你也要注意保暖……”
相无津抖着手抽出了最新的一封,也是不久前裴腴来庐泉之前的一封。
“相无津:
你好,我是裴腴。谢谢你救了我。如果可以,我想亲自站在你面前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因为不知道你想不想听我说话,我不敢把信寄给你,……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被划掉,被改成了请原谅我。
从十二岁到二十岁,是八年的跨度,裴腴从没有停止过写信。
从自我介绍开头,每封信的结尾却都是对不起,请原谅我。
就像犯人的陈白。
对不起什么啊……
又不是你的错……
相无津捂住脸深呼吸,眼尾隐约泛着红。
在相无津看不见也从未涉足的千里之外,有个执着的小姑娘写下了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供以驻扎自己浮萍一般的思念和愧疚。
他几乎无法想象对于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来说,这该是多么巨大的愧疚与后悔感,淹没其中,自甘溺水又该是多么痛苦和煎熬。
关于这段岁月,她的愧疚、痛苦以及挣扎,裴腴从未对他提起过,因为她从不想让他沾染、困扰半分。
从心脏传来的痛感是如此鲜明剧烈,以至于相无津不得不弯下腰,缓解痛意。
原来裴腴从来都比他想象中更爱他啊。
而如今这些思念和愧疚也终于穿越了沉寂的岁月,找到了落脚处,降落在它真正的主人心上。
希望大家从此都能遇见真诚的爱(?°з°)-?
另外,感觉我的更新时间有点乱七八糟,给大家带来一点麻烦~~所以之后的更新时间我都定成21点啦。鞠躬抱歉~
ps:但是网审好像需要挺长时间,大家也可以延迟一小时来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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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思念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