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灵媚的脚步一顿,温闻善只有在真正恼火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抱胸看他,神情冷漠。
温闻善脸色同样黑沉:“谁准你做那样的决定的?”
詹灵媚几乎要笑了:“我自己还不能替我自己做决定了吗?凭什么?就凭你不愿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反正我就是要上,这是我的事情,你能不能尊重尊重我?”
詹灵媚说完转身想走,手臂却被温闻善一把拽住:“你重新跟师兄说一遍?”
詹灵媚被拽了一个踉跄,一颗心下意识地绷紧,她狠咬一下舌尖,“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放手!”
“你不准做这件事,还轮不到你出头。”温闻善冷声道。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我就是死了也求你别来替我收尸行么?”詹灵媚真的受够了他这副样子,自以为什么都得经过他的同意,什么都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我再说……”
“你闭嘴!你真的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吗?你凭什么以为我就得围着你转,转一辈子啊?!”
温闻善一愣,不自觉松开了手。
“师兄,我真的很感谢你当初救我出来,但是平心而论这么多年,我还你的已经够多了是吧?”
“我已经杀够人了,我很累,不想当你随意指挥的一把剑了,更不想满世界地围着你绕着你过活……”
“况且不是你当初答应我的么?只要等我报完恩情,我可以随时离开的。这是你亲口说给我听的,我每日每夜地记着,那师兄你呢?”
温闻善舌尖苦涩,这话是他说的没错,但他的本意不是想赶她离开啊,他只是……
“我记得,可是……你不是说过你永远不会离开的么?”
眼前的温闻善衣襟那里塌陷了一块,是从来没有过的凌乱。他的脸上有慌乱也有犹疑,这对詹灵媚来说很陌生。
心脏的某处隐隐作痛,她好像还是舍不得温闻善难过。
她慢慢地就笑了,“师兄怎么还当真了?我又没有对天发誓,师兄你回去娶妻生子,我过我的快活人生这样不好么?”
她笑得热烈,“师兄,我只是想试试不一样的活法罢了。”
顺便把这个糟糕透了的人生重开一遍。
温闻善心脏绞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这次听我的……”
“我说过了,不行。”
温闻善嘴唇微张,却什么也没吐出来,最后他冷着脸,扯下腰间一直系着的一只珠兔,递给詹灵媚。
“这个你收回去。”温闻善顿了一下,“正好今年你的生辰礼物我也还没给你,刚好还给你了。”
詹灵媚接过那只珠子绕成的兔子,她记得它,这是她在无数个灯下重拼过无数次的东西,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有耐心的一件事了。
她设想过温闻善可能会很喜欢它,也可能觉得一般般,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它的结局竟然是被人给退回来。
温闻善动作不停,又扯下一个亮银的镯子塞给她,语气生硬:“卫时先前托我给你的生辰礼物,你自己拿着吧。”
詹灵媚看着这两样东西,又气又难受,死死咬着牙。
温闻善像是和她算完了最后一笔账,没再等詹灵媚的反应就离开了。
绝情得要命。
詹灵媚眼睛生涩得疼,她颤着手把珠兔挂到自己腰间。
她看了一眼后才飞快地抬手擦了一下脸,愣是没再掉第二滴眼泪。
……
裴腴注意到那些村民们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看样子“嫁河神”祭祀的环节快要到了。
这晚,詹灵媚睡去了李苑的那间屋子。
裴腴想了想跟了过去,总觉得不太放心。
今天詹灵媚和温闻善的争吵大家也隐约听见了一些,裴腴也不例外。
但是她不会安慰人,唯一做的就是躺在詹灵媚旁边。
等李苑均匀的呼吸响起后,詹灵媚才开口问裴腴:“裴宠宠,你睡了没?”
“没有。”
“今天我和温闻善吵架你听见了吗?”
“嗯。”
过了好一会,裴腴甚至以为她都不想倾诉的时候詹灵媚才再次开口。
“我喜欢师兄,很喜欢很喜欢,很久很久,但是师兄好像感觉不到一样……以前有一次我差点死掉,那是因为那人想用我来威胁师兄,但是师兄把我救了,我没死。”
詹灵媚对外其实更乐于称呼温闻善为师兄,因为这是只有她可以叫的称呼,是独一无二的。
但很快就不是了。
“那时候师父刚刚走没多久,敛琅阁乱得一塌糊涂,门派又穷,师兄没法天天护着我,但又怕那些人对我动手就故意疏远我,想着这样也许能护住我。”
“但是我不怕,我暗地里也天天师兄长师兄短的,虽然师兄都不理我。”
“后来敛琅阁好了,师兄想让我去过自己的生活,我说不行,我想留下来,我就随便扯了一个幌子说我要还他恩情。师兄就说让我做他的暗卫,这是个可以保护师兄的职位还可以待在师兄身边,我很快就答应了。”
“可能师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时候是真的差点就要死了,我替他把那些人都杀了,卫时有时候会来帮我。处理完那些人后,我就去找师兄。”
“我把身上的血洗得干干净净,从小院到敛琅阁距离不算近,但我每次都走着去,因为这样刚好够我身上那些难闻的腥气散去……”
“我把我所有能够的都给师兄了,他有时候要有时候不要,娘说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藏不住的。我就拼命地找他可能爱我的一点痕迹,可能是他藏的太好了吧,我一点没找出来。”
詹灵媚骂了一声,他妈的,眼泪又出来了。
“这些,你怎么都不跟他说?”裴腴轻声问。
“我说了,他不信,他说我没搞明白感情是怎么回事,他说我还小,没见过更广阔的天地。我看他就是放屁。”
“也许他真是这么想的。”
“就算他这么想又怎么样,他还不是没有回应过我任何一句喜欢,我都要累死了,他还不喜欢我……我干嘛非要喜欢他呢?”
詹灵媚哭着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呼吸趋缓,睡着了。
到底是个不大的小女孩。裴腴想。想着想着,她伸出一只手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安静地陪着她。
詹灵媚紧紧揪起的眉头一点点松缓下来,裴腴见状才彻底放心了。
她翻了两转身,脑子里头一回这么乱,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她睡着时,雨声骤至,不一会就密集起来。
另一间屋子。
相无津轻轻瞌着眼,没睡着。
四周寂静,只有起起伏伏均匀的呼吸声,雨滴滴打屋顶的声音。
直到他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
相无津呼吸的频率不变,只是佯作不经意地将手肘移了移些,露出一条缝。
他看见,一个婴儿般小小的、有点畸形的脑袋趴在高高的天窗那里,正往里窥看。
相无津眉心轻跳,他看不清那东西的样子,只见一面黑影,瘆得慌。
正当相无津猜测它会干什么时,那黑影又迅速离开了。
感觉到那狠毒冰凉的目光消失后,相无津很轻地舔了下干唇,随后极轻地起了身……
*
第二天,雨势减弱了些,但没有要停的样子。
大家陆续起身后,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现象——不知道谁的收妖囊鼓鼓胀胀的,在地上跳来跳去。
好几次要蹦到屋梁上的时候,一只手掌又把它拍了下来。
相无津淡定地收回手,孙宁希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什么?”裴腴问。
“我们的秘密武器。”相无津翘起嘴角,简单地答。
一群人围着那囊看得稀奇。
相无津不知道想到什么,啧了一声。
“放开我!”李苑的尖声突然闯入众人的耳膜。
裴腴脸色一变,出门去看时,李苑已经被架走了。
李寅被两个村民死死地钳着身子,任凭他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
那两个村民白得刺眼的干瘦手臂看起来一折就断,但控制李寅的力道奇大。
他们等李苑被带了一段路后才松开李寅,跟着离开。
李寅和孙宁希等人是不知道他们的计划的。裴腴走过去对他耳语几句,他才平静下来。
几人重新回到屋内。
裴腴简单说了他们商量的计划。
“那我们干什么?”孙宁希皱眉。
“你们负责引走那些村民,别让他们往北边走。最好一开始就全部吸引过去。”
裴腴停了一下,“他们只是被暂时控制了,还是活人,请你们尽量保护好他们的安全。”
“麻烦你照顾一下,这些村民太多,可能得麻烦你盯着点。”裴腴对卫时说。
卫时手持着铁剑,冷静地点头。
孙宁希撇嘴,也点头。
剩下几人的任务也都自己心知肚明了,没有再交代的必要。
詹灵媚打了个招呼后,悄无声息地向着李苑被带走的方向赶去。
裴腴,相无津以及温闻善也摸向北面祭祀台,预先蛰伏在那里。
这些村民被制成活人傀儡后,心智跌至幼童,反应更是迟钝,没有“主人”的命令是不会有其他的动作的,这也方便了裴腴等人的行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更加阴沉,墨云翻滚。
没有什么指向吉利的迹象。
裴腴等人藏身在祭祀方台西面的草垛后,静静等待着那边的动作。
那些村民已经停止了摆放东西。
红色的香烛烛火被雨打灭,有几分凄败的感觉。
说不出的简陋诡异。
那大得夸张的木祭台正对着一条汹涌的黑河。
裴腴回过头,飘到眼前的雨丝忽然停了,她微微仰头。
相无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掌横在她头顶,替她挡了一小块雨。
裴腴愣了一会。
没等她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裴腴头皮一麻,她想起了尤安安的梦的开头。
她探头去找詹灵媚的位置。
只见那些村民同手同脚,双目无神排列得整齐,一顶红色小轿被几个壮实妇女扛着,从灰蒙蒙的雨里走来。
他们很快走近了,轿子被放了下来,一个干瘪的老头撩起了红布帘子,朝里面抓去。
红轿子幅度很大地摇晃了两下。
接着,一个穿着红嫁衣,披着盖头的“新娘”被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