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万物繁盛,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洪水已尽数褪去。
因赈灾及时,受灾的百姓大多得到了妥善安置,有了施粥派药,伤亡比之以往少了好几倍。
至于赈灾的粮食,东部各郡运来的首批粮食救急之后,便有西岱国的南部粮仓贡献了十几万石,而后基本依靠从乌末、大寰用香料、茶叶换回来的稻米维持,预计到秋季都不成问题。
如今重新整理过的农田,已加紧补种了新稻苗,西南阳光充足,因而此次春洪并不耽误秋收。
广袤的田野里,新长的稻苗青绿可人,田野间又闻鸡犬声,炊烟四起。
西南已一步一步恢复了生机。
而西岱国自从失了两座要塞,士气大减,又陆续失了几座小城,朝廷军得以快速北进。
战事进度不可谓不快。
但主要的烦恼却不在攻城略地。
西岱国自成一体久了,根基深厚,国土又多复杂山地,不少叛兵躲入茫茫大山便追不到了。
这些叛军小队仗着熟悉地形,神出鬼没,或下山扰民,或袭击商队,更有甚者,竟敢偷袭朝廷军的粮草车,朝廷军不胜其扰。
因而顾维朗命暂缓推进,令步兵精锐分队划区清扫,以绝后患。
最终,朝廷军与西岱军,隔着一条黎生城南的泽河,南北相持。
顾维朗替女帝在泽南城内,挑了一处原转运司的宅子作为行宫暂居。
此宅后院甚大,借着西南气候便利,种了许多奇珍异草。入夏后,溪旁池畔,繁花纷纷而开,落花入水,如同梦境。
战事暂缓,穆晴也终于在开拓新商道和建人工渠两件大事中得以抽身出来,忙里偷闲几日。
是日天气晴好,司空盈带了大寰名酒的“狮子奶”来,庆祝与大寰又谈成了一批军马生意。
这大寰的狮子奶酒,度数颇高,因而女子喝时,通常加入山泉水或花露共饮。
神奇的是,此酒原本酒色澄清,但加入清水后,竟变为乳白色,气味馥郁芬芳,因而别称“狮子奶”。
穆晴见了十分感兴趣,特叫上陆彤和方玉壶,一起在园内饮酒赏花。
四人皆是女子,穆晴没有君王架子,陆彤是武人,性本爽朗,司空盈也是直率宽敞之人,因而都很放得开。
方玉壶年纪偏大,一直谨慎稳重,开始还有点拘束。
但她一心专研水利,本也性格单纯,见女帝果真不拘小节,不知不觉被这三个年轻女郎的活泼氛围所感染,也渐渐放开了。
暮色四合时,几人已喝得微醺,更不拘礼,各人持了一个琉璃杯,自在流连花丛赏景去了。
顾维朗急步走入园子时,见到的便是彩霞下满园馥郁之景。
他身披夕照,匆匆而来,风尘仆仆,身上还带了一丝血腥之气,这花园格格不入。血气来自左臂上的刀伤,虽然匆匆包扎过,仍洇出一大团血迹。
他在剿除残兵时,不慎中了冷箭,伤口深可见骨,本应好生将养,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赶了过来。
因为他收到消息,西岱所谓的国师,要对陛下用巫蛊之术。
一开始他收到朝廷军细作回报时,对此并不为意。
巫蛊之术,在大历不多见,偶有听闻,都是无知妇孺争风打闹用的,并无实际影响。
但他一向信任的本地向导听说后,脸色凝重,欲言又止几次以后,终在无人之时,诚心劝朝廷军重视。
本土向导说,这密教大祭司似乎是有几分真本领的,帮西南靖王解决过好几次本土的匪患。那些棘手的匪首,都在靠近黎生城时,死于非命。
西岱国内也有众多密教教徒,将大祭司和祭司团的种种事迹,传的神乎其神,街头小童都能说个一二事迹来。
据说,那国师极善开坛作法,若是有了敌方之人用过之物,便可杀人于无形。
偏偏此时,泽南城门抓到几个细作,在他们身上搜出一个锦囊,锦囊内是几缕乌黑的头发和一对筷子。
细作经不住拷打,招供说这是女帝之物,他们冒死设法偷了来,要回去交给西岱国大祭司作法之用。
还供出这已不是第一次,此前已有细作偷过女帝用过的杯碗等物。
顾维朗虽一向不信,但看到那几缕乌发,他还是心下一跳。
他又令人问了几个本地官员,这些都是些饱学之士,断不会为流言所惑。
但这些人都谨慎表示,那国师神通,的确有可怖之处,传说的几个匪首死于祭坛诅咒,都有官吏亲眼所见,亲手处理的。
那国师神通极大,只要在百里范围内,锁定了目标,择时做法,无一不应验。
出了百里,倒无妨碍。所以很多本地的达官贵人,没事都不爱在黎生城久居,而是在百里以外的城镇另置别业居住。
顾维朗听着属下回报,脸色越发严肃,一抬眼,眸中杀气翻腾。
他着令三军都指挥使马上制定北上夺取黎生城之策,然后一路急驰入城,往穆晴所居的宅子而来,连臂上的伤也不顾了。
一路上,他也有瞬间的困惑。
自己是要干什么?
劝女帝暂时先离开泽南城,暂时还回乌沁城居住,待他取了黎生城,再请御驾亲临?
他当然知道大历御驾亲征的传统,女帝会因他一席话,退避百里吗?
她会不会笑自己荒谬?
毕竟,大历风尚如此,在京师,只有最无知的村妇才会相信巫蛊。
不管如何,他此刻只想见到女帝,看她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方能放心。
女帝特批,顾维朗入朝佩剑、入行宫不必通传,这是顶级权臣的待遇了。
所以他匆匆步入后院时,下人并未拦住,而是径直禀报说,陛下吩咐无需这么多人伺候,她们几个自己在园子里松散。
顾维朗并不如往常一般等待通传,便直接快步进了花园。
恰巧,穆晴正一人在池畔的花树旁,顾维朗急行没几步,便看到了。
远远看时,女帝将披帛在身后松松挽了一个结,束起袖子,正在爬那歪脖子花树。
那枝头有一簇硕大的花苞,欲开未开,正是最好看之时,她伸手够不到,又往上爬了几步。
顾维朗箭步冲上去:“陛下小心!”
穆晴前世今生都不胜酒力,今日聊得尽兴,那狮子奶酒又香甜,便多饮了几杯,已是醉了,两颊绯红,眼内含波。
她听见声音,转头笑:“顾维朗。”
连名带姓,而不是素日里的“顾大人”、“顾将军”。
顾维朗在树下张开双臂,虚虚护着,心中责怪,那些服侍的从人竟无一人在跟前看着。
他却不知,穆晴与司空盈等人谈起闺蜜话来,肆无忌惮,怕有旁人听着,司空盈他们聊得不尽兴,便都让人在外围守着而已,反正在园中,也出不了什么事。
此时他仰头细细端详女帝,见她似乎是醉了,并无其他异样,心中大石缓缓落下。
但酒后爬树,实在不是安全的行为。
顾维朗仍张着双臂,道:“陛下,下来吧,想要哪一枝,臣替你摘。”
穆晴闻言,娇憨一笑,答一声好,便也张开双臂,往下一跳。
顾维朗见她兴致高昂,以为要苦劝很久,没想到她这么听话,眨眼间,便觉一阵香风扑到了自己怀中,那香是夏海棠的甜,夹杂着清淡的酒味,轻盈、丰盛。
女帝在顾维朗怀中,双手攀着他的双臂,被下坠的失重惊了一瞬,那醉意便散了几分。
她认真端详了一下眼前人:“顾……将军,来找我的吗?”
顾维朗稳稳接住女帝,臂上的伤口迸裂了几分,但他不以为意。
“陛下,臣听闻西岱有巫蛊之术,密教大祭司欲对陛下不利,陛下不若先回乌沁城,主持修渠之事,待臣……”
穆晴听得不解:“巫蛊?是什么?”
顾维朗又耐着性子,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番,捡着些听起来可信的认真说了,又不敢说得太血腥,怕惊着了女帝。
女帝的反应比他想得更夸张。
她此时半醉不醉,理智尚存,平日的自持却被肆无忌惮取代了,说话也更直接。
“哈?是我醉了,还是将军醉了。将军竟也相信这等无稽之谈吗?”
“若巫蛊真灵验的话,还要千军万马干什么?直接互相对骂,谁骂得多,便赢了。”
顾维朗脸上一热,但仍不放心:“听闻那大祭司只对百里之内的人有效,且要开坛作法,自是不能比千军万马。但若他果有能力造成伤害,如何是好?陛下万金之躯,不宜冒险。”
穆晴步履不稳,仍一手攀住顾维朗的肩膀,腾出一手指着天道:“不可能!我从未听过此等荒谬之事,呵,我还不信了,一个糟老头子喃喃几句,就能拿我怎么样?”
话音未落,她尚存的理智听到脑海中系统“叮!”一声响。
“检测到有外部魔法攻击,系统自动激活女巫卡牌药水功能,已为您扣除封禅积分2500分。”
什么?
外部魔法攻击?
穆晴愣住,手还伸着没收回来,眼中的朦胧醉意吓得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