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纤尘的琴声徐徐响起,一会儿似高山流水清澈之音,一会儿似晚间睡梦中哄睡的摇篮曲,琴声婉转多变,悦耳动听至极。
桃源乡内四处红纱挂起,随风飘动,一楼中央筑起高台,一琴一曼妙琴声一舞姿卓绝之人藏于红纱之中,若隐若现之间更撩人心弦。
青楼是俗,茶楼为雅,尤为特别的是这桃源之乡,介于雅俗之间,既有青楼撩拨人心弦之意,却又以琴棋书画会友,雅致不减。
沧白藏在门外时候,以为是青楼勾栏之地,还因此皱了眉头,不过进来才觉得,似乎是他想法偏颇了,再怎么说,那人也不可能与他相约青楼,不好听。
“沧公子请跟我来,我们东家久等多时了。”
忽然,一旁走来一二三十岁的男子,身穿朴衣,面容姣好,眉眼之中几分精明,一举一动礼貌温和,不像是青楼打手像是什么店的掌柜。
“你认识我?”见他一下子认出自己,沧白藏有些疑惑。
来人笑了笑:“不认识。但是东家曾说,人群中最好看的那个一定就是沧公子。”
沧白藏对这种说**了愣,最好看的?
“东家还说了,如果好看的很多,那就找眼睛最多情的那个。”来人继续道。
“最特别的难道不是眉心朱砂痣?”沧白藏好奇道。
他摇了摇头:“东家说过,朱砂痣不特别,特别的是公子眉间雪。三分清冷三分柔,无情总被多情忧。”
“三分清冷三分柔,无情总被多情忧。”他细细品味,却觉得越品越有深意,那个人好像将他看得很明白,他脑海里无端生出一人的身影,桃源乡的东家会是她吗?
“我对你们东家有点兴趣。”沧白藏闻言,笑道。
“沧公子,这边请。”
那人将他引上二楼,打开门道:“就在这里,公子请进。”
沧白藏抬眸,只见房间旁挂着一小牌,刻着端秀地“春景熙熙”四个大字,再看其他房间,字体不一,感觉不同。
他不自觉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四个字,入木三分,端秀中暗藏叛逆,四个字难书其风骨。这是那位东家的房间吗?
他对这人兴趣更深。
他望向门内,装饰很少,简单至极。
与此同时,乐声悠悠传响。
手指轻勾素弦,乐声先是很轻很缓,像是漫长冬夜冻结过后的那阵冰雪,寒冷难耐。随后,琴声轻快起来,似乎是太阳出来了,冰雪渐渐融化,潺潺流水之声欢快悠扬,一下子将他拉入了春日山野之中。他仿佛能听见周身鸟鸣欢笑,能看见万物复苏之景。
春日迟迟,春景熙熙。
他才终于明白何为春景熙熙。
他蹑手蹑脚走进来,怕惊扰山林之鸟,溪水之悦。
竹林沙沙作响,而那竹林之中,坐着一个女子。
他先看见的是那琴上手,那双手不算娇嫩,却很白皙,指腹侧边可见薄薄一层茧。那双手的动作并快,却很灵巧,准确,所以琴声欢喜才让人也莫名欢喜起来。
他的目光上移,眼中一片惊艳,她三千青丝只用一玉簪随意挽起,些许散发垂落耳畔,却有种漫不经心的美丽。
那双他极爱的眼睛此刻虽然微微下垂挡住里面万千星光,但是她漂亮的雅羽轻轻颤动,一下一下莫名地让他感觉撩拨在他的心头。
是她。
他很难讲清自己心中的感觉。又想起那人转述而来的那句话,他好像遇见了知己。
沧白藏深情的望着她,他竟不敢惊扰这片天地,只陪着她静静听着琴声。
忽然,少女手下一顿。
她抬起头望向他:“久等了。”
乐色之音美妙绝伦,余音绕梁,一曲完毕琴声恍然久久不绝,等她开口说话,他才骤然惊醒知是自己沉溺其中,久久难以脱身。
“没有的事。没想到姑娘还会弹琴,很好听。”沧白藏望着她,真心赞扬道。
李熙将手从琴上收回,闻言道:“多谢。闲来无事,随便练练。”
“随便练练就能练这么好,姑娘一定有个好师傅。不知姑娘师从何人?”外头那字一定也是她写的,不止是字,琴也这般好,她真像一个突然出现在他心里的谜团,他想起了解她解开她,想知道她还藏着什么惊喜要给他看。
“沧大人,你来不是为了问我这个的吧?”李熙不知为何皱了眉头,她说话有些不客气,似乎很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沧白藏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很快他调整过来:“是我越界了。昨日姑娘告诉我,我需要找一个人,我来是为了那个人。不过我在这里只看见了姑娘,姑娘说的人是就是自己对吧?不过我很好奇,为何昨日姑娘不说,非要等到现在。”
“我不信沧大人不知道你下榻之处耳目众多,至于是谁的耳目,我不敢猜,但是总是我惹不起的。”李熙淡淡掀起眼皮,往他那边推了杯茶。
当然,沧白藏是知道的,不过那些耳目对他们并没有影响,所以他一向不放在心上,只是听见李熙的话后,他突然觉得那些耳目似乎碍这位姑娘的眼了。
嗯……
要不,有空清理一下?
他想了想看向她:“惹不起姑娘就不该送上门来。”
“不送上门,我的目的就实现不了了。”李熙如实回复。
沧白藏因如此直白的话一愣,随即他抬眼看向她,她眼中认真至极。
“你要什么?”沧白藏问道。
“要这瑜州的商脉。”李熙开诚布公道。
这话却着实让沧白藏心一跳:“你口气不小。你就这么自信我会帮你?”
“我不用你帮忙。”李熙却直接否认。
“哦?”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目的实现了我的目的也会实现。你铲除了瑜州的地下势力,我就能入主瑜州。”李熙说得很肯定,好像沧白藏一定会铲除瑜州地下势力,她也一定会成功入主瑜州。
沧白藏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
“我为何要铲除瑜州地下势力,那于我于朝廷有什么好处?”沧白藏反问道。
“我不知道。所以我说,是直觉,而我的直觉,还没有出过错。”李熙回道。
沧白藏突然觉得还挺莫名其妙的。直觉这种东西若能当饭吃,那世界上早就没有穷人了。不过……她那双眼睛如此笃定地望着他,竟也让他有些信了。这样就信,所以他才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吧。
沧白藏思忖片刻:“那些是日后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线索。陛下让我们暗查,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一旦查不到我就得回明康。我们在瑜州的时间不多了。”
李熙闻言,想了想:“若说到线索,我倒觉得有一桩事可能会有联系。只是可能。”
“你说。总比我们毫无线索要强。”沧白藏回道。
“马是禽兽。马生崽,马生病,马长大也都需要兽医照看。瑜州有一医兽之人,名气不小却失踪多年,瑜州无马先无兽医,若能知道他的去向,说不定能查到一些端倪。”李熙对沧白藏建议道。
沧白藏闻言细细思索:“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失踪多年踪迹全无,要查恐怕很难。”
李熙却道:“难也不难。”
李熙卖着关子,沧白藏看她的模样却觉得她已有眉目,便追问道:“怎么说?”
“那失踪之人有一老母亲,他失踪之前送了老母亲一只小鸡,跟老母亲说鸡长大了他就回来了。这说明什么?”李熙徐徐说来,到最后反问沧白藏。
沧白藏略微思考就想通了一切:“你是说他知道自己快要失踪,所以才会这么说。”
“即便他会瞒着老母亲,但知子莫若母。问他母亲,可能会有收获。”李熙补充一句。
“那就去瞧瞧。”沧白藏一锤定音。
李熙见他这样爽快答应,眨了眨眼睛:“我说的是可能,不一定对。”
沧白藏笑道:“不对还这么理直气壮?那对了还得了。”
“有吗?”理直气壮?她吗?李熙有些惊讶。
沧白藏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又看向她:“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桃源乡的东家送了我一句话。三分清冷三分柔。”沧白藏看着李熙缓缓说来,一字一字很是认真。
“哦,是我。”李熙承认。
“那我可以问问,剩下四分是什么吗?”沧白藏问道,他的目光不像是好奇,像是很认真又很执着。
李熙没想到他在意的是这个,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说过了。”
“嗯?说过了?”沧白藏不解。
李熙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下点了点:“我说过了,是无情呀。”
“无情?”沧白藏眼睛睁愣。
李熙却奇怪地看他一眼,将古琴缓缓收起来,边随口就道:“惊讶什么?朱砂痣眉间血,慈悲眼刀下魂。沧大人,你真以为你是什么好人?”
他眼眸一动,里面惊起点点波澜,但他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原来是这个血。
她说对了。
好奇怪的感觉,对她,他竟生不起气来,因为她眼中黑白分明,却映着满天繁星;因为字如其人,她的字风骨难书;因为高山流水觅知音,她的琴纯粹至极,他不是她的知音,她却是他的知音。
“呵呵~”
他不可自抑笑出了声,笑声压抑着最深处的疯狂,眼中却满是柔光和慈悲。
李熙无语:“……”
又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