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孩能掀起什么风浪?吕正良对此是嗤之以鼻的。
不过恰好刘秀提醒了他,刘秀和那个小孩是一伙儿的,这不就说明他们和方大人不是一伙儿的吗?再加上刘秀对方起征的态度,分明就是素不相识。虽然这女子和那孩子不知道受了何人指使来状告他,但是一定不是方起征他们。
吕正良想着,只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脑子里又生一计。
他连忙朝方起征跪下,叫屈道:“方大人啊,您来得正好啊!下官兢兢业业治理吕县多年,丝毫不敢懈怠,这两个人不知收了何人指使竟然盗取官银来污蔑下官,下官冤枉啊!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还下官一个公道!”
方起征闻言,多看吕正良几眼,他本就年迈,此刻埋着脑袋跟个受了气的老鹌鹑似的,何人见了不怜悯他三分。
“依吕大人所言,是有人故意陷害你?这笔官银与你无关?”方起征眼中晦涩不明。
吕正良连连点头:“是的大人,下官从来没见过这笔官银!不知道这笔官银从何而来,为什么又在她们手上!想来是下官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诬陷了!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还下官一个公道!”
吕正良甚至摸了摸眼角莫须有的眼泪,咬死了就是李熙和刘秀故意搞他。
从来没见过这笔官银?
竟然连看管官银不当的罪名都不想承认,这吕正良可真够狠的。方起征细细思索,眼中泛起涟漪,很快又湮灭,回道最初的模样。
“他说你等冤枉了他,你们俩怎么说?”方起征把问题直接甩黑了李熙。甚至眼中还有几丝看热闹的笑意。
他可没忘记李熙悄悄坑他一笔这事儿,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李熙当然也看出方起征的意思,撬了人那么大笔好处,让人看看热闹也不是不行。
李熙看向吕正良,先将一张揉旧的泛黄的告示打开展示出来。
纸张已然泛黄,可上面的官印仍旧鲜红显眼。
不是撕完了吗?他们怎么还有这告示!吕张是怎么办事的,废物!吕正良瞪着眼睛,在心里大骂。他已然见到不好。
李熙的声音不疾不徐:“吕大人自然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吕县内外都感念大人的善举。例如大人将荒山交给流民开垦;例如将潲水运至县外给流民分食;例如承诺将荒地卖给流民,仅收其一两银子。”
“好大的善举啊!人家善人都是布粥施粮,咱们吕大人可不一样,不费一厘一毫就让所有流民吃上了饭,每天准时施,日日换花样。还有还有,仅一两银子就能买地,流民可真得谢谢您,就是那些流民不知好歹,竟然不知道吕大人的好心,竟敢不来买地,大人私下可得好好教训一下他们啊!”刘秀在一旁阴阳怪气,谁不知道,流民之所以是流民就是因为没钱,朝流民收钱,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好官。
“哦?有这种事儿?吕大人,你怎么能这么做啊?”方起征火上添了把油。
这分明是唱双簧,不,是三簧!
吕正良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的,他收回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一边骂刘秀是贱人,一边骂吕张是废物。
告示是他发的,他推脱不得,不过幸好他还有后手。想着,吕正良面上反而露出了几分委屈:“大人明鉴,下官的官印丢了好几日了,大人若不信可以去下官府中问问其他人,至于这告示,下官也从来没见过啊!”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吕正良这老狐狸早就在府中散布消息说他官印丢了,要这么狡辩,好像也可以。
方起征看向李熙,想知道她接下来如何应对。
李熙只道:“官印丢了没关系,县衙门口来来去去就那些人,随便逮一个问问就知道告示是不是县令大人贴的,贴了多久了。”
“周围没人了,你要找谁问?”
吕正良再次感慨自己竟未卜先知叫衙役将人赶走,这下哪怕他们随便找个人,他可以咬死说是他们一伙儿的,如果他们找他的属下,就更好了,他都安顿过那些衙役,他们不会出卖他的!
这样一想吕正良放下心来:“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吕大人都能说出身正来了,草民觉得太好笑了。既然吕大人身正,那我们就随便找人问问,看看到底是不是诬陷了吕大人……”刘秀说着眼珠子一转,她看向吕正良身后那人,笑开了:“也别说我们诬陷您,就您身后那人吧,他看上去还老实些,应该不会说谎。”
吕正良侧身一扫,他没想到那胡搅蛮缠的女子竟然挑中了他的属下。
他嘴角上翘,忍不住笑意:这真是天助他也!
方起征看着和衙役们明显一样衣裳的男子,他皱起眉看向李熙:“你也选他?他看上去似乎不太合适吧?”
方起征提醒至此,李熙才打量了那人一眼:“我信刘秀。”
“啧,我觉得你太自大了。”方起征难得批评了李熙一句。在这种情况下,要么找可信的人要么找胆大的路人,但是绝不可能找对方的人。
方起征看向吕正良,觉得李熙这步棋走得不好。
那人被点到名还有点迷茫。
吕正良拍了拍他的肩:“你回答便是,要认真回答,绝不可撒谎!”
那人才看向李熙手中的告示,李熙又问了一遍:“这告示,是你家大人贴上的吗?”
“不是。”他回答道。
方起征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而吕正良要不是时机不对,恨不得再拍两下他的肩以示看重。
“吕大人,他说得是真的吗?”李熙问吕正良道。
吕正良点头:“当然是真的!”
李熙哦了一声:“既然是真的,那我再问一遍没什么吧?”
“你这小孩!都说了不是了,你怎么还胡搅蛮缠!”吕正良气得吹胡子瞪眼。
李熙无视他,“我方才问错了,我应该问你,告示是你家大人亲手写的吗?”
吕正良冷哼道:“你问多少遍回答都不会变……”这可是他的属下,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
“是!”
说不是的那个人几乎毫不犹豫就说了是,这一下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原来不是吕大人贴的,是吕大人亲手写的啊!”刘秀笑得跟花儿似的。
“你撒谎!”吕正良脸都急红了。
刘秀生怕人不知道似的,又说了一句:“怎么对您有好处就是真的,对您没好处就是撒谎了呢?吕大人,您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刘闯!”吕正良咬牙切齿。
“大人对不住,属下比较老实,不会撒谎。”刘闯站在原地,手扶着腰间的刀,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
吕正良恨恨瞪他一眼,又刮了李熙一眼:“那又怎样,本官顶多算是做错了事,这事分明官银一事毫不相干,你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意欲何为?”
“听说过先入为主吗?我之所以要这么做,当然是要把你的罪名一桩一桩钉死,让你不得翻身。”李熙一微微勾唇,眼中竟掀起点点涟漪。
“既然你说到官银,那就带下一个证人吧。”李熙看向刘秀。
“下一个证人?谁?”吕正良心中隐隐有不妙的感觉。
刘秀拍了拍手:“吕大人贵人多忘事,您忘记啦,昨夜你是派谁去我们寨子提银子的吗?”
“难道是……”吕正良心里一震。
他隐隐有所猜测,直到两个壮汉拖着一个人过来,将那人扔到他面前的时候,猜测变为了现实。
“吕张!”
此刻的吕张脸上乌青,身上破破烂烂的,怎么也看不出吕府大管家的身份。
吕张真的是她抓的!方起征倒是真的对李熙刮目相看了。
“老爷救我,老爷!”
李熙抬脚踩上他的身体,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问道:“你家老爷救不了你了。你只能自己救自己。”
“你是谁……”吕张警惕地望着李熙,刘秀笑起来:“这是我们当家的。事出突然,没有让当家的接待吕管家,是我们的失职。”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他熟悉的!
吕张猛地看向刘秀,见她笑盈盈的望着自己,他忍着蜷缩成一团。
昨夜用酷刑招待他的就是她!刘秀!
“在你面前的是来自明康的方大人,至于你家吕大人,他此刻也跪着,他与你一样,都是这块砧板上的鱼,你求救他,不如求救方大人。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好好说话,昨夜的事情你还想经历第二遍吗?”李熙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刘秀在对面笑,眼中也是警告。
“我说我都说!官印没丢,官印在我那儿,老爷料想到会出事,所以就把官印给我想撇清自己的关系。我没撒谎,官印现在还在我床下,你们不信可以去搜!”
“吕张!”吕正良气得当即起身,要去踹他。李熙反手一推,将吕正良推得摔倒在地,继续问吕张:“那赈灾银呢?”
吕张继续道:“赈灾银一到我们老爷手上就被昧下了,可惜方大人来得太急,我们还没来得及把银子转出去融掉,情急之下只好藏在了荒山上的寨子里。老爷承诺我,事情办好,就分我一成。大人赎罪,大人饶命,我也是鬼迷心窍了啊!”
见方起征话都没说,吕张就把事情抖了个干净,吕正良恨得牙痒痒:“吕张!你还记得谁是你的主子吗?”
“主仆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老爷,您保重!”吕张心虚地避开了吕正良的眼睛,讷讷说道。
方起征不想听这些废话,直接挥手叫来方茴:“方茴。”
“属下在!”
“将吕正良收押,改日带回明康。”
“是!”
吕正良面色灰败,颓然倒地:“完了,一切都完了!”
李熙往后退了一步,回到方临煦身旁。
方起征对吕正良没有兴趣,不过他对李熙兴趣很大。
“李熙,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抓住吕张的?”
李熙侧眸:“必须告诉你?”
方起征嘴角一抽,这小姑娘还真不客气:“倒不是必须,只是你收了我这么大的好处,不附赠一点儿东西?”
“与你们这样的人物做交易可不简单。要么有真凭实据,要么有真东西。你也说了我是狮子大开口,交易要成,就需要一个促成你我达成交易的迫切的理由。我叫到你们的时候,吕正良正巧知道官银暴露的消息,以他多疑的性格,如何不换地方。同时,我知道你们在查吕正良,那吕张连夜出府,你们又岂会不跟?”李熙淡淡看了方起征一眼。
“刚开始我的确被你唬住了,可是你要是知道官银的下落怎么会不找?所谓不打草惊蛇,只是为了骗我,你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官银在哪里,但是你却依然与我周旋,大概就是想拖延时间,让方茴跟踪吕张找到藏匿官银的地方。”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方起征啧了一声,昨晚他的确是诈李熙的,为了不让李熙得到那一笔好处,毕竟于他而言,都是大出血了!
“方茴武功极佳,吕张又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方起征又问。
李熙看向刘秀:“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有再绝佳的武功,在树林中也比不过刘秀。”
“原来是她。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个人会站在你这边?你早就收买了他?可是我查过,你并没有收买他的资本。他也没理由给你收买。”方起征看向刘闯,十分疑惑不解,这个人可是衙役,他天然该站在吕正良那边。
李熙弯眉:“收买?为什么不说,他一开始就是我的人呢?方大人以为,我是怎么进入吕府的呢?”
方起征恍然大悟:“还是他?”
他忍不住为她鼓掌:“这一桩桩一件件你竟然都算好了?真是精彩!”
“不精彩怎么有资格收下方大人的大礼呢?”李熙打趣道。
方起征越来越欣赏李熙了:“你这么聪明,吕县对你而言没什么意思吧,你要不要跟我走?”
“做什么?”李熙偏头问他。
他细细数来:“想做什么做什么。跟我学武做个女将军,若是不喜做个商人,若还不喜就养着,养大了给我儿子做媳妇如何?”他说到后面开起玩笑来,不过带李熙走的意思却很明确。
李熙想了想:“抱歉,都没兴趣。”
方起征有些遗憾。
“方临煦,还记得我一开始和你做过的交易吗?”李熙拉了拉方临煦的袖子,仰着头问他。
一开始?
“记得。”他点点头。
李熙对他笑,又对刘秀招了招手:“四日后,桃源乡,我们不见不散。刘秀。”
“来了当家的!”刘秀蹦蹦跳跳走到李熙身边。
“走了。”李熙放开方临煦的手,刘秀自然签上她的手,走了两步,回头对方起征做了个鬼脸:“想挖墙脚啊?呸,当家的是我们的!”
方起征哑然。
方临煦望着李熙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眼中星星点点,浮动着他从未出现过的情绪:“她好厉害。”
方起征看向方临煦,将他眼中的欣赏崇拜尽收眼底,那是他这个老父亲都未曾得到的待遇。
他有点心塞,没好气道:“别看了,还想着要媳妇呢?这小丫头你可震不住!”
“她震得住我就行了……”方临煦近似呢喃,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又是一红。
“当家的当家的,我们去哪里?”刘秀走在街上兴奋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就好像之前那个冷嘲热讽看热闹的刘秀不是她一样。
李熙从怀中掏出一大叠纸张一股脑塞到刘秀怀中。
刘秀一愣:“这是什么呀?”
李熙回道:“第一张是荒山的地契,那整座山头都是我们的了,剩下的是寨子里所有人的户籍。”
刘秀受宠若惊:“这些就是……地契,户籍?给我的吗?”
“第二张第三张给我,第四张是你的。”李熙道。
“当家的怎么有两张?”刘秀问着,抽出两张递给李熙。
李熙接过,看着上面两个名字,但笑不语。
刘秀见她不回也不多说,翻到下一张,真的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心中又惊又喜:“我也有户籍了,我以后是不是可以进城了?”
李熙道:“不止进城,想去哪里都可以。你回寨子就把户籍分给大伙儿,若有人想离开,你就放他们走。”
刘秀闻言,顿住了脚步,她愣愣看向李熙:“就这么给了?”
她还以为李熙要自己收着,否则若有人背叛……
李熙脚步不停:“答应过他们的,总得实现。”
这么简单的话,做起来多难啊!刘秀见到那群人,一个比一个厉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要她和那些人周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偏偏她家当家的就是做到了!
刘秀一下子扑到她背上,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家的!我要跟着你一辈子!”
李熙:“……大庭广众之下,你矜持点!”
“嘻嘻!我就是要跟着你一辈子,谁说都不好使!”刘秀一把搂过李熙的肩,仰起头看见今日的阳光,灿烂夺目,充满希望。
*
噔,噔,噔~
象征着县试结束的锣声响起。
许舒宁走出考棚,今日是最后一日,倒是阳光明媚。
“许舒宁。”
门口,抱着伞的小姑娘仰起头,冲他弯眉一笑。明明是白日,他却看见她眼中漫天繁星,明亮得惊人。
他忍不住笑开:“李熙。”
小姑娘走上前,与他并肩:“我买了伞,但今日显然不下雨。”
许舒宁偏头看她,她眉眼似有几分失落,他又看向那把崭新的白色纸伞,伸手取来将伞撑开:“谁说伞只能遮雨?遮风,遮沙,遮光怎么不行?”
李熙眼睛一亮。
许舒宁喜欢她眼睛亮亮的时候,像天上摘不下的星星突然掉落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