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仙乐坊内。
琵琶声声声入耳,宛如玉盘落珠,清脆悦耳,又似山间的清风,抚慰人心,令人松弛,与外头的兵荒马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纭初坐在舞台中央,圆台上,红色的纱将四周团团围住,台上的人若隐若现。
虽被挡着,但风一吹,轻纱扬起,台下人还是能清楚看到里面的场景。
纭初面上覆了一层纱,只穿了一身粉白的棉纱长裙,少女乌黑的长发被梳成了飞天髻,额间花钿闪着光,让人移不开眼。
正直腊月,寒风凛冽,虽说仙乐坊内烧了许多炭火,但看到纭初穿得这般单薄,有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纭初姑娘是仙乐坊的头牌,一月只演奏三次,每月初一、十五、二十演奏。
因演奏的时间不多,每次有纭初的场时,仙乐坊几乎都坐满了人。
有些人不是来听演奏的,因为听说纭初姑娘长着绝世容颜,又一直以纱覆面,不少人就想一睹这位头牌的芳容。
但有些人是真心来听曲的,几乎听过纭初的琵琶声,那便容不下其它人的了。
甚至很多时候,有人还会向纭初姑娘学艺,但她从不收徒。
纭初不顾外头人的心思,身姿端正优雅,怀抱着琵琶,头微微低着,左手按着弦,右手轻轻拨动,每一个动作都从容至极。
琵琶声一出,原本还有些吵闹的地方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听纭初弹奏,众人宛如置身仙境,闭眼享受着这人间极乐。
一曲毕,纭初放下琵琶,拨开纱幔,缓缓往台下走去。
台下听众见此反应剧烈,争先恐后地往前想要一睹芳容,但还没往前走,就被人拦住了。
仙乐坊守卫个个英勇彪悍,几乎没人敢上前。只得远远地看一眼纭初,但遗憾的是,纭初并未揭开面纱。
纭初走下台,说:“多谢各位捧场。”然后朝四周各鞠了一躬。
“砰——”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仙乐坊的大门被人从外面踢开,来人穿着一身盔甲,眼神阴鸷,右手持剑,身后还跟着一群士兵,像是在找什么人。
纭初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刚抬头就看到男人狠戾的眼神,身子颤了颤。
男人看着要比她年长几岁,面色凶狠,鬓若刀裁,眉眼锋利,眼角微微上挑,鼻梁高挺,上薄下厚的嘴唇紧抿着。
应是刚刚杀了人,男人脸上还沾了不少血。
男人似乎觉察到纭初的视线,原本还在四处扫视的眼睛突然就像是长在了纭初身上一般,没有移动。
直到男人手下喊了他一声,他仿若才回神。
一句“搜——”
打破了仙乐坊的寂静。
底下士兵开始如洪水般跑进仙乐坊,不顾周围环境,上楼的上楼,搜人的搜人。
忽然男人将视线投到纭初身上。
纭初低着头,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眼神正盯着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开口,问纭初。
“民女纭初,见过将军。”纭初低着头,行了一个礼。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打量她。
“砰”的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纭初转头看过去,是自己的琵琶被人推倒到地上发出的声音,刚刚自己演奏时圆台周围的纱幔也被人扯下。
原本干净整洁的仙乐坊,竟变得脏乱不堪。
一时间,仙乐坊乱作一团。
纭初连忙跑上台,只见琵琶头断在一旁,琴弦也断了几根。纭初心头一颤,缓慢地蹲下身子。
她趴在地上,抱住琵琶,嘴角颤动,一滴眼泪落在了断了的琴弦上。
这琵琶跟了她许久,她早已有了感情,如今这般,纭初心里难受得紧。
仙乐坊的当家容秀见状坐不住了,刚刚她看到这些人,就知道是官府的人,觉得惹不起,就没有动作。
但是这样下去,她的仙乐坊就要被毁了。
容秀扭着腰从人群中走到男人面前。
她的头上戴了一朵大红牡丹,唇如烈焰,手里捏着红色的手绢。
“哎呦,这位将军,这是发生了什么?要是我能帮上的,我一定帮。你叫手下这么搜,我这店还怎么开下去呀。”
男人瞥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她,站在门口默默地看手下搜人。
容秀见好好说话行不通,就想着开口大骂,还未开口,一把剑出现在她的脖颈处。
她僵在原地,不敢再有动作。比起店,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大胆,楚王在此,岂容你造次。”用剑比在她脖颈处的人说。
一时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周围传来,不少人的脸色变了又变,都在害怕这位楚王殿下随时会要自己的命。
毕竟这位楚王殿下当年可是一天杀三位大臣都不眨眼的。
纭初听到“楚王”二字,心头震了一下,不敢在抬头。
怎么这般倒霉,竟然在北境都能遇到楚王。
楚王做了个手势,示意手下放下刀。
随后,那剑便收回了。
“你。”谢煊指着纭初,“过来。”
纭初只好抱着自己的琵琶,走到了台下。
两人相隔甚远,纭初不愿再往前。
“再过来些。”
纭初便又往前挪了几分。
忽然谢煊拔出剑,朝纭初刺了过去,却在最后关头停在了纭初面前,只要再往前一分,纭初就毁容了。
“王,王爷,这是干什么呀?”容秀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索。
纭初虽然内心很慌乱,但面上却不显,看起来镇定极了。
“王爷,小女子不偷不抢,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就只在这仙乐坊卖艺,这剑——”纭初抬手,轻轻捏住剑尖,把它拨到一边,“当是指错人了。”
纭初不卑不亢,竟一点儿也不害怕。
男人沉默,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纭初,像是在看一头猎物。
纭初不适地偏了偏脸。
这时,两名士兵压着一个男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男人背对着纭初,被压解着跪倒在地上。
压人的士兵向楚王说了几句话,谢煊淡淡地点了点头,说:“嗯,回去吧。”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大人物要离开时,谢煊再次将视线落到纭初身上。
随后男人右手握剑,转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接着身体一转,把纭初脸上的面纱轻轻一挑,扔了。
面纱落地,纭初能听到周围人的惊呼声。
“果然是你!”谢煊勾唇一笑。
纭初听到眼前的男人开口,看向他,她从男人眼中看到了好几种情绪,疑惑、不可置信、惊吓,似乎还有一丝恨意。
她不解谢煊对话,听他的语气,像是他早就认识自己似的,可自己从未见过他。
纭初皱着眉看着他。
“这位将军,怕是认错人了。”纭初面纱掉落,不想继续在此地待着,只想赶快上楼回房。
“不,我不会认错的。”
不等纭初转身,谢煊就蹲下身子把纭初扛在了肩上,随后一个转身,扛着纭初往仙乐坊大门走了。
周围一圈人除了容秀,都不敢出声。
容秀起先还跟着,但是楚王身高体长,走得极快,加上士兵拦着自己,容秀没任何法子。
“王爷当是认错人了,我不是您要找的人。”纭初在谢煊肩上,不停地解释,却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纭初身材身材娇小,与楚王的力量悬殊巨大,无论怎么拳打脚踢,男人都恍若未闻。
此时外头正下着雪,纭初穿着单薄,门一开,冷风吹进来,纭初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但身下的人像是没感觉到似的,顶着风雪,就这样扛着她往前走。
雪夜里,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男人扛着一个穿着粉红纱裙的女子,往风雪里迈进,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两人的身上,看起来竟像是与雪融为一体似的。
纭初不断扭动着身体,想要让身下之人能感受到,但都没用。
“王爷能不能放我下来,我不跑,您的盔甲硌到我了。”
刚刚动得厉害,纭初衣衫本来就单薄,这样一来,就更难受了。
好在这人也不是真的冷酷,听到纭初的话,看了看自己穿着,偏下身子,把她放了下来。
纭初很想逃,但她看了眼四周,都是士兵,觉得希望渺茫。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风大得很,纭初冷得哆嗦,她一直认为演奏时要把自己当作是琴的一部分,为了演出效果,纭初上台时穿的衣服都不多。
演奏时全身心投入还好,现在这样,她受不了了。
为了暖和一些,纭初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子,跟在楚王后面。
“王爷当真认错了,我从未见过王爷。”
此话一出,谢煊停住脚步,随后转过身子,眼神冷冽地看着她。
“你未见过我,但我却见过你。”
一时间,纭初的心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