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映慈倏地转身望去,只见一匹骏马正朝湖畔冲来。
策马之人面色微异,似难驾驭这坐骑,她定睛一瞧,见马上之人竟是孙若荧。
孙姑娘攥着马缰,虽细喊着让左右避让,可话音传到跟前之际,马蹄已溅落飞泥。
电光火石一刹,卢少灵才来得及低喝一声小心,裴映慈长睫微敛,早已闪身避开。
她仰着一张冷森森的小脸,蹙眉看向略显得意的孙若荧。
始作俑者偏没事人般端坐马背,她勒住那匹小黑马,俯睨而来,敷衍道:“映姑娘没事罢?我骑术不佳,方才真是惊险,白让你受惊了。”
裴映慈沉默不语,仍目不转睛盯着孙若荧,直教她心底发虚。
她面色稍僵,唇角嗫嚅,还不及开口再问第二句。
裴映慈却先发制人,冷淡道:“孙二姑娘,你深居闺中,不懂驯马十分讲究技巧,你这般勒紧缰绳只顾蛮力,马儿自然不顺从。”
她边说边走近,孙若荧见她面色闪过一丝狡黠,心底一跳,又听她幽幽道:“又或者马儿不慎受训,力道不当,御马之人也难控制意外。”
孙若荧还未及捕捉分明,却见她忽而扬起马鞭,干脆利落地抽在黑马后腿之上。
那骏马登时高嘶不绝,应激仰高半身,霎时得令飞也似地夺路而奔,孙若荧大惊,没来得及反应,已被黑马甩落而下,眼看着就要摔进湖里。
四围众人皆是大惊,却无人有这样快的身手阻拦。
孙若荧整个人朝前扑去,裴映慈只在湖畔冷眼旁观,暗道这回便给她吃个教训,也免以后还来触霉头。
就在孙若荧扑落水中那刹,她下意识想要抓住附手之物,囫囵中伸手一捞,竟抓住了裴映慈的胳膊。
裴映慈大惊,猛地抬手一挣,可她这一下去势甚猛,已来不及避险。
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她本能想要攀住身边趁手之人事,卢少灵同样反应快,伸长手想要拦住她,可无奈惯性使然,眨眼间三人接连摔进湖中,溅起一大簇白浪。
场面旋即乱作一团,小姐郎君低呼不止,高台之上,霍采英与秦鹤扬失声一叹。
长公主愕然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忙稳声道:“还不快把人救上来!”
她声音不高,却如定海神针般敲打在心,那些小内侍忙找来长竹竿,一时手忙脚乱,还没真正开始援救,却见卢少灵已搂着浑身湿透的裴映慈攀上岸边。
二人都很狼狈,可卢少灵顾不得其他,连忙小心翼翼将她护在身后,又迅速脱下外袍披在她肩头,不叫旁人趁机逾礼冒犯。
他蹙眉,低声追问:“郡主,没事吧?”
春末时节仍余轻寒,这一回落水更叫那凉意发散开来,裴映慈轻轻打颤,却沉默着摇了摇头。
“多、多谢。”她避忌地后退几步,察觉旁人揣测的目光若有似无投落在身上,又下意识拢紧了他的长衫。
水珠沿着长发滴进衣服里,顺着软润的肌肤一迳入内,她理不得那些人暧昧的揣测,只稍稍往旁边避了避。
卢少灵十分识趣地往旁边让出半步,转眸见霍采英领着两名宫女匆匆赶到,忙低声说:“郡主,当心着凉。”
裴映慈默默颔首,在霍采英几声夸张无比的“哎哟”里披上宫女抖开的披风,脚步不停跟她们朝别院退去。
这边下意识回头,见几名内侍手忙脚乱把竹竿探进湖里,引导着孙若荧攀附抓紧,一点点将她拖回岸边,这才敢让宫女伸手拉上岸。
裴映慈明眸流转,见卢少灵仍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两人目光相触,她心底微沉,稍稍抿唇,冲他恬淡一笑以示感激。
二人退进别院,宫女忙取来一身衣裳,得霍采英吩咐关上门退出门去。
霍采英拿来干布给她绞发,她囫囵擦干身上的水,手脚利索地换上干燥里衣,这才觉得舒爽些。
霍采英边擦水边不忿道:“那孙若荧就是故意使坏,只不过你也是的,早该离远些!”
裴映慈不免低声自嘲:“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我还没学透,白跟她一块儿闹笑话。”
霍采英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脑门,“不过,我瞧着卢少灵对你倒格外留意,你跟我说句敞亮话,你们在舟中当真没说什么?”
裴映慈心中一凛,忙敛了笑,淡声道:“人家一惯好心肠罢了,我与他能有什么?”
霍采英笑道:“你可别赖皮,众目睽睽,我在台上更瞧得分明!他毫不犹豫舍身救你,怎能用好心肠糊弄过去?若说好心肠,怎么救起了你,偏冷落孙若荧?”
裴映慈微怔,自然说不过她,又深觉方才太过荒唐,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二人搂在一块儿,她还披上了卢少灵的外衫,男女授受不亲……哪怕这是在长公主私宴,可彼此来往不过点到即止,贴身搂抱已然越界过深。
就算她说不介意,旁人也免不得将这事添油加醋传扬出去,届时又当如何?只要有心,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有过李二这单子烂事,她已见识到谣言的威力。
她心乱如麻,秀眉蹙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哪知霍采英还存心逗她:“还是说你瞧他不上,不愿下嫁?”
裴映慈忙抬眸瞪她一眼,脱口而出:“嫁人有哪里好?”
“有哪里不好?”她声音一扬,眼神嗔怪,“有人关心冷热饥饱,有人留意开心难过,还多个饭搭子游伴儿,今后生个一儿半女的多热闹呀!”
“除了生养,我养条狗倒也能行,还不必受气,只有我欺负它的份。”裴映慈轻笑。
霍采英抬手拍她,只说胡闹。
裴映慈也不躲,转眸望着她:“小公爷与你一块儿长大,彼此知根知底互有情意,秦家人事简单,你自然觉得嫁人好。”
她顿了顿,语气无比真切:“你如今嫁给他,我心底也为你高兴。”
霍采英心口一热,只说:“我晓得你的心思,也知你定明白我在想什么。你能过得好,我也一样高兴……别说我了,我在与你说正经事。”
她倒真心急,只道:“我可说真的,方才所有人都瞧见他将你抱上了岸,还护着你不让旁人窥视,他对你这份亲昵可不见得有多清白……该如何是好?今儿来的可都是嘴巴厉害的主儿,这事若传出去,只怕婶母要追究的。”
“映儿,你就不愿试试看么?我瞧殿下对他青眼有加,那日鹿林宴上,就连皇上也对他诸多赞誉。”
裴映慈搁了帕子,认真地看向她,“他很好,我便要嫁他么?”
霍采英一怔,似被她这话为难住,细细想去又觉得颇有道理。
她不免语塞,想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自然不是……若说家世,他确实差些,可论人品样貌皆是一流,若叔叔婶婶知晓,他们应当也不反对。尤其叔叔爱才,他娶了你,今后在朝中也有了倚仗,对你自然恭敬偏爱无一不从,比那什么李家王家都要好。况且你从霍家出嫁,必然风风光光,叔叔婶婶将你视若己出,怎么也不会亏着。”
裴映慈抿抿唇,到底没把心底腹诽说出口,视若己出……天底下有这么巴望把女儿嫁出去的母亲么?
她知晓霍夫人会满意这门亲事,就连霍伯父也不会反对。只是霍昭……她思及此,眸色一凛,不敢再往下想。
“如今我嫁了人,也不好时刻回娘家……”霍采英话锋一转,又兴冲冲地说,“鹤扬虽领个闲差,但跟卢郎君也算同僚一场,待你之后出阁,他们便是连襟,咱们四人亲上加亲,自然方便时常走动相约聚会,你我又能跟从前那般亲密!”
霍采英兴致勃勃地畅想着虚无缥缈的未来,憧憬她与裴映慈的金兰之情能持久维系。
不料说者无心,裴映慈却把这话听见了心里。
若是嫁人能够摆脱霍昭,远离这段难以启齿的隐秘关系,她倒从没想过这份好处……只是,她也从没安坏心要谁当了冤大头。她早非完璧之身,又跟名义上的兄长暗藏苟且,她深知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糊弄不了人。
她心中一时晴来一时雨,惶惶不安之际,已不知霍采英说到天边远。
“还是说你担心他在家乡有旁的牵挂?”霍采英一指支着下巴,浮想某些话本子里的曲折离奇,兀自揣测着,“要不我与照连知会一声,让他先查个清楚?他把你当心尖儿上的好妹妹,必然不会轻慢。”
裴映慈猛然回神,忙阻拦道:“不要!”
霍采英咦了声,狐疑地看过来,难得见她这般激动。
裴映慈正色道:“闹出这事本就在意料之外,无端端便要查人底细,说出去岂不惹人笑话。若此事传到皇上跟前,只怕笑话变麻烦。”
她的心砰砰直跳,电光火石间扯出了合理的借口,没叫霍采英看出端倪。
“啊!你说的倒是,我竟疏忽了……”霍采英夸张地抬手捂住嘴。
二人话音刚落,屋外忽传一阵细碎脚步声,裴映慈忙甩了个眼神,示意霍采英敛声。
那宫女去又复返,长公主传话,让二人收拾妥当便回南园,众人皆等在席间。
霍采英应了声,喊宫女进来伺候。
裴映慈坐在镜前重新梳洗,她新换上身绣金淡纱黛裙,更衬得她肤白如玉,鬓间钗环琳琅,容色绝丽,颈间那串白润珍珠链更是光彩夺目,仿似又变回当年金枝玉叶的映容郡主。
她踏入南园之际,四围仿佛倏地一寂,情绪各异的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无声中已投诸许多议论。
因着这件意外,所谓比试便也作罢,湖心亭的鲜花被人尽数摘下,此刻摆在一旁。
长公主正坐在园中暖阁,转眸瞥见裴映慈,不由眼前一亮,忙招她上前。
她缓步穿过人群,并没有瞧见孙若荧的身影,还不及再细看,人已走到长公主座前。
她福身行礼,长公主忙道:“好孩子,你上前让我仔细瞧瞧。”
裴映慈几步走到长公主身侧,低垂着脸,眼尾余光轻摆,不防瞥见端坐一旁的卢少灵。
他也换了身新裳,淡淡天青绉纱长衫,端得是君子如玉。
她忙收回视线,长公主挽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笑着道:“正好的年岁,姑娘家就该穿得鲜艳些,如此才不辜负好模样。”
裴映慈低声谢恩,又听长公主道:“方才见你骑马的模样,也不知怎的,竟让我想起那年与云宗初见的情景。”
她一语落下,眸光移摆,正落在卢少灵身上。
“当年恰好也是鹿林宴,云宗那会儿正是武举探花……”长公主笑意盈盈地回看向裴映慈,语气意味深长,一时无人敢接话。
她语意轻柔:“我年轻时贪玩,曾被小马儿甩落地下,之后便不愿再去校场,时常被父皇取笑。后来是云宗教会我骑马射箭……”
裴映慈喉间滞涩,她轻轻咽了咽,心中如雷鸣动。
良久,她才低低躬身,语气克制:“不敢与贵主相比。李老将军精于骑射,更有百步穿杨的好身手,我先前、先前常听父兄提起。”
她迅速悄眼瞧了瞧长公主,见贵人面色无异,稍稍宽下心来,只盼这令人浮想联翩的话题能就此按下。
“是了,我记着你父亲早先跟在云宗帐下。”
安平长公主似陷入回忆,语气平直,短短一句话,却叫阁中随侍的老嬷嬷抬眼瞥了瞥裴映慈。
裴映慈呼吸一滞,再不敢贸然搭话。
长公主转眸看着她,目光温柔沉静,“裴将军是位良将,裴家……”她顿了顿,收力握住了裴映慈的手,“好孩子,今后多来陪陪我可好?”
她话端戛然而止,又令裴映慈措手不及,只得下意识点了点头,低声说好。
长公主舒颜笑道:“那便说好了,今夜就留在月池同我说说闲话。”
裴映慈瞪着眼,半个字都没来得及往外溜,长公主已传了嬷嬷上前,徐声吩咐:“你派人去霍府知会一声,便说我要留她叙旧。”
她心下一怔,再无话可说。
长公主回眸轻扫,再度落在卢少灵脸上,她目光柔和,转而又望向裴映慈,忽然笑意盈盈地问:“卢郎君可配佳人?”
她话尾上扬,只一句似真似假的玩笑话,却惹得席间骤然一静。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二人身上,揣测的猜疑的惊讶的……裴映慈面上一凛,霎时如芒在背,咬着下唇半晌不敢答话。
她余光轻摇,掠见人堆里的卢少灵,心中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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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小甜文《怎敌春风》,文案:
薛令玉没有心,她会招惹上宁恕,只因一个赌约。
宁恕一朝入仕,封狼居胥,更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
传闻他向来不近女色,实难讨好。年轻气盛的令宜郡主不信邪,与众女眷打赌:本郡主三月之内必定成事。
起先宁恕觉得她荒唐,身为女子极不自重。
春日宴上她不慎落水,他同情心泛滥,顺手将她捞起。
翌日,京城谣言四起:郡主与侯爷已有肌肤之亲。
又或弄权买通钦天监,假格命数,判为:克妻克族,死于非命。
诬陷他乃天煞孤星,以至无人敢门下合媒。
诸如此类,他不胜其烦。
*
慢慢地,宁恕偶尔会想起她唇边的梨涡,笑起来浅浅地陷下去,像会勾人心魄。
三个月过去,薛令玉再没来纠缠,宁恕百思不得其解。
他思忖良久,差人去国公府邀薛令玉同赴灯会,总算回应了她的爱慕之情。
不料下人回禀:小公爷称郡主已有婚约,此举不妥。
中秋夜,拱桥之上灯火阑珊,美人娇靥含羞地挽着名白衣公子,露出那道浅浅的梨涡。
宁恕站在河畔,手里的玉扳指当即碎成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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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炉暖帐,门外丫鬟在催:“郡主,未来姑爷和亲家都到了。”
薛令玉不答,挑眉觑了眼屋里的不速之客。
宁恕衔着笔,将她抵在榻上:“不是想与我做花灯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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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