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与大澊国土面积大差不差,只是大澊上下跨越,版图上看起来像是要小一点。七州三十郡中,皇城立足于流明州,地势开明,东接东海北靠平原,国人善骑射。
除去昨夜一点小插曲,一路再没有遇见什么阻碍,寻春比预计的还要早些跨过了边境线。枯燥无味的路途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清晨时分雨已停住,用内力烘干了衣服后他赶马进城,这种边境的检查大多松散,随便应付一下就进去了。
其实也不是非要走进城路线,他有想过让青葙出示身份给官府,让他们自己人护送他回去,但后来被他否决了。大燕的官府都不靠谱,大澊的估计也没好到哪去。而且他当时说的是送青葙到皇城,这句话不作假。
花了二两银子换了铜板沿着街边乞丐的碗里一路丢过去,寻春让他们将“五皇子已经回到大澊”的消息散播出去。
十年未见的父子本就不会有多少亲情,脱离迎接队伍跋山涉水独自回来,其中苦涩不必明说。两国之间虽在议和却尚未完全放下戒备,大将军需得安安稳稳的立在朝堂,皇帝不会轻易撼动楼家,这唯一的外孙的安危很重要,怎么说也得把这个儿子好好接回去放着。
在又花了点钱买了份大概的地图后,寻春赶着马车继续前行,其实他想叫醒青葙让他下来骑马的,毕竟马车没有骑马快,但这小子睡的太死了,没叫醒。
一直到中午时分,寻春驾车穿了两个小城后,青葙醒了。
醒来的青葙静悄悄的坐起来,这是他睡的最舒服安心的一觉,相较于在那个破客栈第一次见面的担惊受怕,他现在敢在寻春身边睡的跟死猪一样。看着寻春与昨夜没什么变化的背影,青葙悠悠开口,“我昨夜做梦了,我很久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了。”
“什么梦。”寻春的语气里并没有询问,因为他不好奇,只是稀疏平常的接了一句话,不在乎青葙告不告诉他。
青葙眼中莫名酸涩,他以为寻春会一贯的沉默着不理会他的,但他此刻真的很需要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我梦见了我母亲。”
“你叫她母亲?”寻春当然知道青葙的母亲是谁,那位女子世人皆有耳闻。
“对,母亲。”坐到寻春身边的空上,看着故国风光突然也没预想中的那么激动。“她生在将军府,从小和一堆男人一起长大,性子本来就野,因一道圣旨嫁入宫中本就心有不甘,是一道道规矩一座座院墙困住了她,生下我后连我也是她的枷锁,她不许我叫她母妃,连我的名字都不是按皇子辈分的字取的,你懂医理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寻春连头都没动一下,语气平淡的说,“这名字挺好的。”青葙,又名指天笔,向天而生,随处可活野蛮生长的一株可入药的野草。
也正是因为他说的太平淡,青葙竟一时分不清他这是真心话还是安慰人。“我那时候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兄长们的名字大多承着君子之风,取栋梁之意,就我是路边的小草,我以为母亲是在恨我拖累了她。”
“天底下没有父母……”寻春说着顿住,想起来自己也没资格说这话,随即闭嘴。
知道他那句话要说的是什么,青葙复述了一遍,“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他“呵”了一声有些自怨自艾,“父王有七个儿子,十一个女儿,女子不为质,那七个儿子里为什么偏偏是我去了大燕?”
这个答案连想也不用想,“因为你身体里有一半的血姓楼。”
青葙夸赞他,“你确实不是一般的聪明,是因为这样。皇后独生大长公主一女,也不愿抱养其他皇子,大家皆不是嫡出,这种情况下就只能拼娘家实力拼圣宠,嫁入宫门的女子大多数是为了巩固权力或制约权力,边疆战况危急,文臣之女都比不过一个将军之女,母亲赢面自然是最大的。”
这个走向与民间流传的话本猜测出奇的一致,而看这个话本的时间甚至是十多年前,寻春有些感叹写书的人真的会未卜先知一样,“可君臣之间不存在绝对的信任,夏渊忌惮楼有兰。”
青葙表情吃惊的转头看他,从没想过寻春的胆子有这么大,“你可知道若让人听见你直呼这两个人的名字,你的脑袋是要掉的。”
“那又如何?”行动之间一直有风来,寻春仰起头接了满脸的风,吹的他心旷神怡,“人生来不过是**凡胎,天子也会生老病死,是他们的地位赋予了字的地位,天下重名之人何其多,总不能杀尽所有用过、念过这几个字的人吧。”
“你这纯属胡搅蛮缠,王权之下无人可以放肆直呼天子之名,寻常人家取名也当避讳,天下间你找不出来第二个叫这个名字的人。”此地空旷,往来之间只有他们两人,青葙就此揭过这件事。
“我的父王是真正的王权掌握者,帝王术用的得心应手,连亲情也在他的掌握之间成为筹码。将我送走为质,母亲在宫中没了挂念,楼家看似仍旧沾着母亲的恩宠风光无限,却有了掣肘,只要战事一日不平,楼家就没功夫站队任何一位皇子。如今战事平定,我回去了也不知有多少人会站在我这边,所以很多人都不希望我回去。”望他生者不知几人,望他死者不知几何。
“你十年没回去,怎知权势没有发生变化。”寻春没想安慰他,只是陈述事实。“你该去市井里多转转,贩夫走卒常待的河边树下,人来人聚的客栈,达官显贵混迹的红楼楚馆,那些地方的消息流通是最快的。”青葙那些话说的是十年前,太老旧了,这些最新的消息他都一一听过了。
他反手抽出一把躺在车板上的刀,将缰绳扔给青葙后稳稳当当的站起身,风吹的他的衣服猎猎作响。“我要你回去,你就必须是活着进了皇城。”
说罢足下一点若惊鸿般跃了出去,日光照耀下刀锋闪动间落在了一处小山丘上,目光平静的向埋伏在那里的人打招呼。
“你们是为了谁躲在这里的?”这个问题决定了他们的命,寻春静待回答。
在所有人目露凶光将锋芒对准自己后,寻春有了答案,他竖起刀,沉心呼出一口气,跳进了人群里。
驾马前行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青葙听见了车厢顶上一声轻响,他转头仰看过去,这修罗又杀完了一批回来了,只可惜了这身衣服。
随后注意到寻春手上的刀又换成了剑,他杀人从来蛮横为主,想必是砍缺了或者断了,只叹一声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再多的人数也不过空谈,刀断了剑折了就换一把用,根本不影响他什么。
客栈床下的那两人,街上的几个混混都是为了寻春的悬赏来的,也都被放走了,青葙笃定的点点头,“看来这批人是冲我来的。”
“无所谓,来了便都杀了。”杀了十三年的人寻春已经杀的麻木了,擦去剑上的血,他将浸透的外衣脱下后发现里面也大差不差,又将外衣穿上了。
刽子手爱干净这件事青葙已经记住了,车上没有多的衣服,他便让寻春再忍一段路,“等下我再去给你买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