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氏遭贬斥一月后,本为上官溯所统率、驻守西北边疆的一只军队发生哗变,幸得及时镇压,有言官上奏,称上官溯暗中指使,行谋逆之事。
上官溯下狱,性命垂危。
“陛下,皇后娘娘携皇长子求见。”永熙帝身边侍候的一个太监如是禀报,那太监约莫二三十来岁,身形肥胖,颇有福态,一双细小的眼睛甚是滑稽。
谁也未曾料到,这样一个人微言轻的年轻人,将在二十四年后成为宫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这太监,便是日后的刘福。
永熙帝沉默半晌,终于还是道:“请进来吧。”
“是。”
“嘎吱——”乾清宫威严的宫门被推开,上官熹一身素净青衣,不饰珠钗,怀中抱着大齐皇室的第一个孩子缓步而来。
她那张英气而明艳的面容之上,是深深的疲惫。
“朕记得你最喜欢夺目的颜色。”永熙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上官熹,他们二人之间所隔不过几道阶梯,可又像是如隔天堑,渐行渐远。
上官熹没有回答永熙帝的问题,她看着自己曾经的枕边人,曾经与自己举案齐眉、心意相通的夫君,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她怎会忘了,她的枕边人,乃是天子,乃是皇帝。
乃是这天下最凉薄之人。
“陛下还未给这孩子赐名。”上官熹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怀中的孩子。
“他是大齐的嫡长子,朕自然要多费些心思斟酌。”永熙帝平静道,好似那将上官氏一族贬斥出京的人不是他,将上官溯押入诏狱的人也不是他。
“臣妾日思夜想,只觉得一字合适。”
“哦?却是何字?”
“谛。”上官熹道,“谛者,审也,慎也。”
“不错,谛乃明理之意。”永熙帝锐利的眼光落在上官熹的身上,“阿熹,你又明白了什么道理?”
“雷霆雨露,具是君恩。”上官熹跪了下来,永熙帝却是一怔。
上官熹此人,太过骄傲了,永熙帝曾特赐她免跪拜之权,以示荣宠。如今的她,却屈起双膝,对迫害自己族人的冷血之人下跪。
“谛者,也常为佛门之言。佛说四圣谛,苦谛、集谛、灭谛、道谛,此孩儿生时降百年难逢之大雨,恐生有灾祸相伴,臣妾愿将其寄寓佛门,保其平安。”
刚满月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此转折,他只是看着自己母亲的面容,在温暖的怀中咯咯地笑出了声,他伸出幼小的手想去触碰上官熹的头发、脸颊,上官熹几乎是狠心地偏过头去,扬起了下巴。
她只怕她一低头,看着那孩子的面容,便再也狠不下心了。
“你要将他寄寓佛门?”永熙帝神色莫名,“阿熹,你可想清楚了?”
上官熹当然不忍,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的孩子不过满月,她怎舍得与其分离!?
可她知道,永熙帝心中最忧惧不安的,也无非是这个孩子。
上官氏权势遮天,他日这孩子立为太子,外戚势胜,怎能不叫永熙帝寝食难安。
故此次边地叛乱,上官溯入诏狱,恐怕也少不了永熙帝的手笔。
她当然想陪伴自己的孩子长大,那是她怀胎十月,沥干心血几乎在鬼门关走上一遭,才抱得的孩儿,她怎么忍心......可永熙帝多疑,上官溯此劫难逃,若非出此下策,上官氏一族怕是再无转圜余地。
于是她亲手将自己的孩子送入佛门,与自己的骨肉生而不得相见。
她的宿命很早便已有了定论,她是上官熹,她是上官一族的女儿,她永远不能为自己而活。
“你既心意已决,朕也不便多言,这孩子,便叫作李谛,五月后送往普渡山昌宁寺,由慧无禅师抚育,以驱其身侧邪崇。”永熙帝转过身去,他好像轻叹了一声,又好似没有,那声音太轻,连上官熹也听不分明。
“阿熹......你不要,怨恨朕......”
他的目光落在那辉煌的龙椅上,光影将他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
直到上官熹叩首拜别,走出乾清宫,他也未曾看自己的孩子一眼。
帝王家,何来父子,又何来父子之情。
......
“后来我寄寓昌宁寺,与慧无禅师诵经拜佛。”李谛的声音很轻,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夜风吹散,“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那时,我或许当真信了那八万四千佛。”李谛哂笑一声,他笑自己,也笑这世事无常,“我整日跟在慧无禅师后头,敲木鱼,诵宝经,闲来无事便于弥勒佛前大睡一场,师父称我为殿下,可我却觉得,我只是师父身后的一个小沙弥。”
“直到我见到她,那年我六岁。“李谛叹了一声,“我不认识她,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六年,整整六年,我和她都未曾相见过一面......”
......
手指间传来一阵温热的痒意,时年六岁的李谛拿开遮阳的芭蕉叶,悠悠哉伸个懒腰,睡眼惺忪地瞧着正舔舐着自己手指的狸猫缘喜。
“缘喜,是师父叫你来喊我的吗?”李谛笑着揉了揉缘喜的脑袋。
太阳已近西山,普渡山头的余晖与云霞并起,几只飞鸟掠过,一声暮钟响起。
“原来都已近傍晚了,这一觉睡得太安心。”李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埃,转身对着面前笑呵呵的弥勒佛拜了一拜,“弟子谢弥勒菩萨赐好眠。”
到底是孩子,佛陀身前也会嬉笑怒骂。
李谛本打算走了,可他起身时,余光却瞥见了弥勒佛像旁的一个身影。
李谛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那站在弥勒佛像旁的女子一身青衣,约莫二十来岁,不饰珠钗,却无端一身贵气。
那女子一直在看着李谛。
那是上官熹。
李谛还以为是来敬香的香客,遂朝上官熹行个礼,道:“施主,时候不早,弥勒菩萨也要歇息了。”
上官熹笑了,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的脸上,将她鬓角的白发都照得熠熠生辉。
她才二十六岁,便已长出了白发。
上官熹看着李谛,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她颤抖着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缩了回去,她想抱一抱他,可她又怕他会害怕。
她只能这样看着他,再多看他一眼。
一滴眼泪骤然滑过上官熹的眼角,她的笑是那样的苦,那样的牵强。
原来再漂亮的人,伤心的时候也是这般狼狈。
“你......你过得好吗?”上官熹轻轻地问着,她怕声音也惊扰了这个孩子。
李谛不知所以,但他觉得面前的人甚是亲切,于是他笑道:“我过的很好呀,师父对我很好,师兄们也对我很好,还有我最喜欢的缘喜......”
李谛咿咿呀呀地说着,年幼的孩子总是不知道疲累,他一会儿说缘喜温暖的皮毛,一会儿说天上的云,湖里的鱼,一会儿又说有滋有味的素斋,那样的自由畅快,在宫里是全然见不到的。
上官熹就静静地听着,李谛说到兴高采烈时,她便含笑点头,余晖照耀在他们的身上,那一刻,他们便好似一对寻常的母子,在夕阳下闲话谈天。
没有阴谋,没有权衡,没有无可奈何,上官熹就这样笑着听着,李谛便这样笑着说着。
要是时间停留于此刻,那该多好。
“殿下,殿下——”慧无禅师的声音传来,李谛蓦地回头,便看见了自己慈祥的师父。
李谛睁大了眼睛,冲慧无禅师招了招手:“师父,我在这里!”
“施主,师父叫我回去了。”李谛有些不舍地对着上官熹拜别,“你或许是我的、我的......有缘人!师父常说有缘人,我很喜欢你。”
夕阳下,李谛明亮如水的眸子看着上官熹:“你还会来看我吗?”
上官熹哽咽了声音,她不想在李谛面前落泪,可她在那一问之中,泪如雨下:“会的,会的......”
“阿母会来看你的......”这一句话太轻,李谛没有听见,“我的孩子......”
慧无禅师走到了李谛身边,他向上官熹行了一礼,神色有些复杂:“施主,天色不早,老衲便先带殿下回去了。”
上官熹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在最后一刻,她伸手抱了抱李谛,抱了抱这个自己阔别六年的孩子。
当年在自己怀中幼小的孩子,竟也长得这般高了。
“阿谛,阿谛。”
“你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李谛不知为何,他竟也落下一滴泪来,落在了上官熹的衣襟上。
他不禁问道:“施主,我们曾经见过吗?”
上官熹泣不成声,慧无禅师叹息一声,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人心终究非草木。”
“施主,若有缘,可常来昌宁寺敬香。”
“多谢,多谢。”上官熹哽咽道。
慧无禅师终于牵起李谛的手,走下山道。
夕阳渐散,夜色渐沉,借着微弱的灯火,李谛回头看了一眼。
上官熹还站在那里,灯火中对他回以一笑。
李谛怕黑,可这一刻,他却觉得黑暗也没什么可怕。
因为总有那样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后,总有那样一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他,好似不管他身处何处,都有人会为他默念平安。
心有所念,不惧鬼神。
......
“她说,她会再来见我,可她食言了。”李谛道,“那时我还不知道她便是我的母亲。”
“可当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
永熙十一年,西北战事旋起,朝中竟无一良将可挡,情急之下,有臣子上奏启用上官溯,永熙帝初时责斥,后迫于无奈,竟也应允。
后上官溯平息西北之乱,亦葬身沙场,永熙帝复其爵位,封靖逆侯,以王公之礼下葬。
半年后,皇后上官熹伤心过度,竟也相继离世。
皇后仁慈,宫中多念其恩德,举国哀悼。
昌宁寺属皇家寺庙之一,逢皇后逝世,自然也要大兴法事,为其祈福相送。
李谛独坐山头,夕阳还是那般的夕阳,飞鸟仍是那般的飞鸟,年年岁岁晨钟暮鼓,只是那曾含笑凝望着他的女子,终究是不会再来了。
李谛看着那缭绕的香火烟雾,几乎在山岚间撕裂开一道缝隙,似要高飞远上,寄给长辞的故人。
他想,诵经拜佛的声音,她能听见吗?那自己心中的话,她又是否能够听见呢?
如果他再唤上一声“阿母”,她又是否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再将自己揽入怀中?
一朵如雪般的白绢梨花在天云中飘荡,最终缓缓落至李谛的身前,李谛伸手接住了它。
永熙帝下旨道,皇后生前最喜欢的便是梨花,因此葬仪也用白绢梨花,以表哀思。
一朵雪花落于白绢梨花上,几乎与其融为一体,一样的洁白,一样的无瑕,却又一样的寒凉。因为李谛知道,他再也回不到阿母温暖的怀抱。
就算往后年年千树万树浮冰坠雪,也不会再有那样一个梨花盛大的春天。
一滴眼泪坠落在白绢梨花的花蕊之上。
这年李谛八岁,却已早早尝遍人间至苦,生离又死别。
......
两日后,昌宁寺来了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那是位女子,她身上满是血痕泥污,头发因血垢而凝结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面容。满身泥泞尘埃之中,只能看出那一对深沉的眸子,不时闪烁着憎恶与愤恨的仇光。
慧无禅师为人慈悲,见这女子受伤不轻,遂请她暂居寺庙,自己为其医治。慧无禅师刚将其安顿好,走出房门去取药材时,那女子却已跑了出去,不知所踪。
“南无阿弥多婆夜——”偏殿中,李谛跪于如来佛前,闭目念着《往生咒》,“哆他伽多夜——”
他已跪了两天两夜,这样小的孩子,眼里却尽是心身疲惫的血丝。
“砰!”偏殿的门被推开,寒风随之席卷而来,李谛因这寒意,不得已从咒文中分出神来,看向殿外。
那满身泥污的女子望着李谛,她有一瞬间的怔神,片刻过后,泪如雨下。
她向李谛跪了下来,她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殿下。”
李谛不认得她,他只哑着嗓子道:“我不是殿下。师父给我起了法名,我叫无着。”
佛家语,无着,无所羁绊,亦无所执着。
因此偌大天地间,心无拘束,来去自由。
“不、不!”那女子摇了摇头,她站起来上前几步,激动之下拉住了李谛的臂膀,“殿下,殿下,您不属于这里,也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殿下!”
“殿下要记住——”那女子闪烁着的眼睛,紧紧盯着李谛,“您是大齐的嫡长子,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孩子——”
“您应当是东宫储君,当是这未来的天下之主!”
李谛后退了一步:“我不想做殿下,也不想做储君,更不想做天下之主......你究竟是谁?”
眼泪将泥泞冲刷而下,那女子伸手抹去面容上的血垢,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那分明是皇后上官熹的贴身侍女——上官月!
“殿下不认得奴婢,没有关系,奴婢是贴身侍奉皇后娘娘的人,不过一切都不重要,您只需要记住,奴婢是代娘娘伸冤而来!”上官月说到此处,几近咬牙切齿,李谛第一次见到如此触目惊心的恨意。
“你......你说什么?”
“殿下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您从小便被送到昌宁寺,与娘娘生生分离数载之久?为什么您的父亲,大齐的皇帝从未关心过您只言片语?为什么娘娘贵为大齐皇后,却连见您一面都需小心翼翼?”
“为什么殿下您的母族上官氏煊赫一时而今门可罗雀?您的舅舅上官溯为什么战死沙场、娘娘这般刚强的人却又为何‘伤心’自尽!?”
一句又一句尖锐而饱含恨意的问题,仿若一下又一下振聋发聩的鸣钟,震颤徘徊于李谛青稚的心间。
“殿下,您还太小,可若此时不说,便来不及了......”上官月紧紧握住了李谛的手,“奴婢会告诉您所有的一切,所有......”
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一朝揭开,痂痕之下却仍是血肉淋漓的伤疤。原来伤痕从未痊愈,只是有人用脂粉粉饰,用锦衣遮掩,到头来已成了腐肉烂疮。
李谛愈听愈心惊,愈听愈悲凉,愈听愈愤怒,恨意在他的心中埋下了幼小的种子,那些恨意将以他的血肉为食,占据他的心灵,侵夺他的身躯,终有一日,那些恨意将破土而出,他也将沦为恨意的行尸走肉。
无着,无着,慧无大师早早料到,于是给他起名无着。他希望李谛能够放下,可终究是事与愿违。
正在此时,山下传来一阵异动嘈杂之声,上官月知道,那是前来捉拿自己的追兵。
“没有时间了。”上官月咬了咬牙,只能将最后的故事一言带过,“殿下,你要记住,娘娘之死,与湘妃、与那东厂提督阎如风都脱不了干系,而真正辜负娘娘的,便是高堂之上的那位陛下,他疑你、惧你、不过满月便将你弃之不顾!他不是你的父亲,而是与你不共戴天的仇敌!”
“你要记住他们,你要记住他们每一个人,无论是陛下,还是湘妃,还是阎如风,还是每一个落井下石作壁上观的同谋者,你都要记住他们的面容,记住他们的罪孽,你要记住每一个仇敌的名字,记住每一滴上官氏与娘娘所流的鲜血!”
“你要记住,你是娘娘的孩子,你才是天下共主!”
兵甲碰撞之声越来越近,几乎已近殿外,上官月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在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她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包裹。
她全身都是伤痕血污,唯独这个包裹干干净净。
上官月掀开包裹的锦帕,帕中放着的,乃是一只长命锁。
和田玉,莲花纹,五彩丝。
上刻八字——“无病无忧,平安顺遂”。
“这是娘娘自您出生那日起,便早早备下的长命锁,可惜娘娘一直未有机会给您。”上官月轻柔地抚摸着那只长命锁,她轻轻地牵起五彩丝,将其系于李谛的脖颈间。
“我所说的话,终究只是我的不甘。”上官月望着李谛,她伸手抚了抚李谛的面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有一瞬间,李谛几乎从她身上看见了上官熹的影子,“娘娘从没说过这些,娘娘想念您的时候,只时常念着一句话——”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娘娘去了,我也要随娘娘去了,我们都不能陪伴殿下了。往后的路太长,太寂寞,但您终究是得一个人走。但愿有同心戮力者能与您相伴,但愿您也能寻到心心相印之人——”
上官月松了口气,她似乎要把心中的郁结、不甘,把那折磨得她几乎不成人形的恨意全部吐散出来,遗留在这污浊的人间。
“殿下,您要长命百岁。”
“砰!”殿门被冲撞开来,甲胄之士持刀提剑,在佛前贸然行凶。
一阵巨大的无力感与惶然包裹着李谛,他紧紧拉住上官月的手,不住地摇着头:“不要、不要......”
上官月笑着,她笑得温柔,却毅然决然挣脱了李谛的手。
下一刻,她从袖中拿出匕首,转眼之间寒刃出鞘,匕首已抵在她的脖颈之间。
上官月看着那些将自己紧紧包围的兵胄,看着那些森寒的刀剑,她却并不觉得害怕。
外头的日头极好,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许多年前的某一日,也有那样好的阳光,那时的上官月还没有名字,她就如同现在一样,满身赃污地蜷缩在街边,忍受着饥饿与寒冷的折磨。
大雪落了下来,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可下一秒,一件温暖的皮裘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惊诧地抬头,却见一个女孩撑着伞,对自己伸出了手。
那时的上官熹背后是万丈阳光,她笑着对自己说:“天太冷了,你跟我回家吧。”
回家,回家,从此一个满身污浊、无依无靠的乞儿,就这样有了家,有了名字,从此世上便多了一个上官月。
时隔多年,上官月看着那样好的阳光,她似乎又看见了上官熹的身影,她似乎正像从前那样对自己伸出手来,笑着说道:“阿月,我们回家吧。”
上官月笑了,她笑得开心,笑得开怀,像是要把一切烦恼与忧愁都忘却。
她对着那天光万丈,轻轻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刀刃划过脖颈,生命逐渐流逝,她似乎听见耳畔李谛的一声哀吼,可她的眼前逐渐模糊,万事万物都逐渐消散。
闭上双眼前的最后一刻,温暖的阳光包裹了她,上官月含笑心道:
等一等我,阿姐,我们......回家......
......
“如来佛前,她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李谛的眼睛被如水的月色照得晶莹,像是些微泪光,可很快又消失不见,又或许只是小春看错了,“我从此再也念不下去那些佛经,再也无法安心去拜那漫天神佛。”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人生八苦,只需尝得一样,便再也不得安宁。我才知道,这世上最锋利、最足以致人死地的武器不是利刃长剑,而是恨。”
“生恨则造业,毁灭他人,亦毁灭自己。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疯魔了。”
“自八岁起,我心中便有了恨。直至我十四岁回宫,其间、其后多少阴谋机关算尽,多少背叛忘恩负义,我见过太多的人心,最后只觉得恶心。”
李谛拿起神道碑前的那枝梨花,在手中端详了片刻:“我可以容忍很多的罪孽,但是小春,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一瞬间,一股寒意自小春脊背窜起。
他的直觉没有错,因为下一秒李谛便从那悲伤而惘然的情感中脱身而出,梨花被他踩在脚下,匕首从袖中出鞘,森寒的刀尖狠狠抵上了小春的心脏,皮肉渗出的血顺着刀尖坠落在地。
那方才还如水般沉静的眼睛,转瞬之间却满是癫狂。
黑夜之中,李谛的唇珠却越发殷红,他唇角一弯,便蓦地流露出些许诡秘来:“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小春,你又是为什么,要来骗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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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就算往后年年千树万树浮冰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