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欲长生,人亦爱其家,舐犊之情,伦理之天然也,奈何以千数垂髫小儿之血肉,寻飘渺无踪之蓬莱?......圣上远虑,定分忠奸是非......畴昔以儒为尊,而今佛老方盛,口诵虚无之言,外行诡吊之事,以灵魂转世之妄念,丹鼎符箓之诡事,上欺圣听,下误黎民,臣窃为不齿......”
魏兰庭自摔伤了腿,行动不便以来,整日在马车中,只知闭着眼睛,来来回回地吟诵这一篇文章,他气息衰微,可却字字句句却掷地有声。
“屏佛老,退小人,弃权阉,则社稷为之一振,苍天为之一改。圣上圣明,自有断绝。臣惶极恐极,再拜陈言......”
“这是什么意思啊?”李有余听了许多遍,也没听明白,他悄悄地低声问何田田。
何田田也没读过什么书,但他自小待人接物,是能听懂一些的。他哼了一声,道:“他念的啊,是他那县丞老子写的一封奏章,听说那时候,还上了那个......叫什么,‘邸报’。”
“什么是邸报?”李有余不懂。
“就是几张薄纸,上面写着皇帝的旨意、大臣的奏章之类的东西,跟我们这种平民百姓没什么关系,反正也是看不懂那些大人物的事。”何田田道,“可他爹小小一个县丞,还敢上书万岁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可他爹给万岁爷,又写了什么呢?”李有余还是不解。
“你都笨死了。”何田田翻了个白眼,“当今的万岁爷啊,崇佛向道,就是喜欢拜佛,拜那些什么元始天尊,修身炼丹,大兴法事。你还记得几年前,万岁爷要修一座祭天坛,那木头不就是从你们浙江运来的吗?”
“是有这事,我爹爹还被征派去了呢。”李有余点点头。
“要是只修天坛,养些秃驴道士,那也就算了。”何田田压低了声音,“可是现在的万岁爷,三十五岁登基,那在位都二十九年了,你想你到了这年纪,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李有余想了想,道:“想天天是玉米面馒头就咸肉。”
何田田给了李有余一个爆栗:“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古稀之年,当然是想活得更长啊,更何况,那是皇帝,是天子啊!万岁爷整日拜佛修仙,也没见身体......那个......那个,好转。”这最后两个字,何田田说的轻得不能再轻,以至于李有余都没听清楚。
“所以啊,有个道士就给万岁爷提了个建议,说要用九百九十九名小孩子的血,炼成一枚回天丹。据说吃了,就能长生不老呢。”何田田说得有鼻子有眼。
“九百......九十九个小孩子的血!这么多,只换他一个人......活得长吗?”李有余震惊得无以复加。
何田田斜着眼看他:“谁让人是万岁爷呢。低三下四的贱命,哪里能比得上金尊玉贵的圣上的一根头发丝呢?”
小春默默地听着,听见这话,不由得深深看了何田田一眼。
“这话呀,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若是进了京师,那是一个字也不能说的。京师那地方,全都是些锦衣卫、东厂太监,你随便说句话,一不小心就要被拉去砍头的。”何田田道。
李有余被吓得一凛。
“至于他爹写了什么......”何田田一直以来都是很刻薄的,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有些真心实意,“他爹劝皇帝不要相信那些秃驴和道士,不要杀那么多的孩子,不要求长生。”
“皇帝听了吗?”李有余问。
何田田看了眼魏兰庭,然后又偏过头去,答非所问:“你说呢?他现在不是在这里了吗?”
这次连李有余都能听得明白。马车内一阵静默。
小春突然想起一件旧事。在楚府的时候,楚鸿飞也搜罗过一批年幼的,莫约三岁至八岁的孩子,后来据说送给了宫里的太监。那些孩子,想必就是用来给皇帝炼丹的祭品。
命不由己,他们,我们,都是贱命一条,不值一提。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一时间马车内只剩下魏兰庭疯疯癫癫的痴语,“为万世......开太平......”
太平,是王侯将相的太平。
盛世,也不过是歌舞升平的荣华幻影。
生如蝼蚁的人,何敢求这些渺远的虚玄。
但也总有一天,蝼蚁会聚沙成塔,千里江堤溃于蚁噬,又或者这蝼蚁中的一只,会不断地向上攀爬,跃龙门烧尾褪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时的小春还不知道,自己会走向何方。他只是在想,天理不公,善无善报,祸害千年,想要活命,只能同流合污。
想要保全自己,或许财与权,才是最好的护心镜。
......
京师顺天府,皇宫。
九重宫闱,朱墙黄瓦,白玉作阶,皇威凛凛,乃是这普天之下,最尊贵威严之地。
乾清宫中跪着两人。一人约莫五十多岁岁,身形肥胖,有如发过了头的白面馒头,一双细眼挤在肉中,看起来倒有些可笑,可宫中谁都知道,那双细小的眼睛,实际上蕴藏着最狠毒的城府与心机。他乃是当今的宦官头子,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福。
跪在刘福身边的另一人,年纪估摸着要稍年轻些,三十多近四十左右,身形劲瘦,面长而窄,颧骨外扩,直鼻方口,样貌甚是干练,只可惜他是下三白眼,左脸上还有一道短刀疤,平添了凶狠戾气。貌如其人,此人性情也是阴险毒辣,乃是当今唯一能与刘福分庭抗礼的司礼监二把手,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傅东海。
刘福挤着笑,谄媚地跪地叩首,高呼万岁:“圣上承天之佑,福寿永昌,如今九百九十九名童男童女已陆续入京,不日便能行祭天之礼,奴才斗胆恭贺圣上,以皇帝之尊,加仙人之位,天上人间唯圣上独尊。”
他说完一番肉麻的话,再拜叩首。刘福体型太胖,仅这两下动作,他便累出了一身的细汗。
那坐在龙椅上,背靠金漆雕龙屏风,一身龙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当今的皇帝永熙帝。大齐国姓为李,永熙帝尊名为李崇明。只是那时为避讳,任谁也不敢称皇帝名讳。
永熙帝年事已近七十,近来听信道士谗言,屡屡服用丹药,眼见得精神越来越不济。他靠在龙椅上,原只是半眯着眼,一边养神,一边听着刘福回话,可刘福这话着实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地上皇,天上仙,何等尊荣。
永熙帝龙颜大悦,浑浊的眼睛也睁开来,一挥手,道:“刘福,你说得很好,朕要赐你黄金千两。”
“奴才斗胆,昧死只求圣上赏赐一物。”刘福又深深拜了下去,他竟不要这黄金千两。
“哦?是什么物件?”永熙帝问道。
“奴才想求的,是圣上身边随便一件物件。纸墨笔砚,只要是圣上赏的,奴才都感皇恩浩荡。”
“随便一件物件?刘福,你不要黄金千两,缘何要朕身边的物件?”永熙帝很是好奇。
刘福谄媚一笑,他一张肥脸上,都挤出了沟沟壑壑:“奴才揣度,圣上修仙得道,不日位列仙班,加天上至尊,身边物件跟圣上久了,自然也沾染了仙气。奴才愚笨微贱,世俗中人,哪里敢肖想求仙问道,只想求得圣上洪福仙气庇佑,那真是奴才想也不敢想的福气了。”
“哈哈哈!”永熙帝被他奉承得精神一振,刘福这把拍马屁的功夫,可谓登峰造极,当世之人无人能望其项背。
只见永熙帝褪下手腕上一串珍贵串珠,丢给身边的婢女,婢女会意,恭恭敬敬地将手串捧至刘福身前。
“刘福,这伽楠十八子,便赏赐给你了。”
刘福喜不自胜,低头双手接过手串,高唱“谢主隆恩”。
这一来一去的奉承,永熙帝也有些乏了,他看了眼傅东海,道:“傅东海,你若无事禀报,便同刘福一起退下吧。”
傅东海先前一言不发,此刻却跪地叩首,道:“奴才有罪,还请圣上责罚。”
这傅东海办事向来最让人放心,永熙帝奇道:“哦?你何罪之有?”
“奴才所犯之罪,共有两件。”傅东海嘴上这样说,可他那张严酷的面容,却冷静得很,“这第一件罪,乃是自那浙江省绍兴县县丞魏安,公然忤逆皇恩,大逆不道,抄家斩首,大快人心。可自后仍有愚众辜负皇恩,屡屡叛逆,殆误圣上修仙大业,近日来已捕得十二名御史、给事中,明明为风宪之官,却妖言惑众,诽谤朝廷,罪大恶极,悉已仗责流放。”
“可奴才近来探得消息,愚众气焰不减反增,甚至蔓延至朝廷上上下下。奴才得到消息称,六部尚书侍郎、各寺正卿、六科给事中、十三道御史乃至清正之翰林院,皆有人暗中谋逆,欲阻圣上不世功德!”
此话一出,永熙帝当即震怒。永熙帝一心求仙问道,自以为能得道长生,位列仙班。永熙帝年轻时总能听得三分劝诫,不至过分,百姓还得以过活。可他年纪渐老,越来越冥顽不化,大兴土木,大增徭役,年年修祭天之坛,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数不胜数。他还任用和尚道士,赠与一品二品尊贵之官职,听信谗言,屏退贤良。
如今永熙帝要用九百九十九名童女童女,为自己炼一枚成仙的“回天丹”,早已引发众怒,可他却一意孤行,只命身边东厂、锦衣卫抓捕谏诤上书的贤良之士,镇压民间反抗,如今这番局面,也不足为奇。
“还有这等事!速速将这些谋逆之人,关入北镇抚司,定要审出背后主犯!”永熙帝拍桌瞪眼,他浑浊的双眼中,尽是血丝,这哪里有凛凛的帝王之气,分明就是一个垂垂老矣,无力回天的老者。
“奴才一罪,正在于此。奴才得知消息,深觉事态紧急,不急回报圣上,只能先派出东厂人手,监视谋逆之徒,静待时机。奴才欺君之罪,不敢求圣上宽宥,还望圣上责罚。”傅东海长跪不起。他话里说的是请罪,可分明却是在邀功。
身旁的婢女为永熙帝顺着胸口,他才稍稍平静下来,道:“傅东海,你做得好,待那些谋逆之徒全部露出马脚,你知道如何做,也不必扰我清修。”
他这话,是要全权交由傅东海处置了。古往今来,宦官做到这等地步,实属少见。
“奴才谢圣上隆恩。”傅东海眼底闪过微光,随后道,“奴才之罪二,也要求圣上降罪。”
“这第二罪又是何事?”永熙帝问道。
“修筑祭天炼丹之坛的事,圣上不嫌奴才愚笨,交由奴才负责。那祭天之坛原本欲修筑九百九十九阶白玉阶,臣异想天开,自作主张,想请圣上改九百九十九阶,为整整一千阶。”傅东海道。
“九百九十九是好数字,缘何要改?”永熙爷不解。
“只因奴才近来总是做梦,梦里有一位神仙,对奴才说,你主子本是天上玉帝,为修为精进这才下凡历劫,如今时候已到,该当重新位列仙班,重归天帝之位。可你这奴才,只建九百九十九阶,这是什么道理?”
“奴才惶恐,忙问那神仙缘由。那神仙说,天上白玉京,乃神仙居住之所,其阶梯为一千阶,踏满一千阶者,得道成仙。你却只修九百九十九阶,怀的是什么心思?”傅东海此话说得玄之又玄,真是满嘴诡话,毫无边际。
“奴才愚笨至极,差点要耽误圣上回归仙班,乃是大罪,因而求圣上责罚!”
永熙帝听他一番话,却分毫不觉生气。永熙帝心中,也有些信以为真,真以为自己原为玉皇大帝,下凡历劫,他喜不自禁,大笑三声,道:“傅东海,你起来吧。你能与神仙通梦,也是你的机缘,何罪之有?待你修好一千阶祭天坛,朕还要大大地赏你!”
傅东海拜倒下去,高唱道:“奴才不敢当,奴才只愿圣上一统天人二界,如愿以偿。”
永熙帝被刘福、傅东海二人一番谄媚吹捧,眼前好像当真浮现出自己重回天庭,一统仙人的盛况,他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他伸出枯木似的手臂,好像真的触摸到了眼前的幻觉,他口中喃喃道:“朕,乃千秋万载,天人一帝......”
刘福、傅东海以及大殿内侍奉的数十人等,皆跪倒叩首,齐声唱道:“圣上乃千秋万载,天人一帝!圣上乃千秋万载,天人一帝!......”
千秋万载,天人一帝。而这“千古一帝”的江山,正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
待出了殿门,刘福与傅东海并肩而行。一个胖而矮,一个高而瘦,一个满面堆笑,笑里藏刀,一个神情肃穆,道貌岸然。
“傅公公的七窍玲珑心,咱家真是佩服得紧。”刘福双手揣在袖中,笑道。
傅东海目不斜视:“刘公公自谦了。千两黄金掷地的气魄,傅某钦佩至极,想必江南商帮送来的白银,真如流水。”
“无奸不商嘛,江南商帮想请咱家帮些小忙。”刘福满脸堆笑,“只是可惜他自个儿没福气,叫盗贼灭了满门,哎,也是可怜人呐。”
刘福作出一副叹息的样子,不知情的,当真以为他生了慈悲之心。
傅东海也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他一笑,脸上的刀疤便跟着一起抽动,有些狰狞骇人:“傅某与刘公公同为服侍圣上的人,更应当齐心协力,可莫要叫旁人钻了空子。”
“你我本无罅隙,又何来空子可钻呢,傅老弟?”刘福这话,说得不能再亲热了。
傅东海向刘福拱了拱手,道:“有您这话,傅某便安心了。府中有事,先行一步。”还未等刘福回应,他径自向前走去,只留给刘福一个背影。
刘福脸上的笑僵了下,他的徒弟小德子迎了上来,先是为刘福披上裘袄,然后捧上一个暖炉递给刘福,刘福没接,他冷笑着啐了一声,盯着傅东海的背影,低声骂道:“他姥姥的,什么东西。”
小德子连声符合:“他傅东海是什么东西,也敢在师父面前耍威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师父您可别同他一般见识,他......”
“小德子,你可别搁师父这儿拍马屁。”刘福缓过劲来,接过暖炉,拽紧裘袄,向宫外走去,“他也还真算个东西,有些手段,你师父未必就能更胜一筹。”
“不过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师父多吃了十年的饭,可不是吃到狗肚子里去的。”走过宫门,一架软轿正停在那里,等着刘福。
“你师父我呀,见招拆招呗。到最后,也还有底牌的呀......”
......
四川某县。
“幺儿,幺儿,我的幺儿啊!”一名中年女子紧紧地拽着那幼儿的手,那不过五岁的幼儿也哭着喊着,拉住娘亲的手不放。
“官爷,官爷,我们家是清白人家啊,世代务农,从不忘本,赋税年年交足,从没一点拖欠啊官爷!您就发发慈悲,放了我家幺儿吧,小的给您磕头了,磕头了!”一名男子跪在地上,不住地向抱着那幼儿,往外扯的官兵磕头。
为母则刚,那中年女子的力气,竟在一瞬间比官兵的力气还大,官兵来了气,一脚将那女子踹开,啐了一口浓痰,道:“你他娘的,万岁爷要用你们家孩儿祭天,那是你们家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祖坟都冒了青烟了,还敢在这里推三阻四,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说完“刷”的一下,将腰间配刀抽了出来,森寒的刀刃不住挥舞示威:“瞧见了吗,爷爷这口宝刀,你们谁想试试吗?”
“娘,娘!我要娘亲,我要爹爹!呜呜呜......”那孩子的哭声,真是催人泪下。
中年女子霎时间泪如雨下,嘶声力竭:“你们、你们难道就没有孩子吗?!你们这群畜生,畜生!”
那官兵眼冒凶光,他挥刀劈下,正砍在那女子的脖颈,那中年女子登时血如泉涌,脖子断了半截,倒在地上,没有半点生气。
可她直到死时,也依然没有放开,拉着自己孩子的手。
“婆娘,你别吓我,你醒醒,别吓我......”男人一瞬间呆滞了,他扑到妻子的尸体前,他伸出手,尽力地去捂住伤口,想堵住涌出的鲜血,可他除了沾染满身的鲜血,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看到了,这就是违抗官府的下场!”那官兵草菅人命,却耀武扬威。没了女子阻拦,那官兵轻松抱起幼儿,要将他送给官府,不日送抵京师祭天。
男人呆坐原地。
他耕地,做农活,他婆娘纺线纺纱,他们的幺儿,是十里八乡最聪明伶俐的孩子。他夫妻二人攒够了钱,本想明年盖一所新房,再送他们的幺儿去学堂。幺儿那么聪明,将来说不定还能考个秀才,做官老爷。
无数个日日夜夜,男人累弯了腰,女人熬红了眼,可他们相视一笑,并不觉得疲惫。因为相信,凭借着他们的辛劳,他们一家三口,会过上好日子的。
他从未想到,在一瞬之间,所有一切便破碎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官兵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看着躺在地上,不能瞑目的妻子,他听着幺儿远远传来的哭声,在那一刻,他牙关紧咬,双目充血。
他飞奔一般,拿起屋内的锄头。
他是一个懦弱的人,他谨小慎微,他与人为善,他质朴淳厚,他是大齐最典型、最普通、最渺小的农夫,他习惯压迫,擅长顺从,不到万不得已,他会一直表现为一只沉默的羔羊。
直到忍无可忍,万劫不复。
“啊!!!”他大叫着,他像一个怒发冲冠的勇士,拼命地扑了上去,他高舞着手中的锄头,向那官兵挥去!
那官兵听见风声,他惊恐回头,道:“你要做什么......刁民,刁民!”
“噗嗤!”“噗嗤!”
两柄刀刃从左右刺出,正中男人的左右腹,将他串了起来,刺了个对穿。另外两名官兵持刀,狠狠地盯着男人。
鲜血溢出男人的嘴角,耳鸣声刺痛着男人的耳膜,可他心中燃烧的仇恨,促使他再向前一步,落下手中的锄头。
“啪嗒——”锄头只差那么一点,就能砍中那名官兵,可锄头,最终还是落到了官兵的身前。
“噗嗤、噗嗤、噗嗤——”
官兵惊魂未定,泄愤似的拿着刀,对着男人乱刺乱砍,在男人身上捅出了十几个窟窿。
男人几乎感受不到疼痛,他饱含仇恨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官兵,他的血液渐渐流失,幺儿的哭喊声越来越渺远,好像在飘荡,飘啊,飘啊,直至漂荡到多年前一个静谧的夜晚,他剁着草料,抚摸着骡子的皮毛,而女人抱着孩子,轻声唱着哄孩子入睡的歌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照我孩儿无忧愁。富贵功名都不求,但愿好梦如今宿......但愿好梦呦,夜夜如今宿......”
......
人群静默悚然,不敢出声。两具尸体在地,无人敢为其收尸。
人群之中,一位异乡人头戴斗笠,脸戴面具,身着儒生长衫。
面具上花纹繁复,依稀可辨认出两个字,左为“太”,右为“平”,合为“太平”。
他静静地看着这场惨剧收场,面具遮掩住了他的神情。他出神地看着满地流淌的血液,直至身边的人群都已散去,他才压了下斗笠,向远方走去。
同月十五日前,陕西省凤翔府岐山县五品县丞,挂印辞官,不知所踪。
这一滴微不足道的小小涟漪,千回百转,或许在将来,会掀起震惊朝野、席卷大齐上下的一场——滔天狂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但愿好梦呦,夜夜如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