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吗?”霍香眼里有了追忆,她望向眼前的虚无,低喃着,“我是不再反感他的靠近了,可喜欢是到底是怎样的,我不知道。”
“那姐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是继续住在燃寨吗?”
若可以,云萝真心希望霍香留在燃寨不再回青苑去,她盼望着燃冠羽能活着庇护霍香,可事实却是燃冠羽的身体不再允许了,她也不愿去想象,一个获得片刻自由的人重新被抓回魔窟,心底又是怎样的绝望。
云萝的担心,霍香明白,但正如她之所以说的,她的命运已然不是她一人就能掌控,死是唯一她能选择的。可她勇气很少也极其有限,在那次**失败后她尝到了死亡的绝望,领略了死去的恐惧,她再不敢死了,这也意味着她不再反抗别人施加给她的命运,不公及摧残。
云萝和霍香待屋里不久,很快燃刃凉回来了,请来了许莱师。
这段时间云萝不打招呼地就跑青苑,去擂台,这次还来了燃寨,照以往,许莱师肯定会说她一顿的,但念及外人在场,这儿是燃寨,许莱师按下话头,打算回去再和云萝说道说道。
燃冠羽的身体极差,虽没到气若游丝的那一步,但唇色惨白印堂发黑,样子看着也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许莱师朝燃刃凉摇摇头,身为大夫的她,也只能交代家属有个心理准备,早些为病患准备后事吧。
燃刃凉见状,一张方脸紧绷得愈发难看。他沉着脸,冷冽的眼刀子扫过候在一旁的霍香,眼神里分别有责怪和怨怒。
是啊,没有霍香,他亲侄儿又怎会落到早死这一下场。
燃刃凉阴沉沉的神情把霍香吓到了,她低着头,脚步一退缩到燃冠羽身后,生怕燃刃凉会气得动手打她。
一只虚弱无力的大手搭在霍香的手臂上,接着握紧了她,似乎想传递给她某种力量,迎接未来的勇气。
霍香抬头,看到了燃冠羽。
他如往常护着她,这让她爱恨交织的内心一时间翻涌复杂,她咬了咬唇,正欲说些什么,燃冠羽此时却转过头去,站了起来,噗通一下跪倒在燃刃凉面前。
“二叔,侄儿有事求您。”
燃冠羽此番举动简直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燃刃凉和燃冠羽毕竟都姓燃,虽说燃刃凉看不惯他侄儿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怒他自甘堕落,负了他大哥对他的期望,可一家人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大家商量解决,何须下跪这种大礼。
燃刃凉力气很大,他大步上前,抓着燃冠羽的胳膊就一把将他提溜回轮椅上了。燃冠羽因有这一大幅度动作所以周身出了虚汗,惨白惨白的脸颊上挂了几颗汗珠,燃刃凉拍了下他的肩,让他有话好好说,他们叔侄间何必谈求字。
“二叔,谢谢你,可这事儿侄儿真就有求于人,二叔,希望你答应我,在我死后,你,你娶了香儿吧。”
此言一出,许莱师几人的目光通通落到霍香和燃冠羽身上。霍香身形一晃,同样震惊异常地看着燃冠羽。
原来,这就是他为她找的出路。
“冠羽,你病糊涂了,二叔扶你进去休息。”燃刃凉刻意回避这个话题,搀起燃冠羽就要带他进屋。
这个决定已经在燃冠羽心中琢磨反复了太多遍,他没有病急乱投医,他想得很清楚!
燃冠羽一把抓住燃刃凉,双腿一软,再次给他跪了下来,“二叔,你单身多年不娶妻,心中是有喜欢的姑娘,是我让你为难,将烂摊子丢给你收拾了。可二叔,我求你可怜我,让我能死得安心些,香儿,是我唯一放不下的人,我不想她再回那地方去,舍不得旁的人有机会欺负她。你是我唯一能放心交托的,二叔,侄子求您,您就看在我快死的份上答应我吧。”
燃冠羽病态的面容加上他下跪的姿态,总会令人心生不忍地去拒绝他。燃刃凉是一个例外,他不会接手一个陌生女人的命运,没这个义务、没这个肚量去负责同他侄子纠缠不清的女人的后半生。
许莱师和云萝三个毕竟是个外人,于是她们找了个借口走远些,不掺入燃冠羽和他二叔间的恳求。
“小萝,你又不听我的话四处乱跑了,等会跟干娘回去,别再到处乱逛了。”
“娘,我知道了,我也是担心霍香姐,所以才来燃寨的。但我还不能跟你回去,我想在这儿多陪陪霍香姐。”
云萝临了转了话头,并不答应立马跟许莱师回去。
云萝大了,许莱师也没有用打来教训云萝过,于是对她是既叹气又劝不得。廿小叶在一旁告知了许莱师可能洛君尘去洪寨找林芜玉的事。
林芜玉于云萝,正如谈雯于许莱师,一听见这个名字,许莱师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回云萝身上,见后者没有当年那样的情绪黯然和哀伤,她暗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她有了行动要赶去洪寨看看,要是可以,她希望她儿子再不和那个姓林的姑娘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小叶,晚些时间带小萝回家,别在燃寨多待。”
“放心吧许姨,我知道的。”
廿小叶招手送别了许姨,他似乎很高兴,嘻嘻笑着看着云萝。
云萝生疑,扭头盯他,“怎么了?”
“云萝姐,刚许姨喊我们早点回家。”
“我知道,怎么了吗?”云萝还是不解。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回家这个词挺好听的,要是大家里也有小家的一份,那就好了。”
“小家?”
云萝起初没理解过来,直至廿小叶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黑眸倒映她的面容,她脸色开始有些不自然,扭头四处张望,一时间有多个假动作,她咳了一下,低道自己得回去看看了,不知道燃冠羽那边谈的怎么样了。
廿小叶看她远去背影,笑了笑,也快步跟上去了。
燃宅内,栽了几棵繁茂的黄杨树旁,燃冠羽几个在云萝和廿小叶两人回来前就已经谈妥了。今晚,燃刃凉会迎娶霍香。
“霍姐姐,你们……就这么决定了?”
云萝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简直戏剧性一般。哪有叔叔娶侄儿喜欢的女人的,燃二叔也能答应?
燃刃凉看云萝一眼,作为燃寨现任的寨主,娶妻一事不能马虎,不过今晚拜堂,实在时间有点赶。他看向霍香,吩咐她照顾好他侄儿,然后就出门去命人操办此事了。
他走后,云萝还是不能旁若无人地和霍香谈心里话,因为燃冠羽还在。
可这事已经决议下来了,云萝再觉得别扭也不能阻止这事。霍香嫁人,尤其能嫁给燃刃凉这种有力量的男人,她的安危和将来,她是该放心的。
“姐姐,那今晚我留下来,在你拜堂前陪陪你吧。”
云萝心知自己手艺不好,帮不了霍香梳妆打扮,霍香嫁人这等人生大事她不想错过,所以留下来是必然的。
廿小叶没有劝着云萝说天黑前要赶回医馆,云萝的要求在情理之中,霍香点头,对燃刃凉叔侄俩的安排,对现在的事情走向,她接受能力虽还强,但也没有太多**想倾诉和表达。
她寡言少语,燃冠羽又病怏怏的时不时咳一阵,云萝和廿小叶对视一眼,皆不知该说什么在当下这种情景下。
天黑后,燃寨早就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片。寨主大婚,按理寨民们都笑口相贺,恭祝此等大喜,可新娘子是霍香,霍香又和燃冠羽有不清不楚的一段,部分燃姓族人口中嘟囔着,明面阻拦燃刃凉办婚事。
“寨主,那霍香就是个祸害,害了冠羽还不够,还想来害您。咱们燃寨的夫人可不是谁都上过的破鞋,别说我们弟兄了,就算走出去,洛寨那些混小子也会看扁我们的。”
当家夫人和寨内的男人们几乎都有过坦诚相见的一段,燃刃凉自是知道这个理,更是知道娶霍香会落人把柄,可能会遭至他和弟兄们不和。然而燃冠羽固执,像中了巫蛊之术一样非逼着他娶霍香那个女人。
燃刃凉望向前方,浓黑的眉毛紧紧纠结在一块,“缓兵之计罢了,等冠羽闭眼,我自会送那女人下去陪他。”
任何害过或间接导致他侄子冤死的凶手,他都不会放过。
燃寨热热闹闹的,大喜的红绸布都高高张挂在大堂廊道,云萝是陪新娘子的,在寨内心灵手巧的几个妇人给霍香打扮齐整后,一顶绣有极为简单花样的红盖头就这么戴在霍香头上,遮住她艳丽的面容。
从后院到前厅的路不短,就那么几条走廊的距离。云萝搀着霍香,一路跟着寨里的妇人们走,心里想着,她的霍香姐终于要摆脱噩梦,再不遭受那些苦楚了。
说是燃刃凉和霍香成亲,可今日用心打扮一番的不止燃刃凉和霍香两个,许是大限将至,又或是想体体面面地出席今晚婚宴,以最好的姿态放心地看着霍香能拥抱一个幸福的未来,燃冠羽今夜穿得很鲜亮。
他将他最好的一身衣袍翻了出来,在廿小叶的帮助下又挽发戴了冠。在明黄色烛火的照映下,他整个人的精神好了不少,脸色不再白灰白灰的,云萝扶霍香进来时,他一双眼尽落在她身上,无论如何也不分开。
大堂突然一时静了,燃刃凉站了出来,上前一步按照红娘指示牵住霍香一只手,然后带引着她,分边站好。一左一右,准备拜堂仪式。
高堂上的灯火通明,燃刃凉没有父母在世,霍香也没有,于是两人拜天地,拜燃刃凉双亲的灵牌,最后在司仪的一声夫妻交拜的呐喊下,二人转身相对,郑重的、缓慢的下腰行了这礼。
礼毕,便是欢庆热闹的闹洞房。
在燃刃凉暗中吩咐下,这本不会热闹真心的环节,有了刻意的喧闹。一群人闹新郎官,热哄哄地与他道日后百年好合等祝福的话语,几个连同云萝在内的女眷,则是负责把霍香送回新房,陪伴着直至新郎官的到来。
一幕假象,一场演戏,全为欺骗燃冠羽,为他能安心合目而出演。
仅剩廿小叶和燃冠羽沉默地作为异类站在大堂里,燃冠羽看了喜庆的宾客们敬酒半晌就唤廿小叶推他回去了。心愿已了,他有些困了,想回去睡觉了。
“燃寨主,我先送燃大少回去了,你们慢慢喝,对了,还没恭祝你和霍姐姐永结同心,天长地久。”
燃刃凉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放在身前道多谢小叶了。
燃冠羽精神看着不错,燃刃凉低头看向他,低语一句等明日他就会带霍香看他。
“二叔,你别担心我,我很好咳咳……”燃冠羽突如其来的猛咳将他要和燃刃凉所说的话打断,燃刃凉拍了拍他后肩,替他顺气,待燃冠羽停下,他笑着,也恭祝他二叔。
“香儿挺好的,二叔你别嫌弃她,如若可以,她也不想那样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二叔,你岁数也不小了,将来要是可以,可要带香儿抱着孩子到我墓前瞧瞧。”
这话,过了燃刃凉能演戏的范围,他应不得,所幸燃冠羽这次也没和日间那样跪下来求他,这让燃刃凉暗暗放下了心。
廿小叶送燃冠羽回房了,燃刃凉捏紧了那只瓷杯,最后饮下一口烈酒。砰的一声杯子稳当放至餐桌后,燃刃凉大步流星离开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去的方向明确,无疑是他的房间、与霍香新婚的洞房。
“霍姐姐,我先走了,你和燃寨主要好好的。”
一声门响,打断了云萝和霍香间的谈话,云萝看着一言不发站在房间中央的燃刃凉,最后和霍香、燃刃凉各说了一句,就走出门去,贴心将房门带上。
云萝一走,这新人的房间就彻底剩下霍香和燃刃凉两个。
霍香顶的盖头是绸布缝制的,透光但不透视。坐在床沿等待男人下一步动作,霍香久久等不来对方掀盖头,唯有几步远处一声接一声的倒酒声传入她的耳中。
这人在喝酒,不想碰她,要借酒灌醉自己?
又一声砰的巨响,沉重的酒坛撞击到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酒水在坛子里晃荡几下,也跟着响起水的荡漾。
霍香缓缓把盖头掀了一小角,瞧见那人正背对着她往嘴里灌酒。右边的木窗没人关上,夜风正通过这口儿进来,吹得帷幔拂动飘扬。
霍香彻底揭了红布扔在床上去将木窗关好,中央的圆木凳有了女主人的落桌,燃刃凉轻掀了眼皮,不带一丝感情地瞥她一眼,然后又当她不存在的继续仰头喝酒。
倒有四碗酒的坛子,很快歪歪斜斜地躺倒一地,一眼数去,竟有七八坛之多。
眼见燃刃凉有了醉意,眼里出现迷茫,霍香将他手中的酒夺了过去,不让他再喝。
燃刃凉没醉,也不会醉。
他二十岁那夜喝的酒可比今天喝得多了,他怎会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