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回守在南州床边,看着他这个小徒弟,嘴里喃喃的喊着爹娘,心里充斥着无力感。
自从进了相府后,他被任务、被命运推动着,云里雾里的走到今天,从未好好审视过自己,真的能为了活命不择手段吗?
皇帝说陆渊坏事做尽,一手遮天,他近不了陆渊的身,不知皇帝的话是否为真?
皇帝说陆成雪刁蛮任性,目无章法,他只看到陆成雪为朋友两肋插刀。
还有南州,率真可爱。春雨,忠心耿耿。
仔细想来,除了陆平,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似乎并没那么坏?可陆平守卫相府平安,似乎也没什么错?
沈复回摸了一把脸,十分想逃走,可他出不去望安城,靖远王早就敲打过他。还有他娘,那凶狠的皇帝说,如果他不配合,他就将他娘接来望安,她娘最讨厌望安。
他原本想过,借陆成雪的势力逃出望安,可出去后呢?难道真要带着他娘一辈子躲躲藏藏?
沈复回想了很多,始终想不出更好的出路。他颓丧的走出南州的卧房,回到自己的。
有位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从身后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道:“别出声,陛下要见你,跟我来。”
沈复回点点头,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依旧是气宇威严,他轻咳了几声,嗅到沈复回身上的酒气,有些不悦,严厉的问:“喝酒了?”
沈复回跪在皇帝面前:“回陛下,只喝了一点。”
“朕看着不像。”
“是为了套话。”
皇帝听完他的借口,当即就原谅了他,皱着的眉头放松了:“起来说吧。”
“谢陛下。”
“这么久了,可有发现?”
“相府守备森严,书房这些地方日夜有人把守,我进不去。”沈复回实话实说。
皇帝不紧不慢道:“让你做这个确实为难你了,不过,你能在相府这么久,已经很成功了,你且耐住性子,等待时机。”
“是。”沈复回答完,又问:“陛下,凌海楼费那么大周章,不可能只为了倒卖一点军粮,对吗?”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道:“说的不错。你这是听谁说的?”
“听说了一些凌海楼的事后,猜的。”
皇帝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目光:“你很聪明。告诉你也无妨,朕怀疑这凌海楼背后之人,想打军权的主意。”
“陛下可有查到什么?”
皇帝确定沈复回绝无可能背叛他,一开始不说,是想看看他的本事。没想到他误打误撞还真留在了相府,那么接下来也该让他知道一点东西了:“今日找你来,就是要说这个。朕派齐玉彻查凌海楼一案,齐玉至今未归,现在需要你去相府,找陆渊跟凌海楼牵扯的证据。”
“万一凌海楼背后不是陆渊呢?”
“不可能,韩子岩是他的义子,朕不信,陆渊不知韩子岩做的勾当?”皇帝语气肯定。
沈复回想到了陆成雪,明明她也想查凌海楼的事,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可能牵扯其中吗?
“陛下的意思是想动军权的人是陆渊?”沈复回有些心惊,丞相做到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要军权做什么?
皇帝的沉默是默认,难怪不惜动用那么多人,也要去相府找证据。
“此事关乎整个大梁的安危,朕把这么重要的事交付与你,你可还有想逃的心思?”
皇帝戳破了沈复回的心思,沈复回有些不自在。自幼苦读诗书,为的就是建功立业,如今这么重要的任务落在自己身上,他又怎么好意思逃?沈复回摇了摇头。
“之前告诉你陆渊作恶多端,鱼肉百姓,想必你也不信,怕是心里觉得,朕疑神疑鬼。”
沈复回之前确实是真的想的,但他不敢承认:“陛下多虑了,大梁这么繁荣昌盛,都是陛下治世有方。”
“好,朕且问你,你可愿为了大梁,与朕一起,找出陆渊鱼肉百姓的罪证。”
沈复回有酒精的加持,曾经奋发图强、报效家国的那股子劲儿又被激发了:“我愿意。”
沈复回又问了其他探子的事,皇帝闭口不言,各司其职才是最好的,就算有一人被陆渊揭穿了,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沈复回从皇帝处回来,久久睡不着,若是陆渊真的为了军权,不惜挑动战乱,他沈复回是绝不许的,作为大梁的百姓,怎么忍心看同胞忍受战争的摧残。
皇帝也真是,若是早早告诉他事情的原委,而不是用威胁的法子,他也不会这么抵触。
这一晚上,心境由苦闷变为豁然,沈复回松了一口气,至少以后再为任务做了不堪之事,不会这么自责了。
第二日一早,南州杀气腾腾的冲进沈复回的房间。
沈复回还在睡梦中,被南州的动作惊醒,一睁眼,一柄断刀就在脖子间。
“好你个沈复回,昨日你故意灌我酒?”
沈复回动了一下,南州的刀也跟着动:“南州,你别冲动,昨日我也喝醉了。”
“撒谎。”南州肯定道。
沈复回继续解释:“昨日看你烦闷,我与学生共饮一杯有什么问题?”
“你套我话?”
沈复回心想,南州昨日喝的那么醉,怎会记得昨日的种种,不会是诈他吧:“我套你什么话了?”
南州不出声。
沈复回知道他必不会真的伤他,便放心下来:“酒能解忧,我就想你轻松轻松,你也太小心了吧。”
“你昨日说你不配科考是什么意思?”
沈复回心惊,他还真记得,可南州到底是年龄小,沈复回觉得他可以应付,支支吾吾道:“你知道的,我不是父母亲生的,养父母去世后,守孝期还没过,就来了望安,昨日酒精作祟,一时情难自禁,觉得自己不配为人,更别说参加科考了。”
南州确实被他的一套理论说服了,仔细想来,沈复回也是可怜人,只因一时善念发作,差点死在相府。他握着刀离开沈复回床边,一屁股坐在房内的凳子上,依旧苦闷。
沈复回松了口气,还好他昨日说的都是一些劝慰之语,否则岂不是露馅了。
他起身,披好衣服,走到他身边:“昨日都借酒消愁了,今日还没想通吗?”
南州犹犹豫豫道:“你读了那么多书,那我问你,父母之仇该不该报?”
“我觉得应该。南州,你不是孤儿吗?”
“我……我又没说是我。”
“好,不是你。但……大梁有律法,若是有冤情,可以报官,切莫自作主张,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南州又沉默了,他昨日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害怕知道自己的身世。
若他真的姓方,那日齐玉说方将军之死有疑虑,陆成雪也说有疑虑。他必是要走上为亲人的复仇之路,可他又不想陆成雪牵连其中,陆成雪是他姐姐,是方姝柔唯一的孩子,所以他苦闷,他不敢直接去见净舟和尚。
“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你若是信得过我,有事尽管来找我,若是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你还年轻,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儿。”
南州抬起头看着沈复回:“昨日之事,还有今日,你别告诉她。”
沈复回笑了笑:“好,我谁也不说。”
同一时间,齐玉一路东躲西藏的终于回了大理寺。
常如景一时以为看花眼了,既惊讶,又忧心的喊了句:“大人……”
齐玉示意他不要声张。
两人悄无声息的进了齐玉的书房。
只见齐玉一条胳膊不能动,深色衣服上的血迹都发黑了。
常如景小声道:“大人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
齐玉道:“去把时青喊来,我有事交代。”
时青到后,担忧的要给齐玉包扎伤口,齐玉拒绝了。
“现在三品以上官员都去了蜀山,正是去查抄相府的好时候,你二人可敢。”
时青跟随齐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道:“敢。”
常如景担忧道:“如果查不到证据,岂不断送了大人的前程。”
齐玉冷笑一声:“放心,没有证据的事,我不做,探子来报,说陆渊的书房有跟魏知的书信往来,她没敢拿走,怕陆渊发现异样,现在正是人赃俱获的好时候。”
常如景道:“大人受伤了,先包扎一下,至于查抄的事,交给我和时青。”
齐玉犹豫了一下,道了声“好。”
时青和常如景带着人马,包围了相府。
陆平出来迎客,看着周围的人马,道:“常大人这是何意?”
常如景道:“奉命查抄相府,陆管家不要挡路。”
陆平道:“陛下和丞相如今都在蜀山,常大人奉的谁的命?”
时青在身后道:“不必与他多言,此人故意在门口纠缠,怕是要趁机毁坏证据。”
陆平不慌不忙的看着时青:“休要血口喷人,我相府行得正坐的端,丞相更是忧国忧民。你在此大言不惭的污蔑朝廷命官,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时青还欲骂,被常如景拦住了:“既然相府清正廉洁,又何必怕人查。”
陆平恼怒的看着常大人:“若是常大人查不出什么呢?”
常如景觉得不对,转头看向时青,想说要不再回大理寺商议一下。
时青喊道:“查不出的话,用我脑袋给丞相赔罪。”
陆平依旧堵在门口,不许他们进来。
常如景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虑了,齐玉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消息,不可能有错。
时青人高马大,一把推开了陆平,其余人等井然有序的进去了相府,陆平由人看管着。
时青和常如景直奔陆渊书房。
一顿翻找,终于在某本书里查到了某些往来信件,可都是别人的。
常如景终于想明白,为何刚才心头总觉得隐隐不对,他拉住时青:“别找了,找不到的。”
时青推开他:“怎么可能。”
他又是一通翻找,找到天黑,才终于放弃。
陆平在一旁道:“常大人可有找出些什么?”
常如景没出声,时青哼了一声,带着人离开了相府,只留一地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