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辞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陆成雪立刻迎了上去,她拉过阮辞的手,就要往外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阮辞站着不动,拂开陆成雪的手,没有昔日姐妹见面那种欢天喜地的情绪,神情甚至有些漠然:“不了。”
“为什么?”陆成雪有些难过,不等阮辞回答,又紧接着解释,“你知道的,我被我爹我关了三个月,外面的消息一点也没有,你是不是来找过我?都怪我,要是我没刺伤李青的眼睛,我爹就不会关我……”
陆成雪话还没说完,就被阮辞打断了,语气依旧冰凉:“没有。”
“什么没有?”陆成雪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一介青楼女子,与姑娘素不相识,去找姑娘做什么,花音姑姑说,有人花五百两见我,我便来了,既然姑娘不是来寻欢作乐的,还请不要戏耍我。”阮辞说完就抬步离开。
陆成雪不知阮辞怎么变成如今这般冷淡模样,但凌海楼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她语气强硬了起来:“阮辞,先跟我离开这里。”
阮辞停顿了一下,仅仅一个月没听过这个称呼,如今听来却如此的陌生,仿佛上辈子的事一样,她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阮辞。”陆成雪又喊了一声,比刚才声音大些,声音里有怒气,也有委屈,试图唤醒以前那个爱笑、从来不会不理她的阮辞。
阮辞的亲人一夜之间都死了,这个称呼,在这世上也仅有二人还会叫她,她心中像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痛蔓延开来,宽大衣袖下交握的手紧了紧,停下了脚步,转头直面陆成雪:“阮辞已经死了,在阮家满门抄斩那天。”阮辞还想说她现在叫如烟,但她想了想,还是没开口,一个青楼女子的名字,如何入得了相府小姐的耳。
这句话使陆成雪清醒了不少,是了,阮辞看着温柔,实际是一个刚烈的女子,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青楼的每时每刻恐怕都活的生不如死,定是阮尚书的死有蹊跷,她才不得不委身于凌海楼苟且偷生。
阮辞不愿多说,但她也不能放任阮辞留在这凌海楼,查案的方法很多,陆成雪不允许阮辞用这种作贱自己的方式,她不再理会阮辞,沉声喊了声:“南州。”
南州立刻抽出腰间的佩剑,紧跟着陆成雪。
陆成雪几步跨到阮辞面前,拉着她就往外走,陆成雪皮惯了,也亏的她爱跑爱跳,哪里危险往哪里钻的性子,身体还算康健,再加上阮辞近日来忧思过度,生了一场病,才刚刚好,根本挣脱不开陆成雪,眨眼间,竟被拉着到了一楼。
这凌海楼也很是奇怪,每个房门紧闭,大堂里只有几个小厮,见陆成雪拉着阮辞往外走,假模假样的阻拦几下,被南州几脚踹开,便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起不来。
眼看着陆成雪都拉开了大门,花音才从二楼探出头来:“姑娘这是坏我生意啊,都给我拦住。”
花音一声令下,又跑出来很多人,一看就与小厮不同,是练家子的,他们统一着装,拿着棍棒,大喊:“站住,别跑。”
南州一剑砍断了挥上来的几根木棒,又踹倒了几个人,其他人见南州有两下子,才收起来刚才的漫不经心,出招更快了。
陆成雪听着动静,回头看了眼:“南州,小心。”
“知道。”
听着南州回答,陆成雪的心安定了不少,拉着阮辞毫无顾忌的往相府方向跑。
“放开……放开我……”陆成雪一边挣扎一边喊。
在即将进入另一条街的时候,突然有人挡住了陆成雪的去路,她差一点撞到那人身上。
阮辞因为体力不支,摔倒在了地上,一边喘息一边咳。
陆成雪心疼坏了,将阮辞扶起来,瞪了一眼挡路的人,本欲转过头来继续给阮辞顺气,忽的又转回去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手拿一本书,穿的衣服也有些旧了,一看这装扮就知是的进京赶考的读书人,陆成雪本来很尊敬这类人的,但眼前这个多管闲事的,她实在尊敬不起来。
“姑娘,这位姑娘不愿跟你走。”读书人说话还算客气。
陆成雪没理他,给阮辞拍完背后,就要拉着人继续走。
“陆成雪,别闹了。”阮辞终于叫了她的名字。
陆成雪险些掉出眼泪来,她眼睛有些红:“阮辞,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帮你的,你别留在那种地方,行吗?”
阮辞也有些想哭,她停了一会儿,确保自己不会哭出来,才开口:“陆成雪,该长大了,你堂堂相府小姐,跟我这个青楼女子厮混在一起,你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你吗?”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平安。”陆成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够了,又是这副样子,你每次闯了祸,只要装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所有人都会纵容你。说起来,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但是哪次不是我让着你,哄着你,你肆意妄为惯了,完全不考虑我的处境,我一罪臣之女,在望安城内早已没了栖息的地方,就这么跟着你,别人会怎么说我,说我是你陆成雪身边的一条狗,只有巴着你才能苟延残喘。”阮辞的语气稍微有些厌烦。
陆成雪愣在了原地,阮辞确实像个姐姐一样,从小就照顾着她,原来她不是那么情愿吗?难道也是看在她是丞相之女的份上,才愿与她交好,以前,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呢?她反思了仅仅一会儿,又去拉阮辞:“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我不许你回那种地方,跟我走。”
读书人用书挡在两人中间,虽没有将她们分开,但也表明了态度,这事,他管定了:“姑娘何必强人所难。”
“滚开,别多管闲事。”陆成雪骂道。
“这位姑娘不愿跟你走,你若强行带走,有违我大梁律法。”读书人试图用道理说服陆成雪。
陆成雪只嫌他啰嗦,不知南州还能撑多久:“你这种满口之乎者也的读书人,怎么会懂世间女子的难处,倘若今日我不带走她,她今后是要万劫不复的,你以为自己读了几本书,就是圣贤了,就能管天下事了,你能为她的今后负责吗?”
“我确实不知二位发生了何事,但是大梁律法规定,不可无故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我只知这位姑娘不愿,你便不可强求。”读书人继续说。
他彻底激怒了陆成雪,李侍郎家的小儿子,她尚且敢刺瞎他一只眼睛,眼前的人,究竟有何能耐,竟敢管她的事。陆成雪松开了阮辞,从袖间取出一柄短剑,拔开剑鞘,直指读书人喉间:“滚开。”
读书人不为所动,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情:“姑娘,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吗?”
阮辞知道陆成雪的性子,她之前隐约有察觉到,陆成雪在寻找一种刺激,仿佛什么都不怕,更不怕死,每当她看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时,心总是没由来的一跳,并且及时叫住了她。陆成雪总是无所畏惧的一笑“怕什么,阮辞,我娘会保佑我的。”
阮辞急忙推开了读书人,陆成雪那一剑刺空了,她像是控住不自己似的,双眼通红,又朝读书人刺去,读书人根本没料到,陆成雪竞真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刚那一剑,如果不是被推开了,恐怕他已一命呜呼,平静的眼神总算出现了一丝震惊,不仅为陆成雪的胆子,还为她的疯。
阮辞上前抱住陆成雪:“陆成雪,你做什么?”
阮辞的声音唤回了陆成雪的神志,她双手下垂,感受了一下阮辞的怀抱,又平静的将短剑送入剑鞘,收好剑后,执拗的拉着阮辞往前走。
终于,凌海楼的人追上来了,南州再厉害,也终究是寡不敌众。
“站住。”
陆成雪头也不回的拉着阮辞跑,偏偏有人在这种时候还捣乱,读书人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了,他上前几步,就追上了阮辞,并将她拉住。
两人争夺间,凌海楼的人已经追上了,他们将三人围在了中间。
陆成雪拉住阮辞的手用力了几分,生怕一不小心,就将人弄丢了,并用愤恨的眼神瞪着读书人。
眼神如果能杀人的话,读书人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南州被人五花大绑着押了上来,领头人说:“还请放了我凌海楼的如烟姑娘,我们凌海楼,正经买卖,姑娘就这么将我们的人掳走了,就算闹上朝堂,我凌海楼也是占理的。”
陆成雪懂他们的意思,如果她硬抓着阮辞不放,那么就把南州送进大牢,她爹能花心思把她从大理寺的大牢里救出来,但不一定会救南州。
陆成雪虽然野,但她也深刻的知道自己爹的底线,这些年她疯狂试探,他爹也是适当教训,直到她刺瞎了李青的一只眼,这次丞相是真的生气了,足足让她在大理寺的大牢里反省了三天,这还够,又立了关禁闭半年的规矩,这才三个月,她为了阮辞,叫南州在自家放火,如果南州真进了大牢,她的丞相爹为了教训她,还真的不会出手相救。
这两人对她同等重要,舍弃了谁,她都心痛难忍。
阮辞出声了:“我本就是罪臣之女,何必为了我连累南州。”她一边说,一边挣开陆成雪紧握她胳膊的手,向陆成雪的面前转动了下方向,两人互相望着对方,阮辞接着说,“罪臣之女发配为妓,本就是律法,我有我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的。人活着,没有谁会一直陪在谁的身边,亲人尚且自相残杀,何况我们这种关系,能维持几时?”阮辞说着自嘲一笑,“陆成雪,就此别过吧,再见面……倘若有机会再相见,我是如烟,你还是陆成雪,就……不必打招呼了。”
陆成雪憋了很久的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阮辞想伸手替她抹掉眼泪,像陆成雪失去母亲那天一样,手举了一半,终究是又放下了。
阮辞头也不回的跟着凌海楼的人走了。
陆成雪一边掉眼泪,一边看着她背影,南州不知何时挣脱了绳子,他走到陆成雪身边,默默的陪着她。
陆成雪终于想起来了什么,往旁边一看,很好,没跑。
“南州,把他绑了,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