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城内 第18章 蚂蚱

“知道。”陆成雪想都没想，就张口答道。

齐玉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他道：“你方才说与他是几面之缘，如今连陆相都不可能知道的事，你却知道？”

“我父亲亲口跟你说他不知韩子岩是凌海楼的掌柜了？”陆成雪两手紧握，在齐玉看来是在紧张，紧张自己说错了话。

“那到没有。”

陆成雪立即改口道：“我方才胡说的，我其实并不知道，韩子岩是我父亲的义子，我以为韩子岩做什么，定不会背着我父亲，父亲知道的事，我作为他唯一的女儿，知道了也是理所应当。如果我方才要是否认了，大人定会怀疑我说假话，还不如顺着大人的想法，给大人想要的答案。”

陆成雪给齐玉的第一印象，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世家大小姐罢了，金贵美丽却也玩物丧志，连自己养的小玩意儿都能跑到招待客人的地方，可不就是被宠的无法无天，连礼仪教养都全然不顾了。

可几句话聊下来，齐玉才明白，对方并不是没脑子的美丽废物，反而叫人猜不透。他向前一步，眼神不似刚才那么平和，肃声道：“陆小姐信口开河，这是在耍人玩吗？”

陆成雪站着没动，她勾着唇角笑了一下：“齐大人，别生气嘛，你方才不是说闲聊嘛，我要是那句话说的不对，我给大人道歉。”

齐玉冷眸紧盯着陆成雪，道：“凌海楼的阮辞说，你曾去找过她？”

陆成雪也变了脸色，她知道阮辞进了大理寺，前前后后见了什么人，肯定都要一一交待的，尤其是她这种用非正常手段进凌海楼的人，更是大理寺关注的重点。她不知道齐玉这时候提阮辞干嘛，她父亲明日就会将阮辞接回来，她却徒生了事端，难免有些懊恼。

齐玉见她变了脸色，却又一声不吭，心道，不过是个小姑娘，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敢在他面前耍弄心机，他继续用冷厉的声音道：“陆小姐如果肯配合我说几句真心话，阮辞在牢里也会好受些，你说对不对？”

陆成雪虽然生气，但还明白，这时候最该沉稳，她语气平淡：“我说的都是实话，齐大人不信我也没办法。”

齐玉转身，两步走向桌子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韩子岩是凌海楼的掌柜，你可知道？”

“不知道。”

齐玉这次没什么表示，他转过身，接着道：“凌海楼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以前只知凌海楼是个青楼，至于凌海楼涉嫌贿赂地方官员的事，也是近几日才知道的。还有刚才大人你告诉我的，韩子岩自缢了。”

“你觉得这件事跟陆相有关系吗？”

陆成雪冷笑一声：“大人的问话水平真是刷新了我的认知，我作为父亲的女儿，自然希望这件事跟我父亲没关系，你这么问，是想让我回答有关系还是没关系？大理寺平时都是这么办案的，难怪坊间只夸刑部，提起大理寺却都是摇头叹息。”

齐玉被陆成雪一顿抨击，却并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他道：“常大人，听到了吗，大理寺不如刑部，连不谙世事的大小姐都知道了。”

常如景从齐玉非要来相府这个决定开始，就没看懂齐玉在想什么，如今只好打哈哈道：“在下一定加倍努力，争取早日扬我大理寺威名。”

陆成雪不屑的笑了两声。

齐玉并不在意，他跟陆成雪告别，随即离开了相府。

一出相府，常如景终于憋不住了，他道：“下官实在不知大人此趟来相府的意义，请大人解惑。”

齐玉不明白，从以往的卷宗看，常如景的能力还是不错的，怎么今天却如此愚钝，他道：“你觉得丞相跟韩子岩自缢的事有关联吗？”

常如景非常谨慎，没有证据的事他不敢乱说，他想了一会儿，才道：“韩子岩如此年轻，却经营着这么大的买卖，恰巧又是陆相的义子，让人很难不联想，给他撑腰的人，是否就是陆相。”

“你说的对，但没证据，我这不是来找证据了吗？”

“可方才也没得到有用的线索啊。”

齐玉道：“都说常大人细致，我怎么觉得，是大家谬赞了。”

常如景干笑两声：“下官愚钝，请大人解惑。”

齐玉难得这么有耐心：“早死的娘，收养了很多义子的爹，这个爹还把自己当成维系权利的联姻工具，要是你是陆小姐，你会怎么做？”

见常如景不答，齐玉接着道：“陆小姐方才在给我上眼药。”

常如景恍然大悟：“难怪刚才陆小姐一口承认自己知道韩子岩就是凌海楼背后的掌柜，原是与陆相有隔阂，给陆相使绊子呢。”

“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相府不太平倒是真的，只要人与人之间有了嫌隙，那个院子就算是铜墙铁壁，也总会露出破绽的。”

常如景肃然起敬，他们平时办案的时候都是只专注于案子本身，从未想过，看似不相干的事，也许也能为案子提供破解的机会。

陆成雪回到自己院里，回忆方才的谈话，她原本确实是想去齐玉跟前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搅弄一下这趟浑水，顺便探探大理寺的口风，可也就知道了韩子岩死了这一件事，还被齐玉说的差点下不来台。那齐玉看着年轻，心思却深沉，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她这一趟，鲁莽了。

春雨见小姐坐在院子里发呆，看着有些不悦，便上前道：“小姐，阮小姐住的地方都收拾妥当了，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果然，阮辞皱着的眉头就松开了：“走吧。”

阮辞的房间特意跟陆成雪挨着，被褥是才晒的，看着就松软，梳妆镜前是她特意从自己的首饰里找出来最好看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希望阮辞能忘了那些不好的事，从头开始。陆成雪看了一圈总还觉得缺点什么。

春雨道：“小姐，可有不满？”

“阮辞喜欢菊花，吩咐人去采买些，要开的最好的，就放在这里。”陆成雪指着窗边的架子道。

春雨得了吩咐就去办事了。

陆成雪坐在梳妆台前，幻想着明日阮辞应该会开心的吧。

……

齐玉和常如景刚进大理寺，便有人匆匆来报：“大人，韩子岩院子里金银全被刑部劫了去。”

齐玉一边走一边道：“都是要充盈国库的东西，他们想出力气运回去，就交给他们好了。”

属下不服气道：“还不是想抢功。”

齐玉没理会属下的怨念，反而问：“东西都一一记下了吗？”

“记下了，这是账册。”

齐玉接到手里，随意翻了两下：“我知道了。”

常如景去街上买了些吃食，用食盒打包好，带回了大理寺。食盒就摆在桌子上，常如景却一动不动的盯着食盒发呆。

“呦，常大人，嫂子又给你准备了好吃的，拿出来给大家尝尝。”年龄较小的同僚伸出手便要掀食盒的盖子。

常如景一手按在食盒上，拒绝了同僚的要求：“不行。”

“别这么小气嘛，嫂子的手艺，我可是想了好久的。”人人都知常如景的娘子虽彪悍但却十足的贤惠，经常给常如景备上一些吃食，怕他一查起案子来就忘了吃饭，想起来的时候，还能有个填肚子的。他们有幸都尝过这位彪悍娘子的手艺。

常如景的手依旧按在食盒上：“这次不行，是送人的。”

同僚悻悻的收回手，道：“抱歉啊，不知道是送人的。”

常如景道：“不打紧。”

等同僚离开了，常如景下定决心似的，站起来，抱着食盒，向大理寺监牢走去。

柳雁被关了几天，有些百无聊赖的折着垫床铺的杂草，也不知道还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里呆多久。

常如景看着蹲在床边的柳雁，她似乎没注意到有人在看她，依旧折着手里的草，一只蚂蚱俨然要成型在她手里了。

常如景眼眶有些发热，他鼓起勇气喊了声：“柳雁。”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啊，柳雁有二十多年没听过了，可还是一下就听了出来，她不可置信的抬起来，怕自己看错，又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待看清楚后，又连忙转过身去，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怎么能出现在他眼前，她慌乱用手整理了两下头发，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决然走回到她刚坐的地方，一言不发的继续折她的草蚂蚱，只是手控制不住的有些抖。

常如景握紧了手中的食盒，强忍着情绪，吩咐狱卒打开牢门，他走近柳雁，隐忍的又喊了句：“柳雁。”

柳雁仿佛跟刚才不是同一个人似的，她扔掉手中的蚂蚱，挑起一个妩媚的笑：“大人认错人了吧。”

常如景不知道柳雁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他一直以为她死了，没想到二十几年后还能再相见，他声音有些嘶哑：“你就是柳雁，再过多少年我都不会认错。”

柳雁嗤笑一声，凑近常如景，用青楼惯用的娇俏的口吻道：“那大人再好好瞧瞧，说不定我只是与你的故人相似呢。”

容颜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容颜，即使岁月催人老，可它对美人却出奇的宽容，柳雁只不过眼角多了一些皱纹，凌乱的发丝显出她现在的落魄。

常如景一动不动的看着柳雁，他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支撑着他别在柳雁面前漏了情绪。

柳雁冷笑一声，转身坐回她的床铺上，双手撑在身后，翘起二郎腿，仰头看着常如景，道：“你们这些臭男人，老娘见多了，为了跟貌美的娘子扯上关系，什么借口都说的出来。”

常如景听着柳雁的嘲讽，心里越发难受了，他道：“柳雁，我是常如景，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常如景？”柳雁停顿了下，又接着道：“李如景，王如景，我见的多了，谁能记得哪个是哪个，倒是大人你……我看大人都快哭了，你说你都有四十几了吧，可别在我面前哭，怪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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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