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到来了,阿尔托莉雅打开衣柜,将自己厚重的棉斗篷挂在了里面,树叶从逼仄的深绿色上生发出一层淡淡的新绿,粉色的花枝染上枝头,天气也暖和了起来。
当然她能注意到春天的到来一大半的原因是吉尔伽美什把她轰了出去,那个金发青年不耐烦地看着手中的东西,大惊小怪地说着春天都来了,你居然不想着出门,你今年到底是十六岁还是六十岁,或者你还是不是个女孩了这种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人格侮辱的话,阿尔托莉雅没有试图打击报复居然还真的出门了一半是因为自己被这家伙软禁着,不许她和帝国任何中高层的人士有一星半点的往来,能出门闲逛简直是求之不得,另一半是因为,那家伙生病了。
金发的少女弯下腰,看着木桶里插着的错落百合花,还是翠色的花苞,老妇说着这样你拿回去放在花瓶里,过几天就会慢慢开放,把香气一点一点地释放出来。
看在她帮她砌了个墙的份上,老妇决定送她一桶,于是阿尔托莉雅拎着一只粗糙无比的木桶,沿着灰暗逼仄的街道往前走着,觉得这半天的事情有点莫名玄幻。
她作为王储,首先活了一堆稀泥,然后把这些糟糕的烂泥扶上了墙,总体来说虽然没有这么凌乱,但是大概就是她在外面闲逛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独居的年老体衰的女人,于是帮她把外墙修好了,大概就是这些事情。
阿尔托莉雅抬起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实话她在从前并不被容许做这种事情,她的时间被各式各样精细安排的课程所填满,她不被容许接触普通人。
她曾在高高的钟楼上俯视这座城市,看着人们在建筑之间忙碌拥挤着,她曾经好奇过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欢笑是为了什么,哭泣又是为了什么。
但是她被教育那不属于她,她只要远远的看着,守护他们就足够了,她不可以干涉他们的生活,打扰他们。
“您最近过的还好吗?”在砌墙的时候阿尔托莉雅询问到,女人在一边翻着晒着的土豆干,一只白色的猫咪伸出爪子来好奇地翻动着它,阿尔托莉雅注意到这个女人住在随意搭建的板屋里,地上挨挨挤挤地放着些瓶瓶罐罐。
她据说会帮忙洗补衣服,如果需要改改大小也可以胜任,靠着附近几条街的生意要养活自己,女人为她泡了一壶茶,阿尔托莉雅拿起来喝了一口,有点苦,但是回味有种莫名其妙的香味。
“我感觉再晒一晒会牢固一些。”金发的少女看着自己的成果,说道,女人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最近城里的年轻人似乎多了起来呢。”女人轻声说道,阿尔托莉雅点了点头,看向在雾气中高高的宫室,“因为据说要恢复大学。”
“所以会有很多年轻人来试图考学吧。”阿尔托莉雅说道,女人笑了笑,“想不到我此生还能再一次看到年轻人们进京考试。”
“毕竟吉尔伽美什王回来了吗。”阿尔托莉雅随口说道,“他从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女人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浑浊的眼睛望向了院墙的一角又转了回来,“孩子,那不是吉尔伽美什王。”
“大概又是诸神的什么计策。”她低声说。
“为什么呢?”阿尔托莉雅轻声问道,吉尔伽美什也曾在人们面前露过面,如果是这个年纪的妇人,大概是认识的吧。
“那个人太年轻了。”女人低声说,“更何况,我亲眼看见他死了。”
“完全死掉了,”女人轻声重复着,“没有人可能那么还不死。”
“他的眼睛被刺瞎,舌头被割下钉在城墙上。”妇人轻声叨念着,“我记得很清楚,他的手脚都被折断,连心脏也被挖出来挂在高杆。”
阿尔托莉雅忍不住感到了一阵寒意,她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她不喜欢折磨敌人,也不认为酷刑处死敌首会有什么益处,她想起了梦境中血与火中的处刑,她只能远远的,隔着飞溅的火星看着,那个朦胧的被挂在高塔上的人影。
如吉尔伽美什所言,他是绝对的不死之身,他曾和阿尔托莉雅展示过一二,包括面不改色地切下自己一根脚趾,在一个星期之后,阿尔托莉雅发现他已经完好无损了。
“所以,不论你是打算砍下本王的头,还是刺穿本王的心脏。”金发青年冷酷地宣布道,“都没有一点用处。”
“你应该考虑一下你的处境了,年轻的王储。”金发的王打开门走了出去,将阿尔托莉雅留在了带着凉意的房间里,将门关上发出了一声金属撞击的响声。
他在那一天宣布软禁自己,不许她再与任何手握帝国权力的人相处,禁止她与学者,贵族,骑士的见面,她从那天之后再也没见过一张旧日熟悉的面孔,连仆人们都无法接触了,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的房间读书或者练剑,偶尔在市井之间不透露身份的闲逛。
“本王会知道的,如果你私下里去见什么人的话。”吉尔伽美什说道,阿尔托莉雅无疑确信这一点,她不清楚他是有了什么一流的探子机构还是什么其他的办法,总而言之吉尔伽美什的消息灵通到自己难以想象。
她会看到这个金发青年站在黄昏的阳光里,伸出手指慢慢地移动着沙盘上的棋子,日影在上面勾勒出错落锋利的线条,像是一幅古典而艳丽的油画。
沙盘被抹平了,他抱起双臂,似乎在筹划着一场推倒重来,猩红色的眼睛看见了闯入的少女,于是将一柄小小的旗帜放在了她的手中,勒令她陪自己走一盘。
阿尔托莉雅将旗帜插在了自己堡垒的上方,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吉尔伽美什抬起手,划了根火柴,火苗点亮了青年英俊的脸一瞬,化作了暖黄色的烛光。
她似乎过的没有她听来的那些坊间传闻那么惨,毕竟她这种年纪的出身高贵的少女被软禁在宫里,没有任何人可以见到她,没听到她的任何音讯,怎么说都会想象出一些凄惨可怕的遭遇出来吧。
可惜她浪费了他们的同情,她没有什么太惨的遭遇,目前来说。
吉尔伽美什很忙,从凌晨到午夜,阿尔托莉雅很少看到他有什么空闲的时间,就连吃饭都是匆匆解决的,阿尔托莉雅曾看到他站在走廊里拿着一块面包陷入了某种思考,或者伏在桌面上小睡一会,她曾看到那个金发青年烦躁地嘟哝着什么,他肩膀上的伤一直没有痊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魔术的关系,他有些伤口愈合的缓慢而磨人,远远没有他展示自己的不死性那样来的迅速。
冬日的阳光喜欢深深地潜进室内来,看着很暖和,但是总是有无法消弭的寒意,料峭的冬风将窗子都吹的咯吱作响,整夜整夜的咆哮,在这样糟糕的冬季里,吉尔伽美什生病了。
阿尔托莉雅起初是察觉到这个人有时候会捂着胸口咳嗽,似乎在忍耐什么样的痛苦一样,但是下一秒钟又表现的若无其事,就像只是一口水没有成功地咽下去而已。然后他似乎开始发烧了,走路看上去像是踩在棉花上地软弱无力,恹恹地蜷在扶手椅里,整日整日的不愿意出来。
当他们再一次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时候,阿尔托莉雅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金发的青年抱着一摞纸页,似乎打算回自己房间去,他看上去有些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虚弱,阿尔托莉雅虽然很早之前就想吐槽他那严重的有点吓人的黑眼圈了,她听见那个人在咳嗽,带着明显的空音。
“你还好吗?”她转过身问道,金发青年给了她一个傲慢的多管闲事的眼角,继续向前走着,他似乎在地毯上绊了一下,然后。
阿尔托莉雅想不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能看到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平地摔了。
她拢住了四处飘飞的纸页,弯下腰,“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金发青年似乎感到了某种恼恨,他看了她一眼,绯红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快,然后试图站起来,于是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他的脚踝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偏转,似乎扭伤了。
阿尔托莉雅在吉尔伽美什的强烈口头及肢体抗议下将他扛了起来,抱着那一摞东西,分辨了一下方向,决定把他运回去。
“你放我下来。”金发青年做着无效的挣扎,表达着抗议,阿尔托莉雅出了口气,这家伙显而易见地在发高烧,皮肤透过厚厚的衣料依旧滚烫,她爬上了一层楼,突然发现吉尔伽美什已经没有动静了。
他睡着了。
金发的青年安静地睡熟在了她的肩膀上,沉甸甸的金色脑袋低垂着,苍白的脸上现出了安静的睡颜。
阿尔托莉雅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金发的青年安放在了床上之后她想去弄块湿毛巾,看看能不能帮这个白痴降降温,而且虽然他完全可以靠自己的不死性来修复自己扭伤的脚踝,但是最好还是处理一下,要不然第二天肯定会肿起来的。
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感到了一阵小小的拉力,低下头看见那个人轻轻地无意识地拽住了她的衣角,微微皱了皱眉头。
像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第二天吉尔伽美什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先是花了两秒钟确认自己真的在睡觉中度过了二十多个小时,然后他试图撑起身体坐起来,发现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还因为高烧酸痛着,挣扎了一会没有成功地起身,反而咳了起来。
“你今天不要起来了。”他听见了一个冷淡严肃的声音,抬起眼睛来看到了那个金发少女,带着一顶蓝色的毛茸茸的睡帽,一幅刚刚起床的样子。
这里是他的房间。
“我昨天就搬进来了。”阿尔托莉雅说道,“在你旁边的那个房间里搭了张床。”
这家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昨天病的多重,金发少女头上的呆毛跳了跳,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难受得厉害了就咬下唇,将床单攥在手里,被指甲生生划烂。
她花了不少力气才让这家伙安静地睡过去,阿尔托莉雅在棉花上沾了点药物,小心翼翼地点在金发青年破碎的嘴唇上,伸出手轻轻地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多少降下来些了,少女略感安慰地想了想。
她实际上是将空置的衣帽间打扫了一下,然后铺上了自己的被子,大概因为照顾这家伙实在是件很费心费力的事情,她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感到了浓烈的困意。
这家伙,怕不是需要一个人看着才能略微活得好一点,否则就只会糟蹋自己,少女朦胧地想着,睡熟了。
好像自己扮演的角色哪里有点不对,阿尔托莉雅说了句梦话,“我才不是什么可怜的被囚禁的公主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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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疾病,偏爱与第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