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终究是没有从秦正言口中问出些什么。
林昭并非有那般深厚能洞察人心的本事,战车牌更无撒谎之意,至于她为何如此笃定,在微表情心理学中,秦正言下意识眼神飘忽,抬手摸鼻皆是撒谎的表现。
男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林昭懂所以不过多追问,她的目的只是要解决秦正言的心结——关于长公主失踪的忧愁。
只不过她还没步入正题,湘琴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说找到了那个神奇寺庙。
上京城郊外十里处,驼子山。
作为国师,掌一国的气运命脉,秦正言自是不允许有人在装神弄鬼,哪怕是真神,他也要亲自见一面。
林昭给秦夜使了眼色,对方会意后向前一步说钦天监近来事务繁多,梁安侯又忙碌其他事务无暇顾及,特传信来请大人协助。
拙劣的借口,秦正言还真信了,连忙起身要去上班,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林昭和秦夜相识一笑。
若问秦夜明明是秦正言的亲信,为何会听信于林昭,此时说起来倒也是有趣。
十八岁的少男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秦夜这冷酷少年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遇到了敌人派来的杀手,二人交锋中看对了眼,互给对方放水,潦草完成任务。
分别时秦夜想给对方定情信物,约定期限相会,谁料对方豪爽一笑,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对于刚恋爱就失恋的秦夜来说宛如五雷轰顶,复命时连门都分不清,直接进了林昭的房间。
当时林昭在看从系统商店兑换的心理学书籍,刚好看到人在神经衰弱时会走错家门,她还在想到底是有多衰弱才能连家门都认错的时候,秦夜出现解决了她的疑惑。
在林昭的印象里,秦夜是冷漠无情神秘的代言词,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失态的一面。
出于好奇她关心问了一句,哪知对方在看见她的时候像看见了救星,扑通跪在地说请夫人使用奇特占卜术帮助自己。
林昭一直害怕自己的身份会发现,且她实行复仇时难免露出马脚,卖秦夜一个人情也好为以后的自己多些出路。
以至于现在,二人明面上客气疏离,实际早就踏入了同一条船。
驼子山是一座荒山,除山脚下的三两人家外,没有一丝生气。
枯藤老树,昏鸦流水,除了踩在枯枝的吱嘎声外,寂静一片。
“夫人,我们还要走多久啊?”湘琴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平日里整洁的丫鬟髻此刻也有几缕落下,挂上枯草。
林昭走在前面,气不喘脚不累,哪怕白衣沾染泥土也丝毫不在意。“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不必跟过来。”
湘琴说那可不行,你要是出了事情大人会担心的。
跨过上坡,杂乱无序的树林消失不见,转而看见的,是远处一座金碧辉煌香火不断的庙宇。
这太奇怪了,林昭心底盘算着,一般来讲在山中建庙应有一条运送材料的小道,直通大门。
可据她刚刚上山的一番观察,并无任何一条人踩出来的路,难不成真是神仙降临,飞过来的?
待二人踏上青苔石后,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和尚走过来,蓝衣黑鞋,头上点着黑点,一只手放在面前,问林昭来求些什么?
“求姻缘。”林昭客气回礼,履鞋踏实踩在平稳规整的青石台面,请小师傅带路。
小和尚是个眼尖的,见林昭身着金缕衣,发间珠钗宝光闪闪,想来是有身份的贵人,当下就说您可以先请愿,神会保佑的。
林昭与湘琴对视一眼,舒舒一笑,很是善解人意:“这不好吧,毕竟他们也排了很久。”
是了,自她远远瞧见寺庙时,就被络绎不绝赶来的人流吓了一惊。
小和尚摇头,明明个子还没林昭高,却装的一副老成:“人至诞生起便分为三六九等,神亦如此,等级对等如民间门当户对。”
真是有趣。林昭眼底划过一丝嘲讽,又快速被温顺笑意掩盖,世间信仰众多,佛、道、法甚至欧罗巴人信奉的基督,皆以人为出发点,注重人的平等性,而偏偏这个寺庙,强调阶级,收敛钱财,这不,小和尚摩挲手指,眼神示意。
湘琴走上前给了一荷包的银锭,顺便问了句像她这样的,去哪里请愿。
小和尚给她指了一条幽静见不到底的小路,正有几个布衣结伴前行,让她跟上脚步,去安神那里请愿。
“安神?”林昭忍不住吐槽什么破名字,试问南安国乃至世界野史里恐怕都不起如此毫无文化底蕴的名字。
杏眼流转,湘琴微微点头,跟上布衣脚步,往那条深不见底的小路探去。林昭问她要求的是什么神,小和尚故弄玄虚,只笑着往前引领。
临走前,林昭侧头望向湘琴走的小径,曲径通幽,已然不见影子。
跟着小和尚指引,走了不一会儿一栋庄严肃目的庙宇直入眼帘,由黄金打造的神像伫立其上,双目紧闭,盘腿端坐,最上方的匾额上写着两个大字:梁神。
整个庙里萦绕着一种奇妙的氛围,不似神自带的威压,更像是一种背后发凉的惊悚。
小和尚默默退下,换成身着袈裟的老住持,许是因为年龄问题,比前者看着更令人信服。
“施主,双膝跪在蒲团,说出你的愿望即可。”
林昭说什么愿望都可以吗,主持微微颔首,视线转到闭眼神像上,嘴角勾起一丝嘲讽!随后合掌,照住持所说而做:
“小女子自幼吃斋念佛,家境殷实不愁吃穿,只求能得到一贴心爱我的如意郎君,如神仙应验,小女子定当带黄金重谢!”
她把人傻钱多的深闺小姐演绎的栩栩如生,住持对她的态度又恭敬了几分,问已经晌午,是否要在此处吃个斋饭。
树影婆娑,请愿的百姓人来人往,香火缭绕,为此庙宇增添民间烟火气。林昭远远瞧见往这儿来的湘琴,微笑婉拒,又给自己立了个父母关心的人设,幽幽离去。
下山时林昭没有选择原路,而是跟随其他朝拜者脚步,从一条可以看出人走出的路上行走,路面并不光滑,周围枯叶枝丫众多,是最近才出现的路。
湘琴小声汇报自己那边的情况,睁着眼的安神,布满青苔的裂痕,有位老妇人为自己女儿求姻缘,眼睛处冒了鲜血,那里的住持说她女儿沾染邪祟,需入住寺庙半旬方可化解。
“那你呢?”林昭听着,眼神四处在周围扫射,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地点。
“我求得是财运,住持问我在何等人家做工,随口胡邹了一知府,对方摇头惋惜,说安神可怜我被东家压制,让过几日带同样遭遇的女子过来,一同免费帮我们解除限制,保我们找个更好的东家。”
荒诞至极,这种漏洞百出的话为何还会有人相信,林昭心里腹诽,正欲回些什么,左侧树林传来窸窣动静,脚步一顿,她伸手握住藏在袖口的匕首,悄悄探去。
剥开野草,二人下蹲查看情形,只见本应该在钦天监批折子的秦正言,不知何时登上驼子山,正在观看四周。
“大人为何会在这里?”湘琴发出疑问,去看林昭的表情。
林昭亦是疑惑,每日往钦天监递的折子多了去,她又提前和秦夜串通一气,秦正言怎么还会来此?
在她们的对面,秦夜查看四周无异后回来复命:“大人,此处除了一间寺庙,并无其他人烟。”
正值午后,林间微风四起,略过树影草丛,剥开层层迷雾,秦正言瞥着某一处,倏尔一笑:
“嗯,再去报案人处问问细节,这种荒山难免深藏野兽,失踪的少女被吃了也是可能。”
作为国师,他本不应该去管民间之事,只是他的哥哥秦正岐夜观天象,说京城外有大劫,让他前去化解。
了解一番后秦正言发现有许多女子前去山中寺庙请愿后离奇失踪,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就像那座庙一样,凭空出现在山上。
“对了。”秦正言出声叫住秦夜,问夫人现在何处。秦夜支支吾吾,余光瞄见湘草丛里湘琴摇出重影的手,面露无奈回不知。
秦正言只是笑,没有再说什么,召集人员下山,临走前对着周围感叹一句,“天色万变,说不定一会儿下了雪,冻坏了那些衣着单薄薄偷溜出来的少女。”
等他们走后,林昭才站起身,冲着秦正言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阴阳怪气的,难怪只能找村女当媳妇。”
骂的痛快,全然不知把自己带了进去。
有句老话说的好,怕什么来什么,林昭还没走到山脚,满天白雪如柳絮飘洒而下,顺带着狂风,吹的人睁不开眼。
她在心底问候了秦正言上下十八辈子的祖宗,和湘琴互相搀扶下勉强敲响了一户人家。
而当看见开门的粗布麻衣老妇,林昭突然觉得被冻死,被野兽吃了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