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永昌十九年,疾病缠身的大周皇帝楚飞霄终于还是没能熬过这个隆冬,死在了腊月的开端。
作为北燕的皇后,江茑萝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年终的尾祭和年三十的除夕宴,姬文战却是大手一挥,让她带着太子回大周走一趟。
去参加新皇的登基大典。
江茑萝对这个新帝并没有多大的感情,倒是在长公主那儿逗弄过几次,不过,彼时这位新陛下还只是个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小婴儿,肯定是不记得她的。
不过,最后她还是没能拧过她的皇帝陛下,带着太子和诸多使臣,满载了几十辆马车的登基贺礼,浩浩荡荡的往大周去。
往年新帝登基都要在服丧期满之后,可永昌帝去在腊月初,满了孝,那就要在年后才能即位。
所谓国不可一日为君,过了年,约摸着是觉得势头不好,登基的仪式改在了腊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
车队初十出发,堪堪赶在前一天,也就是腊月二十八入了京。
大周是给安排了使馆的,但架不住她哥的热情,她还是带着太子回了一趟侯府。
已是十四年未见,她从不曾想象,她的父母会老的如此之快。
她抱着他们便是一通大哭,将这些年来的思念皆化作了眼泪,也将从不曾见过她流眼泪的太子吓的险些失了态。
从未见过面的外孙回来,荥阳、江侯当然是十分稀罕,不知他喜好,便是满汉全席也要给他搬来,还是她哥哥给阻止了,正值大丧,便是面子也是要做的。
其实真论起来,楚飞霄是个好皇帝,知人善任,恩威并施,大周在他的手下,真正算是做到了海晏河清。
但是,她总是对他这个人喜欢不起来。
她想,约莫是有长公主的因素在的。
菀姐姐后面那两年几乎都是在追着夜如玉跑,她却是见天儿的就往公主府去的。
她不止一次的见到过长公主眼中那对他深深的厌恶。
明明是年幼时相互依靠,背依而战的亲姐弟,何故到了深恶痛绝,便是连看都看不得的结局。
她想,这其中必定是有谢驸马的原因的。
都说谢驸马是死在了长公主的剑下,她没亲眼看到,也有些不敢置信。
因为最后那几个月,长公主的眼睛其实已经看的不大清晰了,可每次有几个时辰清醒过来,都是拉着她在絮叨,说谢轻舟有多小心眼子,算计了她,可又不愿意来见她。
她那时情窦初开,总认为爱只要勇往直前就行了,实在理解不了他们之间的扭捏。
可有一点她很确定,长公主必定很爱她的驸马的,因为那双已经无光的黑瞳在谈起她的驸马时,眼中就像盛了漫天的星光。
这么爱谢驸马的她,怎么可能会舍得亲手杀了他。
楚飞霄在这之中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或者说,到底做了什么,他这一死,只怕再无人知晓了。
她突然想起一人来,虞瑶兰,楚飞霄的贵人,曾经的虞贵妃。
当年她离京前,她对她说的那些话或许并非无的放矢。
只是这人,还在吗?
这话她不好问荥阳,更不好问江侯,只好晚饭后,对她哥侧敲旁击了一番。
江苏木是何等的聪明,她一开口,他便很警醒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问她干嘛?”
也不怪乎他如此警惕,新帝三年前在江南巡查,遇上刺客,九死一生,而顺着刺客这条线查下去,背后之人就是齐王。
先帝子嗣稀薄,虽未直接要了他的命,却是永久的幽禁了起来,一步不准踏出建州的王府。
如今大周已经是新帝的天下,作为齐王的亲母,虞贵人此时再被提起,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我就问你她是不是还活着,你紧张什么?”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北燕皇后,她的气势便是已经身居高位的江苏木也有些接不住。
他往屋里头看了一眼,屋内仍是其乐融融,一点都无人关注他们兄妹。
他压低了声音回了她一句,“活着。”
“太后陛下宽容,只是令人将她移到了太妃们的居所,并未对她有多苛刻。”
江茑萝听他如此说,陷入了沉思。
她该找个机会去见见她的。
“不是,你打听她到底要干什么?”
江苏木这下是真急了,“母亲虽说是长公主,先帝在时,或许还有几分薄面,但现在的陛下可是个铁面的,你可别一回来就找事。”
江茑萝瞥了他一眼,“放心,还连累不到你。”
“他再铁面无私,也要看顾北燕的颜面。”
江苏木有些怔愣,这才想起来,在作为他的妹妹之前,她还有一重尤为重要的身份,北燕的皇后。
姬文战给她的恩宠,让她足以挺直了腰杆面对任何人。
不过,该有的担心还是让他提前打了预防针。
“听说那虞贵人早已疯癫不识人了,你即便想做什么,都要顾着自己的安危。”
江茑萝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怎么多年不见,你倒是啰嗦了很多。”
······
腊月二十九,北燕皇后江茑萝携太子参加了大周新皇的登基礼,无甚悬念,靳皇后晋封太后,太子妃则为新皇后,不过封后大典选在了正月十五之后。
这些江茑萝都无甚关注,她就想着见虞瑶兰一面。
宫中布局她是极熟悉的,趁着众人专注观礼之际,叮嘱了太子不准乱走,就带着阿金出去透气。
目标定然是那太妃所。
也不知是她运气,还是什么,刚走到后花园边上,就见一疯癫之女跑了出来。
后面是一溜儿的宫女太监,领头的一脸狠厉之色,“快抓住她,误了今日陛下大事,我们谁都活不了。”
阿金见状已是拦在她身前,却不想那疯癫女径直向她冲来。
“快去,快去告诉陛下,靳如意要害他,要害他呀。”
江茑萝还未看清她的面容,阿金已是一把将她推开。
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那疯癫女直直往后倒去。
杂乱遮面的枯发一瞬往后散开,江茑萝一眼认出,分明就是她要找的虞瑶兰。
虽脸上已是暗疮遍布,但她不会认错的。
纵是被后面一拥而上的宫女太监给捆缚了手脚,虞瑶兰仍是不断挣扎。
“你们,你们都是她的帮凶。”
“陛下啊,切莫再吃她做的东西了,有毒,有毒啊。”
“呜呜...”刚刚那叫嚣的最凶的领头太监总算是赶上了,将一条已看不出本色的布巾强硬的塞入她的口中。
江茑萝眉头拧紧,刚要阻止,却见旁边突然站出来一个大宫女模样的婢子。
“皇后娘娘,我家太后有请。”
江茑萝还未反应过来,那大宫女已朝虞瑶兰方向怒斥道,“还不快下去。”
“磕着碰着了大周的贵客,你们有几条命够赔的。”
刚刚还一脸嚣张的那领头太监,此时跟个哈巴狗似得,连连点头,“污了姑姑和贵人的眼了,小人这就带这疯婆子下去。”
“错了。”那大宫女又是冷冷一呵。
领头太监不知错在哪儿,正抓耳挠腮之际,那大宫女点播道,“她毕竟是先帝的妃子,岂容你胡乱口舌。”
“去太医院找个太医替她看看吧。”
“是,是!”那领头太监点头如蒜。
江茑萝站在一旁看了一通恩威并施的好戏。
看来并非是她的好运,是有人特意让她看到了这场好戏。
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向那宫女,“带路吧。”
她倒要看看,这位笑到最后的大周靳太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
十余年未见,靳如意还是那张脸,算不上惊艳,却也未看出老态。
见她进来,倒是露出难得的笑容。
“嘉南,好久不见!”
江茑萝也回以一笑,“好久不见。”
“看茶!”靳太后吩咐刚才那个大宫女。
江茑萝在下首坐下,宫婢们已手脚麻利的送上了茶点。
靳太后笑得温和,“茉莉花茶配桂花饼,本宫记着你喜欢这样吃。”
江茑萝也是笑了笑,“难为娘娘还记得。”
“谢谢!”
她捧起花茶抿了一口,不错,味道清雅,口齿留香。
再配以桂花饼,桂花的味道浓郁,能瞬间覆盖住茉莉花的淡雅。
的确是她的最爱。
不过,不知咋地她就想到了虞瑶兰的那句话,切莫吃她做的东西。
“怎么不吃?”
靳如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默,她还未来得及解释,靳如意已经是捂嘴一笑。
“放心吃,没下毒的。”
此话一出,江茑萝嘴角的笑意瞬间失了踪影。
她抬头看她,眼神复杂,“真的是你?”
靳如意却未应她,反是走下座位,拿起她刚刚碰过的那一块桂花饼,浅浅咬了一口。
悠长深邃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你看,没毒的。”
江茑萝身子微微往后侧了侧。
阿金动了动,想要拦住靳如意。
她一动,殿内的宫女太监也都动了。
靳如意一声呵斥,“不可无理。”
“都退下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只有那大宫女转了身,毫不迟疑的往外走去。
她一动,其他人也慢慢地往殿外退。
江茑萝压住阿金的手臂,吩咐道,“你也出去。”
阿金看着她,有些不愿。
“听话,我是大燕的皇后,至少不会在大周出事。”
阿金这才将手撤回,行了礼退出去。
人都走尽了,殿内只剩下她二人。
江茑萝都还未开口问,靳如意已经出口相拦。
“嘉南,无论真相是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无法再改变。”
“你如今是北燕的皇后,当心思都在燕帝和皇太子身上才是。”
“什么意思?”江茑萝拧紧了眉头。
她总觉得她话外有话。
靳如意却只是笑了笑,“字面上的意思,好好想想,燕帝为何非要这个时候让你和皇太子离开。”
“陛下登基,遣个使臣来恭贺一下就行了。”
她撤去脸上的笑容,“听说,燕帝这段时间身体不是太好啊。”
尽管极力压制,江茑萝还是沉了脸,“你胡说什么?”
“阿战身体康健的很。”
靳如意没在意她的语气,笑了笑,“那就当本宫是胡说的。”
她又回到上首坐下,自顾的喝茶,也不理她。
江茑萝盯着她,脑中几番轮回。
到底是她小看她了。
也是,她是长公主亲自选的,怎么会真如外人所见的那般庸碌无为。
几句话就乱了她的心,想到姬文战,她的确有些坐不住了,恨不能现在就飞奔回北燕,护在他的身旁。
不过他的病,便是后宫中都无人知晓,她又如何会知?
她想问,却也清楚她不会回答的。
那,她咬了咬下唇,开口道,“靳太后,我有一疑惑,困扰我至今,妄您能给我一个解答。”
靳如意笑了笑,“本宫非神,如何能解你疑惑。”
江茑萝却不管她推拒,直接问道,“她还活着吗?”
靳如意脸上笑意未变,“端看皇后所想所愿是什么。”
虽未直面回答,江茑萝却已知答案。
难得的脸上现出真诚的笑意,“多谢太后指点。”
靳如意摇了摇头,“你错了,本宫并未指点你什么。”
“不过,本宫还是有一句话要提醒您,莫问过往,只珍惜眼前。”
江茑萝起身,真诚一拜,“嘉南谨记。”
阿金就守在殿外,见她出来,方松了一口气。
还未迎上去,就听她说道,“吩咐下去,使团留下,我与皇太子即刻返燕。”
阿金止不住的诧异,“即刻?”
她望了望天色,“就算现在出发,只怕也赶不到下一个镇子。”
江茑萝盯着她,眉头紧锁。
她知道她说的不错,城门戌时五刻落锁,届时必定要留宿荒郊,她无所谓,可是带着皇太子,总要顾及他的安危。
此时一护卫首领过来,朝她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这是我朝太后娘娘送给您的!”
江茑萝伸头一看,顿时震惊。
躺在他手中的不是其他,正是她目前最需要之物。
有此令牌,他们再不受时间约束,任何时间,都可敲开任何城门。
她回头看去,她知这令牌的重要,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信任她。
她伸手接过令牌,笑了笑,“替我谢谢你家娘娘。”
“回头我一定会让人送回来的。”
那将领却是一笑,“不用了。”
“皇后出了大周最后一道城门,这令牌自会失效。”
江茑萝愣了愣,半响还是重复了一句,“那替我谢谢你家娘娘。”
那将领微笑点头,转身离开。
她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莫名熟悉。
待她再次想起他的身份,已经是过了唐州关。
阿昆,她若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谢驸马的贴随。
难怪这些年,她和菀姐姐都在做无用功呢,原来竟是她。
她才是那个鬼军的新主人。
难怪她当年要放那场大火。
回望来路,她心头的乌云总算拨开一片,露出灿烂的阳光。
她说,端看她的所愿所想。
她的所愿所想,不过是求一知心人,相守到白头。
她望向唐州城门上那个几乎已看不出身影的黑点,拼命的挥了挥手。
千舟已过万重山,再无回头之路了。
再见。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全文已完,对于这篇文,真的不想说再多了,起码没写到我心中那个点...
因为太冷了,自己都受不了了。
反正,若有人支持,欢迎关注隔壁的新文《南庆风月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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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