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山 第6章 第六章

带青微回山上的是刚落败的林挽风。兴致勃勃地来，灰溜溜地去。

青微看了她一眼，边揪叶九州面前果盘里葡萄吃，边学着顾千里的样子，宽慰她：“嗐呀，没事的没事的，那人既然敢上万岁山，肯定是有备而来，而你对他，却是全然无知晓。你就是吃了没防备的亏，下次再见，肯定能打得过的！”

林挽风抬起头看她。

小师叔一直同他们说，师母就是个乡下姑娘，年纪不大，命也不怎么好，爹突然生了重病没了，只能出来卖身葬父，她什么都不懂的。

可能催动剑门阵的人，果真会什么都不懂吗？

“看书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林挽风既这么直接了当地问了，青微便也就这么泰然自若地答了：“你别看我们家后来穷困，我爹爹先前可也是秀才出身，字我从小便认得的，你们那个剑门阵，很明显合得十三经幡意——难道你们真的都没看出来吗？”

他们还真都没看出来。

林挽风有些汗颜，又觉得惆怅：只是看过一些书，便能通晓这样精妙的阵法，只是偶然路过下剑心石，便能听见其中剑音。

人和人的天赋，总是那样不同的。

林挽风刚抬起的头复又耷拉下来：“下次再见，我真的能打得过吗？”

葡萄不剥皮吃着涩口，剥了皮汁液却又黏手。青微再看了她一眼，改去磕瓜子，嘎嘣嘎嘣的：“你要听我说实话吗？”

她就知道！

林挽风真伤心了，她吸溜着鼻子，要离开这伤心之人伤心之地。

“干嘛呀。又不是打不过他，便是你不够好，”青微拉住她，很认真地跟她讲，“刚你俩打时，我也在旁边看着，你们不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人明显已在快上做到了极致，剑招都有残影，无能有出其右者。他很强的。”

她当然知道，刚才就是她跟他交的手。

但就是……既天下一定会有最强那一个，那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她？

说话间，温斯晴已败下阵来。

问剑楼前的这个高台，视野极好，剑门阵一切都尽入眼中。周遭观战的各派弟子掌门，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都猛然站起又坐下，惋惜声此起彼伏，说着一些也就只差那一招再快些就好了之类的话。

只青微与林挽风岿然不动。

——早意料之中的事，剩下几个也很快就会败下阵来，到时候整个武林都会知道，他们万剑门，是就除了小师叔，其他全是废物。

林挽风垂头丧气地问青微：“青青，你知道我是为什么上山的吗？”

混熟了之后，青微说，师母这称呼，怎么怎么听怎么别扭，我可才刚十七，我家里人都叫我青青，要不你们便也叫我青青吧。

于是现在大家也都叫她青青。在小师叔不在的时候。

青青摇摇头，说：“不知道。”

真不知道，顾千里也不同她说这个。

林挽风抠着座椅旁雕花：“因为我们家护院师傅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小孩。”

护院又是什么，她没见过。

但青微这回没再摇头，她顺着林挽风话里的自矜与失意，佯装羡慕：“请得起护院的人家，那看来你家境一定很好吧。”

林挽风一直耷拉着的肩膀瞬间挺阔许多：“说我有天赋的那个护院师傅，是雪山宗宗主。”

什么雪山宗，也不认识。

但她点点头：“哦，雪山宗宗主都能请去做护院，很了不起啊。”

林挽风看出来了，她这是不懂装懂呢。

她推她，有点着急：“就那个，早年间跟师叔祖齐名的雪山宗宗主！”

青微给她推得一个趔趄，还没回过神来，林挽风便急急又道：“那湘南林家，你总该知道的吧，一门三宰辅，满座俱公卿！”

青微：“呃……”

“杏林学宫，天子座师！我爷爷！”

青微：“那个……”

“《鹳雀楼赋》，雀与霞齐飞，水共天一色。我三叔写的！”

“好像，貌似，是有那么一点点印象……”

“那，那《金簪记》呢，这个听说坊间还是挺有名的……”

林挽风肩膀渐渐的，又有点塌下来了，她正要说算了，青微却一拍双手，兴奋起来了：“这个我听过！琴娘玉质与书生李郎一见定终身，玉质当掉了自己的传家金簪，送李郎进京赶考，却换来李郎人心思变，功成之后休妻另娶，玉质一怒之下，夺传家簪杀负心人，却机缘巧合得度化，杀生成仙。是也不是！”

故事倒确实是这么个故事。

林挽风点点头：“我二表兄写的，在我之前，他才是我们家最不成器的那个。”

她眼神幽幽的，望向山下剑阵。

那里万剑门弟子轮番败，已到第九关了。

顾千里身影云雾里若隐若现，青微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叹气。

反正林挽风是在叹气。

“我们家书香世家，没人愿意我来学这玩意儿，是我一哭二闹三上吊闹来求来的。你肯定觉得，我们一个个的这么个德性，万剑门怎么还能是天下第一剑。但其实，万剑山还真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来之前那试炼可多了，要看你的天赋，看你的意志，看你的剑，看你的心。明明每个试炼我都是成绩最好的哪一个。”

红漆木椅子已给她抠出黄杨底了：“结果上了山了跟我说，你究竟是不是那块料，还得再问块石头……”

“不过就是块石头。”

青微难得开口打断人。

她来万岁山不算久，剑心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不算太知道，只是有时候早上醒得早，会看见顾千里在练，同他们一起顽，也时常有弟子会提。

是她呆得还不够久得缘故么，她怎么就不明白：“为何都如此在意它说了什么，它说你不是那块料，你便不是么。”

“是啊，一开始我也说，一块破石头，闹着玩儿似的。”

林挽风笑了起来，笑得有点苦：“可是青青，剑心石认过的小师叔，就是强，剑心石没认的我，就是三五招就败下了阵来。它说我不是那块料，我就还真不是。”

青微不说话了。

“不过我也想明白了，”林挽风拍拍身上土，站了起来，看着像是自己已又劝好了自己，“我娘说得对，有时候人不认命也不行。估计等年底家里再来人，我也就跟着回去说亲去了，到时候你可得记着想我啊。”

会想吗？

青微不知道。

她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忽然就很想问：

“可那不会不甘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