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山 第7章 第七章

武林么，求的是登临绝顶、千秋万代，失意者甘或不甘，谁在乎。

没人这么问过林挽风。

所以青微如今弗一问，她还真有点愣怔。可也没愣多久，周遭忽有惊呼声传来，林挽风循声一看：已到了第十二关，是甘筠了。

西域来的少年剑客执剑而立，连过十一个人都不带喘的，向甘筠欠身致意，而甘筠……

甘筠转身就跑。

林挽风简直是难以置信，她转头，于此起彼伏惊呼声里问青微：“他这是在干什么？”

青微知道，这只是一种震惊的表达方法，无需她回答。

“就算是打不过，也不能丢人丢成这个样子吧，我看将来山上要是真出点什么事，有人打来了，他准是第一个跑走做内奸的！”

因为她还没回答，林挽风便已骂起来了，边骂，边还是忍不住给他出主意：“跑有什么用啊，那剑那么快，反正你这跑得他都懵了，趁机转身，给他一下啊，这么让人随心所欲的追，我看早晚要给人追上，就你那轻功……”

她话音刚落，甘筠就真给人追上了。

青微看向她，发出赞叹的声响。然后，就在此时，那西域剑客手将将要触到甘筠衣袖的瞬间，甘筠忽然回头，袖中短剑出鞘。

周遭惊呼声更大了，间或还夹杂着“这也委实有些卑鄙”语。

然而那剑客实在是真快，明明先前一点防备都没有的，此时也愣是能陡然将腰弯折过去，避开甘筠这一袭。而后，手上势一点不收，仍是去抓甘筠衣袖。

甘筠侧身躲，袖缘却仍是被抓住，有什么东西从袖子里掉落出来，冷光一闪，正撞上剑客迎面来的剑，霎时两半。

甘筠伸手去捞掉落的玉佩，而林挽风在青微旁边惊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杀千刀的甘筠！我就说我太子表哥送我的玉佩哪儿去了！”

说着，她人已朝第十二块剑石处奔去，与此同时，对面剑客剑回转，凌厉剑风擦过甘筠肩膀，他吃痛焦急之下，脚一滑，从剑石上跌落了下去。

真真是几乎同时，以至于青微都弄不清，林挽风究竟是看见玉佩才那样着急，还是知道了甘筠要跌落，才飞奔了过去。

但也没什么要紧的了。顾千里来了。

因刚才旁的人打时，她一点也不着急，以至于如今顾千里都要开始了，她还并没挤到高台边缘栏杆处，最佳观赏位去。

青微像个穿山甲一样，手往前头一伸，口里喊着：“让一让让一让，上头是我夫君。”

顾千里这样的年轻，又这样的武功已臻化镜，哪怕是早上少吃了块饼，也都是大事件。

何况他蓦然新娶了位夫人这事，许多人都只是听说，还不曾见过，闻言当然是纷纷都转过头来，要一窥究竟。

于是，还真于人声鼎沸中，给她让出来了一条路。

青微自路上过，言笑宴晏，每个肯给她让路的人她都点头致意，以示感谢，坦然平和得都有点邪性，以至如此多的目光里，竟没人敢玩笑打趣她句。

只细雪长老新娶的小夫人，抱着她才五六岁的儿子，边在身旁给她让出个位置来，边调侃道：“平日千里跟前也不见你叫，如今他人不在，小青微倒是大方了。”

是吗。

青微没留意过这个事。她之所以称夫君，是因为嫁了人当然就是要叫夫君，这跟饿了要吃饭一样，多自然而然的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仔细一回想，她好像真没当着顾千里的面叫过他夫君。

这又是为什么呢？

青微想了一下，觉得是因为虽江州城里父亲墓前虽拜过天地，上了山后顾千里也有宴席告知过众人，这亲的的确确是成了，但顾千里在她跟前，从来就没有话本子里写的那些，或你侬我侬、琴瑟和鸣，或夫唱妇随、相敬如宾。

——总之就不是夫君样子。

万仞峰上院子那样的大，她与顾千里一直是分房睡的。每天早晨，顾千里起来练剑也不会叫她，但如果他练完了剑她还没醒，他会轻轻地敲一敲她的门。青微出去玩会跟他说一声我走了，有时候野得实在远，顾千里会去接她。

万岁山其实蛮高的，所以晚上的星星格外亮，顾千里提着一盏很幽微的小灯笼走在前边，青微沐着星光走在后边，走得累了她会叫他，连名带姓的：“顾千里顾千里！”

顾千里就会蹲下来背她。如果幸而没被俗事扰得眉眼间全是疲惫，他还会在她伸手去接灯笼时忽然抬高了手不给，敲她额头：“大你四岁呢，没大没小的叫谁，叫哥哥。”

哥哥她好像也从来没叫过。

但这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她跟这个细雪长老夫人又不熟。

青微笑眯眯的，手往剑门阵中一指：“哦开始了。”

早就开始了。

些罗第一次来中原，本来还是很谨慎的。

毕竟，万剑门很有声名，不仅中原武林，西域也如是，还同他们先祖颇有些渊源。

——以他们先祖落败而告终。

因此来之前，纵也听说了如今万剑门除一个叫顾千里的年轻人，并一个叫江迟的不那么年轻的人，其他不过而而。些罗也还是打起了十分精神。

连这万岁山的剑门阵，都早叫人探听过。打听明白了这就是叫人闯的，闯了也并不算无礼，他这才放心来入了阵。山脚下，阵门入口处，见到那个高个子姑娘，他还仔细地同她说了缘由。说论剑大会他们西域人也慕名久，今年还特意同他们掌门去了信，想请一张拜帖，他们掌门没给，他不得已，才来闯剑门阵。若如今他们有改变主意，还是愿给他一张拜帖，这剑门阵，他也不是非闯不可。

结果是那高个子姑娘鸟都不鸟他，他话还没讲完便剑出鞘，直奔他命门来。

他才也只好就这么打将起来。

打起来了才知道传言果真不虚。那高个儿姑娘，他就觉她剑招凝滞，剑里全然无剑纵横意气在，只是做第一关守关人也有点算太次，再往后，竟一个个的，都还不如她。

所以可想而知，到顾千里跟前时，些罗是怎样的满身得意轻狂气，他虽也能察觉到这人与先前众人绝不同，心里想的却也还是：他纵不同，我也未必不行。略一颔首，电光火石之间，提着剑便向顾千里去了。

是真电光火石。

第十三根剑石离高台已很近了，围观者中也不乏高手，竟无人能看清楚他们两个剑招。

只能见腾闪挪移，剑与剑之间碰撞，擦出火光。谁也说不清是弹指须臾，还是沧海桑田。周遭风陡然静，两人相向而立，站定。西域人的肩膀受了伤，血洇红了他白衣裳，那双蓝眼睛里却仍有火在烧，顾千里嘴角渗出血痕，他一如往常般古井无波，伸手去擦。

看客们如梦初醒：

谁赢了？

顾千里欠了下身：“在下身手不凡。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