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新记明共处一室的刘栋海有点尴尬。经过刚刚的一系列事情,万事屋的人肯定看出来自己在瞒着些什么了。如果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他怎么说都没事,可是偏偏他还想趁着这次委托和新家、林家这两巨头搭上关系,有些话还是要斟酌着说了。
坐在沙发上的新记明也有点尴尬。虽然刘栋海现在还好端端的,他乱了分寸去接林清原也可以说是受了假消息的“蛊惑”,但是把刘栋海和他外姨婆留在了屋里没人保护也是事实。尤其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只有独自昏倒在门后的刘栋海,外姨婆不知所踪,可是把他和林清原吓了一大跳。
新记明叹了口气,捏了捏鼻梁。
他刚加入……不,暂时加入万事屋,委托就出了纰漏,实在是他能力不足。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林清原的那种性格,怎么会给他发“我想回家”这种撒娇的话呢?她那人会撒娇?
新记明想到这里,眼前突然浮现起之前开会和聚餐的场景。
那时候的林清原,可完全是个乖乖小棉袄的样子,和家人撒起娇来,简直……简直……
新记明的心狂跳。
[林清原好像还挺喜欢和她家人撒娇的……那如果我有一天成了她的家人,她也会对我撒娇吗……?]
顺着这个想象,他脑海中的林清原笑盈盈地看了过来,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撒娇道:“小新你说是不是呀?”
林清原撒娇时的嗓音甜甜的,她的笑容也甜甜的,嘴巴一张一合,嘴唇看起来也甜甜的……
新记明忽然从幻想中惊醒,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巴掌把刘栋海吓得一哆嗦。他战战兢兢地看向新记明,只见后者在扇了自己一巴掌后犹不解气,猛地站起身,身体随着大喘气夸张地抖动,然后……
练了一段武。
刘栋海看得目瞪口呆。
其实论起专业程度和观赏程度,新记明练的这段武术招式非常漂亮。尽管有些细节看着有一点怪异,但是联想到他是练剑的,他那总是虚环着的手就有了解释。
可能因为进了“故事”,他没了常用剑,练起剑招来才有些别扭吧。
练完武,新记明就平静下来了。
他又恢复到了平常冷淡的模样。
刘栋海小心开口:“新少掌门,您……怎么突然开始练武了?难道是咱这屋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新记明淡淡开口:“习武之人,每日功课不可废。哪怕是进了‘故事’,也不能懈怠。”
“那您一开始打了自己一巴掌……”
新记明气定神闲:“哦,只是突然想起自己今日还未练武,用巴掌惩戒自己的懈怠罢了。”
刘栋海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愧是武林世家!这种勤奋劲头,您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新记明回到平日里的状态后,就开始询问信息了。
“你为什么会昏倒?是有人袭击了你?还是你看到了什么?”
刘栋海苦笑一声。“我听到院子里有开门的声音,以为是你们回来了,但又不敢出去看,就拿了手机的照相去看门缝外面。然后,”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才接着说:“然后,我就从手机上看到了我妈的脸。”
“你妈?”新记明重复了一遍,又改口:“你看到了你母亲的脸?”
“对。”刘栋海脸上浮现出恐惧。“我父母早就去世了,这次回村也是为了扫墓啊!就算进‘故事’了,大坟那里不是也有我父母的墓吗?怎么我会看到我妈的脸呢?!”
新记明问:“关于你母亲,有什么传闻吗?或者关于你村里的女人,有什么传闻吗?”
刘栋海心里“咯噔”一下,可他面上还是一副糊涂样子:“没有啊,我妈生了我们兄弟四个,一直操劳家里,是个特别贤惠温柔的女人,怎么会有不好的传闻呢?外面的人我不清楚,但是村里的女人们也很照顾家里,充其量就是喜欢说些闲话罢了。”
他想到了什么,连连拍腿。“哎呀,您不会是听了我外姨婆说的那些肮脏闲话,就想多了吧?她没文化,讲也讲不出什么好听的啊!”
新记明没有被刘栋海绕弯子绕进去。他“好奇”道: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从传闻下手,找找这次的‘故事’有什么规律。信息掌握的越多,规矩就越清楚,也更容易找到‘核心’。”
“哦,‘核心’啊,那是要找……”
刘栋海的话说到一半,被新记明紧追的问话噎住了。
“我听你在大坟那说了几句话,‘钉子’、‘锤子’,那是什么意思?”
“嗐,就是我老家的说法,带的纸钱来祭坟,这就是‘钉子’,把纸钱烧掉,就叫把‘钉子送下去’。地上还活着的儿女亲戚之类的,都叫‘锤子’,意思是上面还有人在镇着,不怕来年没纸钱烧。就是图个让地下的人心安的说法罢了。”
刘栋海把编的这一长串话说完,轻不可察地吐了口气。他飞速复盘了一下,正觉得都圆上了,就听新记明问:
“‘钉子户’呢?”
“啊…嗯…带的纸钱多的,就叫‘钉子户’了,也就是‘富户’、‘富库’……”
刘栋海说的舌头打结。
“是吗?”新记明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刘栋海不好判断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你二姑丈还总是说‘祭品’要‘新鲜’、‘不新鲜了’,这倒也是奇怪。咱们一起去的大坟,除了篮子里的纸钱,还带什么祭品了吗?还是跟新鲜度挂钩的?”
刘栋海被问得后背冒汗。
“这……这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也是跟您一起去的啊。”
新记明点了点头,转而问了他别的问题。
楼上,林清原也在问外姨婆问题。
本来外姨婆受了一番刺激,不适合再问话。
然而在准备睡觉前,林清原看着敞开的房门,冷风不停歇的冒进来,就又去尝试关门。
外姨婆看着林清原作无用功,乐得直笑。
“门关不上的,不要关啦。”
“怎么了?”
“祭拜期间,‘钉子户’的门是必须要敞开的。”
听到“钉子户”,林清原顺势问了下去。
“‘钉子户’是什么意思?”
看着坐到身旁的林清原,外姨婆很开心。她伸手把林清原搂在怀里,像搂自己的娃娃那样。
“女人就是‘钉子’啊,‘钉子’里需要用祭品锤掉的,就是‘钉子户’啊。”
“祭品锤?掉?”林清原往门外瞧了瞧,没有要来人的迹象,才扭头继续问:“我们都是‘钉子户’?”
外姨婆笑得欢快:“祭品锤,哎呦呵呵呵……哪有什么祭品锤,只有‘锤子’。用祭品,锤掉‘钉子’,‘钉子’打在地下,可不成‘钉子户’了?你又没生过小孩,当不了‘钉子户’,就是‘钉子’。”
林清原想起二姑丈看外姨婆的阴冷眼神,心里有些不安。
“那祭品又是什么?怎么‘锤掉钉子’?”
外姨婆又哭哭啼啼了。
“‘钉子’是祭品,听话的女人就不是‘钉子户’了。我跑了,我肯定要当‘钉子户’了。要被流血,要被埋掉。好痛的。”
林清原赶紧安抚她:“没有这回事!你没跑,怎么会当‘钉子户’呢?不会流血,不会被埋,不会痛的。”她搬出刘栋海的骗人说法,“这里可是刘栋海研究的幻境,你什么时候跑过?没有的事!”
外姨婆揉了揉眼睛,说:“当‘钉子’也痛,每次埋掉‘钉子户’,都要‘锤子’去打‘钉子’,才能让‘钉子户’安安分分的。”
林清原尝试理解:“你是说,生了小孩的女人如果想要逃跑,就是‘钉子户’,就要被埋了?埋的时候还需要作为祭品的‘钉子’,嗯……‘锤子’让‘钉子’受伤流血,就是祭品了?”
林清原回想了今晚发生的一切,逐渐猜对了身份:“‘锤子’就是男人?”
不过她还有件事不明白。
“刘栋海为什么会说,‘全等着钉子户’了?难道是指‘旺家’需要落个‘钉子户’才能旺?”
出乎意料的,外姨婆连这个都知道。
“这是在问他爹的意思呢。问他‘一个钉子户够不够,不够了就再添一个’。”
林清原抓住了这句话的隐藏含义:“难道他爹的墓里已经有一个‘钉子户’了?可那不是他父母的墓吗?”
她的话突然顿住了。她想到了那个可能。
外姨婆接上嘴。
“是啊。大海他妈,就是个‘钉子户’。”
联系到外姨婆说过的村里的女人基本都是被拐卖来的,林清原对刘栋海的母亲的身份也有了猜想。
那么作为儿子的刘栋海,他从小长在这个村子,他会不知道这个村里的事情吗?他会不知道他母亲的情况吗?
不,他一定知道。而且“钉子”和“锤子”的含义,他也一定知道!那么这种祭拜、这些规矩,他也一定知道!
林清原拿起手机,打算给新记明发消息,让他针对性地套话,但是看到对话框里的上一段假聊天记录,就又放下了手机。
现在手机变得不可靠了。虽然也能发出去正常的消息,但是也有可能会出变故。
以防万一,还是等明天一早,见了面再亲自说吧。
林清原看着地上的由院子投进来的灯光,心绪杂乱。
祭品。
她默默念了几遍,发现了一个问题。
外姨婆的脑子有些不清醒,她说的那些话也有些乱。可是“每次埋掉‘钉子户’,都要‘锤子’去打‘钉子’,才能让‘钉子户’安安分分的”这句话似乎并不是乱说的。
让“钉子户”“安分”?被埋的“钉子户”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还能怎么安分?难道是活埋的?到底是让谁安分?
林清原正想问外姨婆,就听到她轻轻地说起话来——有一点像哼歌,也有一点像念词:
“尖把把,生果果。宽锤锤,砸朵朵。祭品多,落血坨。代生土,佑祝锣。”
林清原听不清她说的具体是哪些字,就问:“这些话你们每次祭拜都会说吗?”
外姨婆傻笑了一下:“不是咧。道士说的,他天天在村里教我们,说是大坟祭拜的时候要用到呢。”
林清原有种预感。她会见到这个道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