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说?”陈靖山抬手将瓷白色的茶盏翻开,斟了杯透亮的茶水,边问便递给眼前人。
只是他的这番动作并未被叶云昭察觉,陈靖山见她微蹙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处,他伸出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两下:“她不同意?”
陷入沉思的叶云昭这才算回过神来,忙接住茶盏,喃喃道:“并无……她愿意……”
持刀之人模样仿佛还在她眼前,叶云昭闭了闭眼,那把刀锋利无比,一想起曾经搭在她血液奔腾涌流过的地方,阵阵恐惧便不觉袭上心头。
他怎么在知府家中?
还是一副大摇大摆的模样……
叶云昭还没有傻到以为他是如同威胁自己一般威胁知府,但若非如此,那便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陈靖山瞧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狐疑道:“愿意?”
叶云昭张了张嘴,恍然回神道:“婉君夫子应是被强娶的,我瞧着她身体不大康健,我原想着若是她愿意,我可以替她出头同游说岳州知府,只是她……她多番叮嘱万万不可,我倒一时也不想不出好的法子了。”
“强娶?”陈靖山一愣,忽然想起自己那个缺心眼的大哥,“难不成没有府医?”
叶云昭微微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刘婶子是特意去给别的夫人送吃食的,并未往婉君夫子那里去,应是过得不大顺心。”
只是她目光投向远处,手指攥成拳头抵在唇边,皓齿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手指,眼底透漏出浓浓的焦虑和担忧,看起来整个人很是心神不宁。
陈靖山与明婉君没什么交集,对于她的处境也不甚在意,只是她现在的情况若是让大哥知道了……定会引起不小的风波,又因着她让叶云昭这么不痛快。
他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一番,自己身边两个人都会因为此事不痛快,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笑着开口:
“你就为了她担忧至此?好了,三日后你在县学等着就是,她会去的。”
“你?”叶云昭不可思议抬头,她仔细瞧着眼前这位寻常商贾,“你能将她从知府手里救出来?”
“你不信?”陈靖山不觉凑近了些。
不信,但眼下叶云昭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寄希望于他:“信。”
陈靖山将她狐疑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挑了挑眉,没再开口。原以为此事解决后她便会露出脸上那个清浅的小酒窝,可未如他意,叶云昭只是放松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成了方才的模样。
“你心情不好。”陈靖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为什么?”
叶云昭猛地回神,脸色有些苍白:“啊?你说什么?”
如此,陈靖山紧皱着眉,问道:“在他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么?”
叶云昭一抬眼,二人四目相对,他眼底流露出担忧关切,她张了张嘴,差点见持刀人之事脱口而出。
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没事。”
陈靖山看着她硬扯出来的笑容,手指微动,想要让她开心些,却不知如何是好。他看得出叶云昭心中有事,但二人如今不过才见过几次面而已,虽理解她不愿意吐露心事,但他心里依旧有些不是滋味。
他甚至不由得在心中鄙夷自己:陈靖山,你们二人尚未互通心意,她不愿说不是很正常么?你在不痛快个什么劲儿?你又什么资格不痛快?
没资格……
陈靖山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入口是微微苦涩的清茶,他看着她:“你放心,明婉君的事情我一定办成。”
叶云昭将握在手中的空茶盏放在桌上,故作轻松道:“若你想好法子定要告诉我,此事并未易事,千万不要擅自行动。”
他歪了歪头:“担心我?”
自古民斗不过官,叶云昭虽与程灵素交集不多,却也感觉得出此人算得上良善之辈,她作为一方父母官,自然不愿看到以卵击石的画面:
“当然担心你,务必与我商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这番落在陈靖山的耳朵里自然被他曲解成了另一番意思,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送别叶云昭后,陈靖山坐在方才她坐的位置,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动作很是悠闲,一口饮尽,入鼻的是茶叶清香,入口的是无尽回甘。
好茶……
*
叶云昭失魂落魄地回到县衙时,险些与急着出门的刘麻子撞个正着。
刘麻子身形敏捷,迅速往旁边一闪,气喘吁吁道:“叶县令……险些撞上您,对了……翠花娘子下午便来了,如今还等你呐……”
叶云昭侧了侧身:“好,许是有什么事找我。”
刘麻子鞠礼离开后,叶云昭快步往县廨后院走去,只不过还未走到院内,便听见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接着便是翠花娘子颇有特点的声音:“这边,这边再弄得平整些……我瞧瞧……”
叶云昭好奇地往里走,只见院中堆了些掺着碎稻杆的黄黏土,刘大壮正卖力地在一处矮矮的泥墙上拍打,翠花娘子站在一旁左看右看。
“你们这是……”
她话未说完,翠花娘子惊喜扭头,笑道:“师父,你回来啦?你瞧瞧,满意么?”
叶云昭顺着空隙往里看,便瞧见鸡圈旁搭了一个半人高的鸡窝,做的很是平整结实。
她眸光闪动,惊喜道:“自然满意!你怎地知道我想搭个鸡窝!”
搭鸡窝一事叶云昭已经想了很久了,只是最近事务繁忙,一直腾不出空来。本想着先在破竹篓里垫着稻草再应付一段时日,不曾想,她的好徒儿已帮她搭好了。
翠花娘子灵动一笑:“师父想什么,我自然知道。”
叶云昭一边笑着一边往灶屋走:“等我烧了火,待会你们可不许走,今晚必须在我这里吃饭。”
其实叶云昭做饭的手艺算不得一绝,但她做吃食的法子在翠花娘子眼里很是新奇,常常将意想不到的时蔬放在一起,味道鲜美,她自然愿意:
“师父放心,今晚便是你赶我,我也是不会走的。”
叶云昭见她笑着趴在灶屋门旁,边用火折子生火,边好奇道:“听刘衙役说你中午便来了,是有什么事找我么?”
未等翠花娘子开口,她立即笑着补充道:“可不许说是专门来搭鸡窝的,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有事不许藏着掖着。”
此话将想要推托一番的翠花娘子堵了个正着,她咬了咬唇,蹲在灶洞旁,捡了根细小的木柴随手在地上乱画:
“师父……其实我还真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看她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叶云昭侧头笑道:“有什么事只管开口。”
翠花娘子想了想,低声道:“师父……你觉着我去寻人学做豆腐如何?”
她生怕叶云昭误会,忙道:“师父放心,水晶糕的活计我从未放下,不过是如今技艺熟练了,倒还有一些空闲时间,便想着……”
叶云昭自然晓得其中种种,莫说旁的,就说做水晶糕一不用摆摊,二不用送货,日日至少有一百文钱,但凡是个聪明人也不会甩手不干。
不过翠花娘子说的有理,做水晶糕最浪费时间的莫过于制做地萝卜淀粉的过程,但每回能做不少,平日里确实得闲。
叶云昭道:“你有这个心便是好的,毕竟地萝卜不是四季产物,过了这段时间便得等来年了,再物色个其他活计也不错,只是……你怎地想做豆腐?”
在她眼里,做豆腐有些麻烦,且不说日日要推石磨,就说煮浆这一步,就够累人的了。
翠花娘子认真道:“我前段日子不是常常同如意楼的孟掌柜学打算盘么,也是偶然间听他说了一嘴,好似是岳州城的豆腐故意涨价,我便想着若是我会做豆腐,还按着以前的价钱卖给他们,不是又一桩好事么?”
她说完低头“嘿嘿”一笑,好似已经将豆腐生意做成了。
叶云昭见灶膛里的火渐渐大了,拍了拍手,问道:“岳州城的豆腐怎会突然涨价?你有没有去瞧瞧眼下黄豆是什么价钱?若是黄豆涨价,你就算做了豆腐,依旧卖不了低价。”
连着几个致命问题抛出来,直砸得翠花娘子脑袋发懵:“这……我没问过……
师父……我……”
叶云昭站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你过两日去岳州城的粮铺瞧瞧,若是能问出如意楼采买的豆腐为何涨价最好,问不出也不打紧,知道答案了我们再好好商量也不迟。”
翠花娘子本以为会被斥责,没曾想是这样一番话,她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将手里的小木柴扔进灶膛里,猛地一扑,死死地抱住叶云昭的腿:“师父,你怎么这么好……”
“这便好了?”叶云昭笑着看她,双手叉腰,佯装生气,故意指使道:“为师命令你速速将鸡窝里的鸡蛋送过来!”
翠花娘子急忙起身,笑着应下。
上回庄雪送的的羊肚菌她处理过后统统晒干放进了陶罐里,今日为表感谢,特意抓了一把,洗干净后放进温水中浸泡。忙完这些叶云昭又抓紧在剁碎的肉馅中加了点细面粉和粗盐,朝着一个方向给肉馅上劲儿。
“有四个鸡蛋呐。”翠花娘子笑着进了灶屋。
叶云昭冲着一处努了努嘴:“里面还有几个,都拿出来罢。”
总共九个鸡蛋,她全打了,将装着鸡蛋液的陶碗递了出去,搅和鸡蛋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翠花娘子头上。
叶云昭则是忙着处理羊肚菌,她在洗净泡发的羊肚菌上轻轻划了一下,将它变成大长着嘴的模样。
翠花娘子一愣,编笠菌味道鲜美,产量虽多,但大多在深山之中,能采摘卖出去的反而不多,因此向来是富贵人家喜爱的食物。
就是如今自己赚了不少钱,也是舍不得买这种东西吃的,更莫要提先前整日在地里刨食的时候了。
“师父编笠菌市价昂贵,你怎地泡了这么多?让我们吃实属浪费。”
“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叶云昭抬手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市价再昂贵还不是个吃食,再说了,你没听说我打算让西乡百姓种蘑菇一事?”
“当然晓得,我瞧着王大娘家里今日打了一整日的土坯呐……”
翠花娘子后知后觉,恍然道:“难不成要种的是编笠菌?”
叶云昭歪头一笑,虽未开口,但意思已是十分明确。
竟是编笠菌!竟是编笠菌!
怪不得有村民说叶县令十分肯定能赚钱,若真种的是编笠菌,哪还有不赚钱的道理呐!
叶云昭见她思绪万千的样子,一边往划开的编笠菌里塞肉馅,一边好奇道:“怎么?你想种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