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九凌把碰见死太监的那一次,记为洗衣服事变。
自从这事发生后,方平死里逃生,对桓九凌态度恭敬许多,一有空就旁敲侧击问他和赵庸的关系。
桓九凌其实也不理解死太监为何会对自己开先例,便含糊其辞,敷衍了事。不过倒是借着这事从方平那里获悉不少关于死太监的事。
赵庸在京都当官,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同时兼管东厂。桓九凌没听过司礼监,却知道东厂,电视剧里总演这些,东厂里的太监头头都个顶个的阴狠毒辣,受万人忌惮。
不过说来说去其实就是给皇帝打工的,听皇上的话,为皇上办差。
赵庸负皇命来江南监修堤坝,却因为宦官的身份,与这里的名门望族颇为不对付。望族大姓受百姓敬仰,一致对外。赵庸根本驱使不动工人,由此始终无法将修缮之事推行下去。
这几日一直为此事而烦忧,所以常常不见人影。
桓九凌听完这些,深感古代姓氏制度的强大,只因冠了个姓氏便可高人一等。
“眼看着到点了,你去给我拿些吃食来吧。”桓九凌懒懒窝在榻上,脚边置有炭盆,热意氲散。
有方平照顾,他屋子里总算能有个取暖的东西,不至于被冻死。
至于这饿嘛……
有方平给他送饭,他根本不怕饿着。
不过桓九凌极爱吃鱼,昨日嘴馋了,想顺着木门过去捞鱼吃,结果却发现门怎么推都推不开。
他当下疑惑了瞬,接着就顿悟了,看来是门的事被人给发现了。
应该不是死太监,不然他早冲来砍自己了。
原先吃鱼的路子断了,桓九凌就只能拜托方平给自己弄鱼吃。但他地位低,平日的吃食都是些普通的素菜,荤腥根本瞧不见,也无法为桓九凌搞到他爱吃的鱼。
无奈,桓九凌只得作罢。
听到他吩咐,方平谄媚应下,起身离开,出门准备饭食去了。
留下桓九凌待在屋里,没过多久,忽感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声响倒不大,似乎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桓九凌担心是老鼠,会钻进屋里,便蹑手蹑脚下榻。猫到窗户旁,偷偷推开条缝,目光跃出去,向下一扫。
老鼠没瞧见,却瞥到旁边不远处的枯草中正蹲着个人,不知在做什么,很是专心的模样。
桓九凌悄然搁下窗子,绕到门口,把动静放到最轻打开门。然而开门的一瞬,仍是发出了磨耳的吱嘎响动。
蹲着的人立刻惊到,回眸瞧来。
大白日的,桓九凌清楚看见他的脸,顿时眉心收紧,脑海中恍然闪过张人脸。
不就是那天喊着他是鬼,然后突然从他院子里消失的人吗!
“诶—”
话刚出口,那人却像是见鬼般飞快起身,之后拔腿就跑,很快溜出了院子。
桓九凌:“???”
不是,他有那么可怕吗?
桓九凌默默叹息,转身就要回屋,这时一记娇娇软软的猫叫蓦然传至耳畔。
“喵呜。”
桓九凌这才发现,枯草地上蹲坐着小三花,他快步走过去,见着小三花面前用叶子摆着些撕得小块的肉,是有人精心收拾过的。
他不禁看向院门口的方向,瞬间弄懂了这人偷偷来这里的原因。
“看来你还蛮受欢迎的嘛。”桓九凌俯身将它捞起,亲昵蹭了蹭,“你以后跟我吧,好不好?”
“喵……”小三花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转不转,被桓九凌提起也没有丝毫抵抗,似乎是默默接受了他。
桓九凌喜闻乐见,把它抱在怀里,往屋里回,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得给你取个名字……”
他思索着,眉头忽地舒展,把小三花举到眼前,笑得双眸眯起。
“就叫三文鱼吧。”
他爱吃三文鱼,正好他跟这小三花结缘也是因为鱼。说来小三花算是救了他一命,不然这几日他就算不被冻死,也会被饿死。
三文鱼喵喵叫着,被桓九凌抓挠得发出舒坦的咕噜哼声。
就在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方平拎着食盒回来了,看见桓九凌怀中突然多了只猫,面色颇为嫌弃道:“这野猫可脏了,小郎君还是别跟它接触为妙。”
桓九凌不认同他的话,随口敷衍道:“你说话小心些,三文鱼都能听懂的,小心它挠你。”
“三文……鱼?”方平心想这什么拗口的名字,三文钱的鱼?
桓九凌却懒得与他解释,完全不搭理他了,只顾着跟三文鱼玩闹。方平也不自讨没趣,把取来的饭一一搁在小几上,说起他去取饭时听来的事。
“小郎君,你爹娘那边没有信来吗?”
“没有啊,怎么了?”桓九凌抚着三文鱼柔软的毛发,转头疑惑看他。
方平摇摇头,继续专心手下事:“也没什么,就是感觉最近督公好像在做些什么的样子,似乎跟你爹娘有关。”
桓九凌手上动作微顿:“你说清楚些,什么叫与我爹娘有关?”
“这……”方平一脸难色,“这我也不清楚,督公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能有资格知道?”
桓九凌想想也是,他能知道点皮毛已是不易。
不过方平的话恰好提醒了他,这么多日都没收到爹娘的消息,确实是很奇怪。再怎么说,派人递个消息进来也好,爹娘不可能不关心他的现状的。
越是如此想,心底越是不安。饭都没心思吃了,桓九凌把三文鱼妥帖搁在榻上,起身朝屋外走。
“小郎君这是去哪儿啊?”方平追问。
桓九凌连头都不回:“你别管我了,先吃你的饭,我去去就回。”
说着,大步出了院子。
如今他和方平算是和谐共处,院门便不会再上锁,他亦可以畅通无阻。
按着记忆里的路,三拐五扭,很快走到了府门口。
桓九凌步履匆匆朝漆红大门走,然而下一秒就被看守的侍卫给拦了住,一左一右,架势好不威风。
“我不能出去?”
侍卫回答得一板一眼:“信牌。”
“信牌?”桓九凌疑声重复,不解其意。
僵持的间隙,另有个中年妇人走到门前,从腰上取下个红木小牌,递给两名侍卫看。
就见刚还拦着桓九凌不放的侍卫,轻松给妇人让开了道,令她通行。
桓九凌惊诧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终于弄懂了信牌的意思。
天杀的,古代出个府都这么艰难,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都是限制人身自由!
桓九凌灰心丧气回到小院,方平刚巧吃完饭,见他归来,热切迎上。
“小郎君回来了,是去做什么了?”小眼睛滴溜溜转,一个劲儿往桓九凌身上扫,试图看出他身上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
“你话好多啊。”没能出府,桓九凌本就心烦意乱,见他这一副怀有心机的打量模样,更是没了好脾气。
方平能屈能伸,装模作样扇自己嘴一下:“瞧我这张嘴,吵到小郎君了。饭菜我放在炉子上一直热着呢,现在给小郎君布置上吧。”
桓九凌刹住脚步,回眸瞧他:“方平,你能出府吗?”
“啊?”方平被这直转的话题给弄懵了,反应了下,局促笑笑,“那哪儿能啊,我们这下等身份的,平日都不可以出府的。小郎君是想出去吗?”
桓九凌本就没报太大希望,听他说不行,连话都不理了,兀自进屋。
方平眸光流转,快步跟上:“出府的话得需要信牌,一般是管家或是管事嬷嬷才有,这是其中一种。另外还有一种,不需要信牌,想什么时候出府,就什么时候出府。”
“是什么?”桓九凌来了兴趣,再次停住步子,转身等他回答。
“督公身边的亲信出府,都不需要信牌。只要督公一句话,想去哪儿都成,就跟元清元明一样。”
这跟废话没两样。
桓九凌恹恹回到榻前,抱起窝懒的三文鱼,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双眸逐渐放空。
方平拎着水壶上前,一壁倒水,一壁道:“其实不用成为亲信亦可,只要讨得督公欢喜,那—”
桓九凌一个抬眸,眼神并无多少波澜,唇角扯动。
“你在教我做事?”
方平霎时手抖了,热水溅出在杯子外,汇成小滩。
他惶急放下铜壶,请罪道:“小郎君恕罪,我只是想为小郎君分忧。”
一线看不出情绪的弧度漫过唇角,桓九凌说:“水都洒了,赶紧擦擦。”
方平“诶”了声,拽起自己的袖子就去擦桌上的水痕。刚靠近,温热水液浸湿袖摆,很快发凉。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懒散的话音,不轻不重敲打着方平的耳廓。
“方平,最好不要随便乱猜别人的想法。”
方平点头应是,继而又听桓九凌问道:“你可知今日公公何时会回府?”
“知道知道,督公大约晚饭时回来,会在玉华池用晚饭,厨房那边已经在准备了。”
桓九凌小幅度点头,方平迅速擦好水渍,转身去端热在炉子上的饭。
回来时感觉一道目光直直射来,存在感极强,完全无法忽略。
他顶着压力抬起头,恰对上桓九凌若有所思的眸光。
一张俊俏的面洒满从窗外打入的金光,乌眉平展,蒲羽似的睫毛坠着点点碎芒,瞳孔颜色呈现淡金,微微收缩。
怀中抱着小憩的猫儿,然而他自己反倒更像是只猫,眸光收动一时,小巧的唇轻碰,宛若妍丽的花骤吐芬芳。
“方平,把你的衣裳给我。”
好凉,没有评论,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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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