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并不是临时起意。
上次被赵庸打板子的事,桓九凌刻骨铭心,誓要找个机会给还回去。
可赵庸这人底线很强,纵使看着对自己让步再让步,但若是在平常提出这样的条件,以赵庸的性子,绝不能受此屈辱。
是以必须在特殊情况下。
这不,天时地利人和,就让桓九凌抓到了这个大好的机会。
打算再好好哄人的赵庸听到这话眉宇收紧,俨然无法接受:“你要打我板子?”
“你还不愿意?”桓九凌倒打一耙,先占据道德的高地,“不是你说的,除了离开你,不论什么你都能顺着我吗?”
“话虽这样说,可—”
“没有可是!你要是不愿意,这事就免谈。爹娘还没走远,我这就去找爹娘。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我了!”他气呼呼甩手,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犹豫。
“九郎。”赵庸抓住他手臂,强行让人待在原地。
“你做什么!”桓九凌气恼挣动,“你还要强迫我吗?是,你是高高在上的督公,我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商人之子。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像之前那样,你不开心了,就可以把我强抢回府!”
“我答应你。”
“你简直太霸道了……什么?”再多要斥责的话瞬间被塞回喉咙里,桓九凌泪泣涟涟看着他,惊讶得忘记了抹泪。
拿出的帕子终于派上用场,赵庸拭去他脸上的泪,温柔道:“要打便打,你想怎么打,都许你。”
“没有骗我?”
“不骗你。”
桓九凌还是不敢相信,那是打板子,打东厂督公的板子。试问这世上除了皇上,还有谁有这个权利。
“你是不是为了哄我,故意糊弄我的?”
赵庸擦去他脸上的泪,对着那双红彤彤,晶亮的明眸,郑重而温然:“我以人头担保,绝不骗你。若此言为虚,即刻人头落地。”
“欸!”桓九凌急了,开玩笑而已,发这么狠的誓做什么?
这显得自己很坏。
“干什么咒自己,我信你了。”
赵庸脸色依旧郑重:“我字字为实。”
黝黑的双瞳透出令人无法玩笑待之的正色,他这样说话,又跟东厂督公那坏名头对不上了,仿佛是个礼法道德,常挂嘴边的读书人,而自己则是挑拨他做坏事的妖精。
桓九凌讪讪,一时沉默了。
“回去喝些水,你哭了太长时间。”
“哦,行。”
总算是回到了屋里,进到密闭的空间里,就像是遮上了层密不透气的遮羞布。
挡去所有窥探的视线,在这里,他们想做什么都不用担心。
桓九凌被赵庸喂了几口水,情绪逐渐镇定下来,一双黑黑的眸子紧盯着他看。
“就这么想打?”
桓九凌敏感捕捉到不对:“不可以反悔,都说好了!”
赵庸就着被桓九凌喝净的杯子,又倒了杯水。桓九凌忙阻拦:“我不渴了。”
“不是要给你喝。”话罢,仰头灌了进去。
“……”
该死的赵庸!
桓九凌眼神惊颤,嗖地挪开视线,根本不敢细想,刚刚赵庸喝水的时候,杯口用的是哪个地方,杯子里又有没有自己之前喝剩下的水。
心跳得飞快,咚咚咚,要跳出来了。
因为不看赵庸,只能听到声音。
“叮”,他搁下杯子,衣物互相摩擦,喉头滚动,吐出的呼吸声。
“你想在哪里打?”
低沉的话音突然在耳畔奏响,扑通跳着的心被惊到,差点顺着喉咙溜出来,袒露在赵庸的眼前。
桓九凌腾地站起身,远离了赵庸。在他抬起眼眸,疑惑看来的时候,桓九凌不看他的脸,快速道:“就现在,就这里。”
这么着急?
赵庸眉梢一挑,此前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着实讶异,可后来想想也觉得无妨。
这些与桓九凌放弃跟爹娘一起逃跑来比,都只不过是小事。
桓九凌说完,便见赵庸突然朝门口走去。
“不许走,你耍赖!”桓九凌上前几步,抓住他手臂,生怕他逃跑。
赵庸一脸纵容:“用手打会疼,我命人取一把戒尺来。”
戒尺,那打人很疼的吧。
不过,用手打,的确更疼。
在选择让赵庸疼还是让自己疼之间,桓九凌果断且厚脸皮的选择了前者。
谁叫他惹自己生气了。
很快一把戒尺被送了进来,不知是不是交代过,这把戒尺是铜制的,拿在手上有些沉,更不要提用这个打人,对方会有多疼了。
桓九凌看看赵庸的身体,莫名想到他下身的残破。
心生不忍,真的要打吗?
“来,九郎。”
被打的人显然是很乐意的,已经摆好了姿态,在书案前等着。
一切都像极了那天,只不过身份发生了调转。
桓九凌莫名紧张,擦拭两下手心的冷汗。
随后提着略沉的戒尺朝他走过去,站定在他身后。
五指捏了又捏硌手的戒尺,桓九凌犹豫不决。
赵庸却突然回头:“上次还剥了你的裤子,如何,这次要不要也剥了我的?”
桓九凌精神一振,目光下沉,那地方能在人前暴露吗?
不能细想,往细里想就会心软,桓九凌摇摇头,要求道:“就放你一马,你不可以再说话了,也不能回头看我,知道吗?”
赵庸忍俊不禁,睫羽似鹅黄色的翅,柔和震颤:“好,知道。”末了,补上句,“小桓大人。”尾音含笑,不正经至极。
小桓大人的脸连带着脖颈瞬间变了色,漫起漂亮如晚霞的烟粉色。
可恶的赵庸!
赵庸心满意足,转回头,按着桓九凌的要求,什么都不说,也不做了。
原先微凉的戒尺被桓九凌掌心的温度暖得发热,他喉头吞咽,努力压制一层层翻涌的热意。抬高手中戒尺,对着赵庸的屁股处挥下。
铜器与皮肉击碰,发出声“噗”地闷响,一击到肉。不肖想,也知道肯定是痛的。
因为桓九凌握着戒尺的手震得发麻,戒尺差点因此脱手。然而被打那位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是之前约定的那样,赵庸化身一个听话的受刑者,不敢违反约定。
施刑的小桓大人抿抿唇,打完这一下,心里没有想象中舒坦,反而酸酸的,就跟被打人是自己一样。
“不好玩,不打了。”
戒尺被他随手甩在地上,哐当脆响。赵庸在他出口时便回了头,见他满脸恹恹,不禁失笑。
转回身,敛手朝他一拜:“小桓大人宽容,饶恕了我的大罪。”
“免了免了,”桓九凌真就摆起了大人架势,疲惫地摆手,“才不想赦免你,只是感觉打了你,心里也不高兴。”
赵庸眼神微变,抓住这个大约是无心的字眼。
“为何不高兴?以前我打了你,如今你还回来,合该感觉痛快的。”
仿佛被点拨了,桓九凌蹙眉,对自己心里泛起的不高兴很是不解:“我也……不懂,只是……不开心。”
按赵庸说的,他是该痛快的,甚至放声大笑。
可这种心情没有出现,一点都没有。
只在最初赵庸答应的时候,稍微冒出来点。
赵庸走近他,声线放低,近似诱哄:“九郎,你不开心,是因为打了我?”
桓九凌露出纠结的神色,陷入混乱:“打了你,我不开心,但—”
“什么?”
眼前一道阴影摆下,桓九凌抬眸,直到此刻才骤然惊觉赵庸与自己的距离已经到了很近的程度。
仰头时,湿热的呼吸扫过额头,他乌黑幽沉的眸紧盯着自己,宛若一望无际的深海,一不小心就会溺死其中。
桓九凌心剧烈打颤,突然就跳出了由他围出的怪圈。
“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眉头紧蹙着,脚步迅速倒退,拉开安全距离。从离他远的地方,瞪他:“今日是我放过你了,上次你打了我二十下,我才打了你一下。下次再惹我生气,可就不是打一下这么简单的事了!”
赵庸心知失去了机会,想要安抚好他的情绪,毕竟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然而一句“九郎”刚出口,那头的人已经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赵庸捡起地上被人抛弃的戒尺,搁在桌上,静静看了瞬息。出屋,喊来了元清。
元清一脸疑惑,因着他进院前,正好碰见离开的桓九凌。
头前就听说了桓小郎君和督公闹起来的事,桓小郎君又哭又嚎,无论督公怎么哄都不济事。
刚才瞧见,发现桓小郎君眼下红痕显眼,整个脸更是红彤彤的,跟扑了脂粉似的。且离开时表情并不是很好。
这个样子,像极了那天。
方平被罚出府,桓小郎君和督公第一回闹脾气,之后督公动了滔天大怒,去了桓小郎君院子里的一应用度。
元清一阵心惊胆战,若这次同样,那督公会不会也对桓小郎君重罚。
然而赵庸开口第一句就把元清给惊呆了。
“你去叫府上医师为九郎看看身体,别叫他气坏了身子。另外……”赵庸扫了眼搁在桌上的戒尺,“也瞧瞧手,仔细有没有擦伤。”
元清眼神发呆,整个人木木的,没有给出反应。
赵庸又说:“将写着九郎身份的信给我。”
元清一下子清醒过来,知道他说的是上次调查桓九凌时整理出来的信,他忙从怀中摸出来。
至于为什么放在怀中,完全就是为着这一日。
赵庸没问他为何带在身上,接过来后就展开看了。
他看得很快,却又细致。在少时痴傻,被人欺辱的地方,再三停留。之后落至不久前,他在莲花台念诗,被自己听到,触怒了自己。
而真实的原因是,并非桓九凌本愿,是几个心怀的学子故意哄骗他,害他犯下这事。
捏着信纸的手指一紧,纸页瞬间变皱。
这几个人其心可诛,真是该死。
他的九郎竟是如此无辜,若非那几个人,他根本不会遭此劫难,被自己强抓进府。
可若没有他们,自己又如何有机会认识九郎。
赵庸眼神明明暗暗,看着他长大来的遭遇,寥寥几语,诉不尽他前半生所遭遇的凌辱。
“这些事,明明都是因为你,害我跟爹娘分离,都是你,都怪你,你还要在我面前提起。”
哭诉的崩溃字句如利箭般刺来,赵庸额角刺痛,手腕微微发颤,几乎脱力。
他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一切。
晃动的纸页,他眼神忽地注意到什么。
最后一行,书写着桓九凌的生辰。
四月初一。
春来临的日子,万物复苏,花草茂盛。
不像自己,冬季里被抛弃在宫外的弃婴。若非被师父捡到,他这一生在那个冬天也就到头了。
春天,送来了春天的你。
“真是个好日子。”
俗话说的好,心疼就是心动的开始。九郎,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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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