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共计一个半小时。和于映央约定等他开学拍摄学生日常后,记者带着摄影老师离开公寓。
明朔回房换了套西服,深灰色的缎感面料,站在光线明亮的客厅的时候,让于映央联想到跃出海面的海豚的背脊,给自己逗笑了。
“怎么?”明朔经过他,无法理解他动不动就傻笑的习惯,“你在笑什么?”
于映央摇摇头,恢复正色,“没有。”
明朔瞥了他一眼,交代道:“半小时之后,全屋保洁会上门做清洁,你要是嫌吵可以去楼下咖啡店坐坐。”
媒体的人在公寓里里里外外逛了好几圈,再加上对于个人**方面的考量,除了保洁,明朔还邀请了公寓的安全专家登门,确保室内没有偷拍摄像头。
于映央轻轻摆手,新衬衣太过修身,让他不太敢做大动作,“我等一会儿也要出门的,你忘啦,今天是我正式开始治疗的日子。”
明朔确实不会记得这种事,哦了一声,看了眼时间就打算出门。
“诶——”于映央张开手臂,堪堪拦下他,“哥哥,你下午有时间吗?”
明朔给了他一个疑问的表情。
于映央挠挠头,忐忑地请求,“我看了很多之前接受过治疗的Omega的分享,都说很痛,还有人因为太痛所以干脆放弃治疗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陪我去吗,只去这一次就好,以后我都自己去。”
其实上次去检测腺体的过程也很痛苦,结束后护士向他表示,正式治疗只会比这更痛。但是于映央觉得尚可忍耐,事后分析,他这么想很有可能是那天有明朔陪着。
无论是填写那份冗长的问卷,还是和明朔隔着一道墙壁、躺进检测舱,亦或医生讨论病情和治疗方式,他都觉得,因为有明朔在,整个过程都变得很积极,也不会感觉孤独。
明朔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遮掩住他的眼神,也让人无从猜测他的想法。
半晌,他启唇道:“没有。”
于映央的心脏一轻,却也体谅地点点头,“哦,那好吧。”
Omega的失落让明朔感到些许压力,于是离家前,他告诉于映央,“诊费已经提前预付过了,明氏在研究所有个账户,任何费用会直接通知公司结算,你不用担心。等会司机把我送到公司就会回来接你,结束了再送你回家……”
于映央很失落地点点头,“嗯。”又问,“你真的不能来吗?”
这件事如果换作别人,明朔或许会心软,至少会挤出些安慰的话;可是当他面对于映央,想到的就只有Omega顶着相似的楚楚可怜的表情,面对镜头说卖惨,然后让整个明氏跟着被牵连,他管理的公司为了维系客户,连续加了小一个月的班。
甚至,于映央点名要来雾市,明朔首当其冲,不仅分享了自己的公寓,还要在这里接待媒体,演一出兄友弟恭的荒唐戏码。
明朔敛神,手放在门把上,“于映央,以后你还是多交些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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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映央站在客厅缓了一会,然后没什么表情地回房,换了身宽松的衣服。
收到司机的消息之后,他背上双肩包离开。心里难免紧张,他连【今日运势】都忘记要看。
去往医院的路上,他手指攥紧,反复想着明朔的那句“多交些朋友”的忠告。
朋友,是该多交些朋友呀。
原以为你会愿意跟我做朋友,我们之间有误会,我很抱歉,也由衷道过歉、尽力去弥补了,还是不能取得你的原谅吗?
于映央从没有过什么朋友,所以明朔在他看来很不一样。所以哪怕知道对方看不上自己,他也会妄想,万一呢,万一真的能跟明朔做朋友呢,明朔这样的人,应该不介意多一个朋友吧?
他可以做那个最听他话的朋友,做那个最任劳任怨的朋友,他可以是自尊心最低的、最能释怀玩笑的、包容度最大的朋友,他可以为明朔两肋插刀,他本来就欠他半条命。
然而,然而。
摩尔医生穿着深蓝色的防辐射服等在诊室,见到做好治疗准备的于映央,首先跟他确认了治疗周期。
“分为一年,三年和五年,周期越长你所感受到的疼痛就越低,”翻了翻记录,医生说,“上次您的哥哥帮您选择了一年的,但我们还是会尊重你自己的决定……”
于映央愣了一下,心里最后一丝火光也熄灭了。可能是治疗服单薄的缘故,他吐出一口气,觉得有点冷,随后告诉医生,“那就一年好了。”
医生挑起眉,“Yingyang,你确定吗?你还这么年轻,可以选择五年的,虽然见效慢,但效果是最好的……你要是担心费用,你的哥哥表示、”
于映央笑着打断,“没担心费用,我只是想快点变得健康。”
“可是当前的手段比较激进,临床上我们确实会更建议年轻人去选择,但痛苦也是很难忍受的……”
“没事,”于映央轻轻颔首,肯定道,“就一年的吧,快一点。”
从研究所出来一直到回家,于映央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司机是个中年Beta,不停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小少爷。
平时他跟雇主们几乎没交流,只有于映央上了车会主动跟他扯些闲嗑,表达对的他的工作的感谢。碰上堵车,小少爷会抱着前座头枕望眼欲穿,感叹外国也会堵车,然后傻笑,说以为外国的人很少,但雾市的总人口好像是他生长的那座城市的两倍。
司机性格敦厚而沉默,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说中文时会有些磕绊,心里难接受,于是对国语流畅的同胞产生一种“近乡情怯”的羞赧。每次小少爷主动跟他搭话,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陪着笑笑。
小少爷也不恼,见他不回应就自言自语地感叹,怎么堵了这么长呢,前面的那辆车是超跑吧,从国外买的话能开回国吗?
下车时还会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谢谢他的时间和精力。
于映央恹恹地靠在后排车座上,司机猜不出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只好在等待红灯的间隙,张张嘴,敲了敲身旁的车玻璃,“那个店好像是刚开起来的,是买法式泡芙的。”
于映央小声地哼唧了一声,司机想那个治疗一定很痛。
红灯转绿,司机刚踩下油门,就听到后排小少爷蔫蔫的声线,“都有什么口味的啊,叔叔你知道吗?”
“啊,”司机想了想,“有香草的,好像还有柠檬,我前两天还帮一个老板给他的夫人买,排过一次队。”
“是啊,”于映央的声音依然发蔫,尾音带着哑,虚弱得格外明显,“好长的队呢。”
“你要是想吃,我把你送回公寓了再过来买。”司机主动说。
“不用,”于映央虚弱地笑,“我不是你的老板的,叔叔。”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于映央正望着窗外出神,“你不是明先生的弟弟吗?”
“不啊,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于映央说,“不过如果你老板想吃泡芙,你就告诉我,我可以过来帮他买。”
“好的,”司机不再问了,也迅速忘记刚才听到的话,“那你闭上眼睛眯一下,到了我叫你。”
“好,谢谢叔叔。”
过了五分钟,他们进入拥堵路段,司机再次看向后视镜:
小少爷并没有睡着,头靠着窗户,自言自语地感叹:“哇,今天也堵了好长的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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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