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在应雪亭期盼的目光里,宴十方扬唇一笑,“你要是想学空间之道,以后我带你去佛教那边,他们那些老秃驴最擅长这个。”
“不过现在嘛,”宴十方眨眨眼,意有所指地开口,“乖徒弟,你是来陪为师度假的,怎么能抛下我去争夺那虚无缥缈的第一呢?”
“我不比那重要?”
“…………”应雪亭哑口无言,不过他也点点头,比起不一定能领悟的空间之力,还是哄宴十方开心重要些。
那个词怎么说的,彩衣娱亲。
他只抓了几只小虫给六六玩,便抬眼等在原地,一副任由师尊安排的样子。
虽然知道这小木头完全没领会到他的意思,宴十方还是扬了扬嘴角,满足的情绪像温泉一样溢满全身,让宴十方说话的时候也带着点慵懒意。
“前头左转,对,看见个树林以后钻进去,”宴十方指挥着小少年走在前头,“好了,再直行三百米,看见了吗?”
他笑了笑,“惊喜。”
应雪亭瞪大眼睛,树林深处出现了一个深潭,黑与白两种颜色的湖水如太极图一样分布,纵使无风,也缓慢地旋转交融。
“日月神潭?”应雪亭迟疑地问。
传说九州内有一奇异宝地,黑白二色湖水交汇成太极模样,浸之极热极寒,有锻体之能。
但是这么几百年过去了,也没人发现了这神潭到底在何处。
“怎么会在这秘境之中?”
“所以说空间之力是真的好用,”宴十方笑了笑,“摇光居士陨落前真正舍不得的东西不是自己的修为,也不是对空间之道的感悟,而是这一方奇潭。”
“这才是摇光秘境真正的宝物。”
“你身体还是孱弱了些,”宴十方布下结界,禁止任何生物靠近此处,才朝着那小潭一扬下巴,“去吧。”
应雪亭一声不吭地开始脱衣服。
他解除了玉佩的伪装,青衣的清秀少女飞快地转换成了黑发绿眸的少年。
银色发冠收入纳虚戒中,直到那件窄袖玄裳落地,露出白色的内裳,宴十方才惊觉哪里不对。
“等等!”他忍不住问,“你就这么脱了?”
应雪亭解腰带的手一顿,有点疑惑地抬眼看了看天,金色的结界正在运转之中,剑尊设下的结界,他不觉得这个秘境里有谁能看破。
“有什么问题吗?”应雪亭真诚地问,“还是说锻体的时候,要穿着衣服?”
“……”
“是的,”宴十方笑得勉强,一把把六六塞到识海里,“水里凉,就穿着这件白裳吧。”
“哦。”
修士不觉寒暑,但应雪亭不疑有他,重新把腰带系好,试探地迈入潭中。
水波荡漾,一股极其灼热的气息顺着每一寸皮肤透入,直侵入骨子里。
被这气息一激,应雪亭脚一软,一下子便摔了进去,油锅入水一样,整潭湖水顿时炸开。
应雪亭只觉得浑身的血肉都在叫嚣,黑白两种色泽的水液顺着每一寸毛孔涌入,这一次不入灵根,而是着血肉寸寸逼迫,寒暑相交,整个人都像是进了炉子,成了被人反复捶打的铁块 。
灼烧,捶打,淬火……潭水激荡,水流却好像化作利刃,一寸寸地割开皮肉。
最要命的是,这种剧烈的,无孔不入的痛感激起了应雪亭记忆深处的某些血腥色彩,他瞳孔猛地缩成针尖般大小,死死压抑住浑身渴望吞噬一切的本能。
——我就说他是妖孽吧!师兄你快看!他把天魔裂缝都给吸没了!
无数嘈杂的叫喊声响起,应宝儿扭曲着尖叫,玄清宗弟子众目睽睽之下,白衣玉带的顾琮玠君子端方,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雪,你啊……
接下来就是雷法轰在他身上的声音,雷光炸开,应雪亭甚至不能分辨得出浑身到底是热还是痛,便挣扎嘶吼着松开了手,软倒下去。
从玄清宗到仙盟,在顾琮玠的悉心教导下,无数次应雪亭被逼迫去吸收天魔裂缝,又无数次被强行以剧痛打断,最后硬生生形成一种狗一样的生理反应。
“痛,好痛啊……”浑浊的泉水来,少年双目茫然,无声地呢喃出声,泉水不住地往每一寸毛孔涌入,他却不敢再吸收办法。
“不要压抑本能。”
宴十方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点,他皱皱眉,出声提醒。
“我,”应雪亭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了,他竭力去放松,然而没有半点办法,“我做不到。”
失去理智的时候,他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吸收血气,吸收魔气,但只要人还是清醒的,应雪亭就会下意识地压抑住自己吞噬的**,痛时愈发。
铭肌镂骨,永世不忘。
宴十方表情变了变,他极低极低地叹了口气,嘴唇抿成一条又窄又薄的线。
他合衣迈入水中,那沸腾的潭水在接近他时被一道无形的剑气给分开,留下汹涌的浪涛。
煅体讲究一个破而后立,自然不会好受,应雪亭七窍都在流血,身上的白衣被血液浸红,又被湖水稀释成浅淡的粉色。
“放轻松,”宴十方将人揽在怀里,后颈的潮泉穴一热,水雾弥漫的小潭间一股冷香便弥散开来,他撩开应雪亭后颈处的长发,露出微红的皮肉来。
“感受我。”
“…………”
应雪亭脑子更混沌了,他模模糊糊地嗅到香气,下意识地想去索取更多。可水雾弥漫,让他过于窒息,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试图从中得到满足。
于是,水潭里有细微的莲花盛开。
地坤属阴,厚土对应着包容,也对应着无止境的吞噬。
宴十方心底默默地数着拍子。
终于在香气到达巅峰的时候,应雪亭指尖朝他后颈一抓,血腥味弥散开来,潭水也似乎收到了什么吸引,破开剑气的阻隔,汹涌地朝水中的两人涌来。
黑白二色不断变淡,应雪亭浑身都毛孔都溢出血色,煅体开始了。
宴十方回到岸上,双手抱臂靠着一块巨石坐下,视线始终落在水中。
应雪亭很能忍痛,能让别的修士崩溃得大喊大叫的剧痛,也只是让他眉间微微蹙起。
一天,一旬,一月……秘境里时间不断流逝,直到试炼即将结束的那一天,结界内才有了异动。
哗哗哗——
潭水激荡,宴十方站起身看着那已经失去日月精华,变得如普通深潭一样澄清透明的水面,微微一笑。
一双白皙的,闪着玉质光芒的手臂忽然探出水面,接着是飘荡的长发,碧绿的眼眸,应雪亭踩着沙砾走到岸上,习惯向下抿起的嘴唇在看见宴十方时,骤然扬起。
“师尊!”他笑得眉眼弯弯,有些雀跃地伸出手,“看!”
那细白的手臂看上去毫无威胁,可宴十方却敏锐地觉察到其中蕴含的力量,每一寸肌理都仿佛明珠被擦去灰尘,露出莹润而坚硬的质地来。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不错,”宴十方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光论身体强度,已经能比得上那些体修了。”
最让人高兴的是,应雪亭身上那些残留的伤疤,一眼便让人知道这小孩受到过虐待的痕迹消失了。
他长大了点,皮肉像上好的暖玉,是只有养尊处优才养得出来的好模样。
摇晃的竹林日影里,少年绿眸雪肤,笑意盈盈,是最好不过的模样。
“收拾收拾,”宴十方掩掩唇,“走吧。”
周围的空间开始晃荡,最后的胜者已经选出,正待接受摇光居士的传承,而其余的人将被送出秘境。
两人没多留,撤了结界往外走,一年时间过去,秘境里天翻地覆,草皮被打斗的修士掀翻,剑气将土地划得沟沟壑壑。
修士们站在原地,周身或多或少困着数只萤虫,神情不甘地看向半空。
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的修士,周身萤虫聚若繁星,亮如白昼,代表摇光居士传承的玉佩浮在面前。
那人周身气息杂乱,气势却逐节升高,显然是有所顿悟,即将突破一个大境界了。
“元婴大圆满!怎么会有元婴期修士混进来,摇光秘境不是限制修为在金丹吗!”
有几个修士看着那人影,愤愤不满,天底下能容纳元婴期修士的秘境那么多,何至于来和他们这一群最高不过金丹末期的修士争夺资源呢!
元婴和金丹,那可是天壤之别!
究竟是何方的神圣,这般无耻!
应雪亭有些好奇地往那一瞥,神色寸寸扭曲。
哪怕遮掩了面容,那熟悉的气息,不知玄清宗首席大弟子顾琮玠是谁。
“哈。”应雪亭眼底闪过兴奋的暗芒,其余修士的身影都已经消失,只有他和宴十方还站在原地,没被空间传送走。
多好的机会啊,少年扬了扬唇,修士突破的时候最为脆弱,一旦被打断,轻则气血大乱,重则境界倒退,所以才需要有人帮忙护法。
顾琮玠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自信,又或是没想到还有人似他一样扮猪吃老虎,躲过摇光秘境的传送,这才只是补下几个防御的阵法,便试图突破。
正好给了应雪亭可乘之机。
“师尊,”应雪亭朝着一旁站着的宴十方笑笑,“你不许插手。”
话落,他脚尖一掠,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直直地奔着空中人影而去。
少年笑得有些癫狂,一拳便重重地砸碎了最外层的结界,顾琮玠心神一震,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谁!”
等着他的,是一道玄色的身影,一层层的阵法被打碎,灵光闪烁间,露出应雪亭绝艳的脸。
他丝毫没有什么点到为止公平对决的想法,主打的就是一个趁他病要他命。
最里层的结界坚韧无比,别说筑基期,就是到了出窍也不一定能打破。
少年掌中忽然多出几件法器,逍遥扇,金刚环,放在外头要被抢破头的东西,被他毫不怜惜地引爆,带着呼啸的火光冲向结界。
“你有法器,我也有。”应雪亭冷笑一声,破开最后一道阵法。
轰隆一声巨响,身为阵主,顾琮玠猛地喷出一口血,突破被打断,他周身灵气运转一顿,境界顿时下跌至金丹后期!
跌了整整一个大境界!
“应雪亭!”顾琮玠恨得咬牙切齿,狼狈地撞在山峦之上,死死地盯着那张脸。
他好不容易找到突破的机缘,就这么被毁了!不仅毁了,还留下了暗伤!
“你这个贱人!”
应雪亭没有半点想说话的意思,他和顾琮玠虽然还隔着一整个大境界,但光论近身体搏,十个顾琮玠加起来也不如他。
旋身横踢,曲肘猛砸,顾琮玠狼狈地和人对了几招,心底重重一跳。
应雪亭的每一击,都像是有山峦死死地朝他压过来,这般巨力,绝非筑基期修士可以有的!
觉察到这人还是筑基期大圆满时升起的那点窃喜烟消云散,顾琮玠眼神一狠,“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他指尖飞快结印,金光闪烁,一个巨大的法阵从他脚下铺出,束缚、削弱、攻击……
几十道法令亮起,应雪亭周身灵气顿时被冻结,他狼狈地往下一坠,数百个燃着熊熊烈焰的火球和各式各样的法器齐齐朝着他的心口飞来。
身为首席弟子,顾琮玠手里自然好东西不少,阵法里蓄势待发的兵器,都是上好的法器,阵法驱动下,莫说斩杀一小小筑基期,便是出窍,也有一战之力。
“就这?”
死亡近在咫尺,少年砸在地上,激起烟尘满天,看着逼近的刀剑,他却缓缓扬唇一笑,“我还以为你有多强呢。”
掌心亮起暗光,虚空中仿佛有饕餮大口张开,自应雪亭与阵法接触的那寸皮肤开始鲸吞噬灭。
阵法纹路迅速黯淡,顾琮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那烟尘中闪烁的火球不甘地闪了闪,消失不见。
而后,一道身形出现在他面前。
白皙细长的手指穿透了丹田,灵气逸散而出,顾琮玠慢慢地低下头,看见身前的少年缓缓地笑了笑,目露餍足。
强行吸收横跨两个大境界的阵法,少年似乎也受到了反噬,面色越发惨白,七窍缓缓流出鲜血,可他却依然笑着。
是顾琮玠自雪夜应家小院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的笑。
“你!”他不甘地软倒下去,一瞬间气息全无。
“真是打得有点疯,”看着少年的身形,宴十方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吃脏东西了。”
“终于……”应雪亭扯扯唇角,“终于能杀掉你了。”
“我还以为,要又一次眼睁睁看着你突破出窍呢,”应雪亭抬眼看着手上的尸体,目露讥讽,又有些茫然和天真,“顾琮玠,你也没那么强嘛。”
筑基杀元婴,两辈子,他终于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玄清宗内,留守命阁的长老忽然惊醒,不可置信地看着供奉在高处的魂灯。
紧挨着元止仙人的那两盏魂灯里,一盏忽然剧烈地抖动,魂火仿若风中残烛,甚至没能等到他靠着魂灯出力救援,便已经黯淡下去。
他们玄清宗的得意门生,元止仙人的首徒,闻名天下的绝代天骄,就这么死了!
情急之下,长老顿然出手,试图定位到凶手的方位,浩瀚的灵力隔着魂灯潮水般席来,他收回手,只能捕捉到一道气息。
无比熟悉的气息!
“宗主!”长老骇然色变,身形一闪,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这个消息!一定要让元止仙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