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闲来无事的午后,慕云筝坐在桌案素手执着从贺子规府中抢来的话本册子,百无聊赖地读着。
案上还摆着用菱口盘乘着的晶莹饱满的葡萄,看书乏倦时,她便拾起一个放入唇中解解闷。
看到话本中主人公高中状元后,发妻自愿和离远走他乡,只为主人公能迎娶丞相之女,青云直上。主人公欢天喜地迎娶了丞相家的女儿,却在经年儿孙满堂垂垂老矣时假惺惺扼腕叹息那糟糠贤妻,慕云筝便不由得冷笑几声。
由此想起了她那个庸聩软弱的前世丈夫。
许是春夏交接之时人易感寒,赵扶蓁不知怎的便突然病倒了。
一连几个月都没见个好转,将成贵妃急得团团转。
一时间,流言四起,说是东宫那位命不久矣。
有好事者甚至大肆宣扬,说投靠皇后要趁早,否则等长乐公主上位,一个个都将小命不保。
朝中那些太子党的老狐狸长目飞耳的,纷纷开始另谋出路。
有的向皇后党的臣子请缨自荐,有的直接卷财走人,告老还乡。
慕云筝只觉得奇怪,敌人不斗而败,真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但也因为赵扶蓁这场病,朝堂里的明争暗斗缓和了些许,慕云筝空闲的时间多了不少。
每日不是读读闲书,逗逗鸟雀,便是和贺子规在宫内外私会。
慕云筝想到此处,竟是有些脸热。
书上的文字随着她的心绪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可正当她这么想着,一个着急忙慌的声音打断了这份宁静。
“慕大人,皇后娘娘出大事了。”
慕云筝抬头一瞧,发现素日沉稳冷静的听雨发丝凌乱,还没将胸中的气捋平,便急切地向她禀报。
慕云筝见状,不免心中一紧,她放下手中书卷,蹙眉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听雨快步走到她身旁,抚着起伏的胸膛喘着粗气:“成贵妃拿着证据指证皇后娘娘给太子殿下下毒,现下已将娘娘请去了东宫对簿公堂。”
慕云筝回想起成贵妃每次见到李青棠时恭顺到甚至有些胆怯的模样,心道不好。
成贵妃敢公然与李青棠对峙,必然是做了万全准备来的,娘娘恐怕不能轻易脱身。
慕云筝连忙撑着桌案站起,思绪慌乱下竟将砚台撞倒。
她扫了一眼满桌的墨汁,咬了咬唇,抬脚便往外走:“我们现在去东宫。”
听雨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连忙跟了上去。
*
大殿中,成贵妃伏在太师椅上,掩帕痛哭,悲伤不似作假:“命苦的儿啊…为何你要经历这些,早知如此,为娘的便不该将你带到这世上来。”
李青棠站在成贵妃身旁,冷眼看着她,嘴角带着嘲弄:“成贵妃,你这是何故,太子还没死呢,你便急着给他哭丧?”
成贵妃闻言脸色一青,手指抓着扶手,指尖用力到有些泛白:“皇后娘娘如今还要假装清高吗,嫔妾平日敬重你,蓁儿也唤你一声母后,你便这么对他?”
李青棠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之事一般大笑:“成贵妃莫不是爱子心切,失心成疯了。没有做过的事,你要本宫如何承认?”
成贵妃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好啊,你要证据是吧,嫔妾现在就给你看。”
就在此刻,慕云筝正好踏入殿内,殿中视线霎时全落在了她身上。
慕云筝打量了一下在场之人,发现皆是一些内宫的嫔妃。
成贵妃睨她一眼,眸含轻蔑:“很好,哈巴狗也来了。”
她抹去眼角眼泪,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恢复了平日端庄知礼的模样:“如今便请你们睁大双眼看清楚,万人敬仰的皇后娘娘是如何谋害皇嗣的。”
“把人带上来。”
成贵妃话音落下,便有几个内侍将一个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男子拖上殿来。
慕云筝定睛一瞧,心下震惊。
这不是太医署最有威望的李太医吗!
李太医乃李青棠亲戚,是心照不宣的皇后党。
李太医被内侍粗暴地扔在地上,而后哇地一声跪在李青棠足前道:“娘娘,卑职也不想将您供出来,可如今只有将此事坦白才能救卑职了,请您念在叔侄之情,饶卑职一命吧!”
“叔侄之情?若你此刻心中还有本宫这个侄女,就不该收了成贵妃的好处,构陷于本宫!”李青棠怒极反笑,她一脚将李太医踹开,后者因她话语表情有一丝裂痕。
成贵妃掸了掸广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优雅地笑:“李太医,她既这般对你,你又何苦念着所谓叔侄之情。你此时此刻已然背叛,若你现在动摇,我们杀伐果断的皇后娘娘会让你活着走出皇城吗。”
她俯身貌似温柔地看着地上的李太医,一字一句道:“李太医,你说出她的所作所为,本宫可以念你戴罪立功,饶你一命。想想你在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儿们,想想你真正应该关心的人。”
成贵妃说到最后,咬字加重,美目微眯。
是生生的威胁。
李太医闻言瞠大双目,不顾额间淤青,不断往地上磕着头:“皇后娘娘让卑职在太子殿下日常所服用的药中加入乌头草,此药性温,难以发现。一旦长期服用,便会麻痹人的心智,哪怕只每日服用一点,药性入骨时,届时华佗再世也回天无力啊!”
“幸而成贵妃发现及时,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卑职一生行医,却让这悬壶济世之术成了害人的利器,实在是羞见天颜…”李太医言辞恳切,说到最后竟是涕泗横流。
李青棠怒不可遏,被气得下唇发颤:“只是个墙头草罢了,怎知他便不是因为你的威逼利诱而说出这番话来?”
成贵妃朝李青棠走近几步,心中升起一股快感。
李青棠一直是皇帝最宠爱之人,又因着性格强势,自己永远要低她一头,做小伏低。
直到生下了赵扶蓁,她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
可皇帝对李青棠的爱分毫未少,哪怕她高居贵妃,李青棠也仍是没将她这个小人物放在眼里。
整日颐指气使,仿若踩死她便如踩死一只蚂蚁般轻易。
而今日却是她,前所未有的,第一次在面对李青棠时这般自信。
她看着李青棠因愤怒有些扭曲的面容,双眼微弯:“当然有物证。”
“物证便在皇后娘娘身上。”
慕云筝震惊地看向李青棠,却见对方也是眸瞳猛颤,面色铁青。
“来人,搜身!”
慕云筝喝道:“谁敢!”
成贵妃柳眉倒竖,瞪视着慕云筝:“你说到底不过是个奴才,也敢悖本宫的意!”
“我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身为一国之母,现有戕害皇嗣之嫌,若此时不查,便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吗!”
成贵妃话音一转,又道:“何况,娘娘嫌疑还未坐实,中舍人便这般着急,是心虚不成?”
慕云筝还想再辩,却见李青棠摆了摆手,朝她使了个眼色。
成贵妃手下的侍女忙将手贴上李青棠衣物,最终从她腰带上取下一个镀金葫芦香囊。
一打开,里头赫然是一些褐色粉末。
李青棠漠然瞧着,嗤笑一声:“成贵妃的侍女好眼力啊,一眼就瞧见本宫香囊中藏有毒药。还是说,是嗅出来的?”
成贵妃脸色一变,很快又恢复从容:“自是因为李太医已经招供了,说你担心东窗事发,特意将毒藏在身上贴身带着。”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要如何抵赖,要如何堵住这后宫姐妹的悠悠之口?”成贵妃扫视一眼低着头瑟瑟发抖的宫嫔们,笑得猖狂。
李青棠却是不语,只冷冷地看着成贵妃。
慕云筝抿了抿唇,竭力思考着应对之策。
成贵妃蛰伏这么久,竟是将手都伸到了李青棠身边!
能近李青棠身的,便只有跟着李青棠十几年的白芷。
成贵妃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么多李青棠的心腹向她倒戈?
如今看皇后的意思恐怕是打算先假装失势,使成贵妃放松警惕,以期寻找逢生之机。
只不过会苦了皇后,要受一段时间的委屈。
慕云筝方与李青棠对上视线,准备按计划行事,却还未来得及张口便见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地从殿外跑入,浑身战栗地看着成贵妃:“娘娘,奴才,奴才有要事相告。”
成贵妃蹙眉:“有什么事,快说便是。”
那内侍趴伏在地上,整个身子抖若筛糠,将整张脸埋在了双手下:“娘娘,方才另一位平日主要负责陛下膳食的刘太医招供,说…”
成贵妃乜了李青棠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闻的弧度,继续佯装好奇道:“说了什么?”
内侍豁出去一般,大声道:“说皇后娘娘曾让他在陛下的药膳中加入草头乌,在达到致死量前,停了药。”
慕云筝心中蓦地一沉,猛地看向李青棠。
却见对方神色如常,既无被诬陷的愤怒,也无被戳穿的震惊。
此言一出,整个宫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殿中众人,心中纷纷卷起了惊涛骇浪。
成贵妃闻言,朱唇微微张大,而后摇头瞪着双眼看向李青棠,似是惊愕万分:“皇后,不…李青棠,你好大的胆子!”
“也就是说,陛下自几年前那场风寒身子一落千丈后,一直遍寻名医却仍旧缠绵病榻,全是你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