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黑袍人抬起手的瞬间,小狐狸悚然一惊,浑身炸毛,身体比大脑更快意识到危险,仓皇转身逃跑。
“嗷——”
细弱的惨叫从被掐着的喉咙里挤出来。
纪郁挣扎着踢蹬四肢,却犹如蚍蜉撼树般毫无作用。
痛。
在逐渐窒息的过程中,他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念头。生理性的泪水不断从眼睛里冒出来,然后从眼角滑落。
“等一下。”另一个黑袍人出声制止,“你胡乱出手做什么?这小狐狸根本不合你们挑选材料的要求。”
话音刚落,纪郁感觉到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微微松开一些,让他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好像是。”黑袍人轻笑着,话语中充满不以为意的味道,“不过是只妖力低微的幼崽,杀了也就杀了,谁让他听到我们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你!你别得寸进尺,我们先前立下的盟誓中可没有允许你随意杀妖!”那黑袍人说着,伸手就要来夺狐狸。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处置这小妖?放回去?小心麻烦不断。”
纪郁在他手中“嗷嗷”地惨叫,声音越来越低,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眼见着气息微弱。
“总归比你直接杀了他麻烦要少的多。这只狐狸可是赤狐族大祭司养在身边的。”黑袍人一边出声威胁,一边试图将纪郁抢到手。话音落下,趁着对方的动作有所停顿,眼疾手快地钻空子将狐狸拢进宽大袖袍之下。
“麻烦,真是麻烦……”黑袍人口中念着,但实际并不这么想,还颇有兴致地慢慢踱出几步,“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这倒让人头疼了。”
纪郁蜷缩在柔软的衣料之下,颤抖哆嗦着,残存的窒息感和疼痛仍旧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几乎要昏死过去。
为了保持清醒,他不得不伸出尖锐的犬齿发狠地咬着前爪,将痛叫声死死咽下,吞回肚子里。
铁锈味逐渐在舌尖蔓开。这让纪郁既感到恶心又恐怖,大颗大颗的泪珠泉水似的往外冒。
“施法让他忘记今夜发生的事,然后将他送回去便是了。”
“嗯?我记得你们大祭司对修士术法也有所研究,倒不如试试我们宗门特有的法子。”
对峙许久,黑袍人主动后退一步。
“……不能危及他的性命。”
模糊意识到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在极度的恐惧之下,纪郁胸腔里的心脏发紧地蹦跳起来,几乎要破开他的胸骨。
他咬咬牙,在被递交到另一个人手上的瞬间,奋力地一扭身子,试图摆脱桎梏,却被用力拽住了尾巴根部。
在力量的冲击之下,巨大的痛楚从衔接着身体和尾巴的骨头处传来。
“狡猾的狐狸。”
嘶哑难听的哼笑声。
之前抱着纪郁的黑袍人垂下手,将手背一道血痕藏在黑色阴影之中。
“别磨蹭。”他冷冷警告。
随后,一阵类似花香的甜腻气味钻进纪郁鼻子里,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昏沉感,仿佛天旋地转般搅动他的意识。
“晕过去了?”
最后听到的是带有疑惑意味的这么一句话。
再度清醒时,眼前已经不见那两个黑袍人,甚至场景也变换了。
纪郁慢吞吞地撑起发软的四肢,左右环顾,前面不远处就是熟悉的小院。
他往前迈了一步,顿时浑身都疼起来,脖颈和尾巴尤甚,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呜呜咽咽地跑起来,急于回到令他有安全感的地方。
等缩在窝里,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身体不仅是疼,而且还有一层层的寒意如附骨之疽般翻涌着。
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舔着前爪的伤口。
纪郁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在一片吵闹声中他也没醒过来。
高热让他始终处于混混沌沌当中,眼皮沉沉地黏连在一起。
有妖在他耳边叫着他的名字,驮着他。
颠簸、焦虑。
他朦胧地感受到什么,但却蜻蜓点水般掠过去了。
“莲心草药力重,分三次给他吃。刚吃了第一次,估摸着他就要醒了。”
慢悠悠的拖着调子的声音在纪郁耳中由模糊渐渐化作清晰。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慌乱地左右转动脑袋,被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动向的白钧轻柔地阻止,额头抵着额头。
“哟,小家伙醒了。”
还是那拖着调子的声音,不缓不急地给他解释:“是另一个小家伙见你受伤了,非要我帮你好好包扎,他嫌不够,老头子我就只能给你全包起来了。”
白钧没说什么,沉默着舔舐纪郁唯独露在外面的耳朵,满眼的心疼堆得快溢出来。
“寻常的发烧罢了,倒也不必在意,就是狐狸崽子的身体太差了些。”医狐收拾着四处散落的药材,劝慰道。
才不只是发烧。
纪郁感知到与他紧紧相贴的温热,不安感渐渐消弭,张开嘴就要把他昨晚的遭遇讲出来,心口却忽然一阵绞痛。
痛得他眼泪瞬间就冒出头。
白钧焦急地在地面磨了磨爪子,舔舐的部位由耳朵转移到眼睑,仿佛能够隔着包扎的白纱帮纪郁舔去眼泪似的。
“小鱼,怎么了?”
“我痛。”小狐狸缩在白钧怀里,抽抽噎噎地说。
心口的疼痛折磨着他,其中还混杂着一点痒意,就像蚂蚁那样的虫子在他的心脏上面走来走去,然后肆意地啃食血肉。
直觉令他不敢再试图将实情说出口,对于危险的预感让他似乎又回到昨晚那样直面生死的时刻。
他不想死的。
“哪里都痛。”纪郁抱住白狼的脖子,细细闷闷的哭声从白纱之下飘出来。
“发烧了身体痛是正常的。”医狐走进门,略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们一眼,“大祭司还能养出这么娇气的崽子。”
白钧皱着的眉没有松开。
他很清楚,小狐狸在什么样的时候会怎样地哭。
如果只是因为发烧的疼痛,他不应该哭得这么伤心。
但是他再问,纪郁却连“痛”这个字都不说出口了。
一直到病愈,到病愈后的几个月。
白钧不知疲倦地问他:“小鱼,你还痛吗?”
“烦死了,你给我走开,滚远点。”
纪郁的脾气比生病前更差劲了,动不动就要生气、吼人、摔东西。
噼里啪啦的一阵,桌面上摆着的白钧送的木制玩具全部砸在地上,沾满灰尘。
“多管闲事。”
灰蒙蒙的眼睛盯着白钧,待在屋子里不见太阳的时候,这双眼睛近乎于黑色。
“对不起,小鱼。”
白钧低头一件件地将玩具捡起来,安安静静地走到远远的角落,担忧地注视着纪郁。
纪郁烦躁地甩着尾巴。
他总是痛和冷,毫无缘由地。大祭司见了他,也没有察觉出半点不对劲,这让他更惊慌害怕。
他慢慢琢磨明白,那晚见到的两个黑袍人就是故事里可怕的人类修士。
但一切都无从诉诸于口,只是折磨着他。
“你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纪郁迁怒所有视线内的物体,包括白钧,尾巴随意地卷起身边的东西,狠狠地砸向他。
是一些干掉的松子花,轻飘飘的落地了。
小狐狸眼里的厌恶和仇恨却是真实的。
真真切切的。
“别怕,小鱼。对不起。”白钧胡乱地说一些话,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这样说,一步步地往后退,退到门口,到纪郁视线之外的地方。
如果不是担心纪郁更加生气,他几乎要忍不住一次次探头去看小狐狸是不是又躲起来偷偷地哭。
房间里一片静默,没有声音。
这样坏的脾气,却愈演愈烈地坏下去了。
坏到大祭司都偶尔看着他,蹙起眉头。
坏到原本还会围着他的狐狸们,都再也不找他玩耍,远远地避开了。
“别跟着我。”在灌木丛间穿行的火焰般色彩的狐狸停下脚步,扭身冷冷看着身后的白狼,相比起幼崽时期,他身上的每一处线条似乎都被刻意拉得尖锐而狭长,显得富有攻击性。
“除非你告诉我你去哪。”白钧固执不肯后退。
身形高大得几乎像座小山丘的狼和纤细修长的狐狸对峙着,谁都不肯让一步。
“滚开!”狐狸龇着尖牙,眼里并没有像白钧那么多的复杂情绪,只是阴沉沉的,充斥着躁动和不耐烦。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驱赶白钧。
今天是他每个月蛊虫发作的时间——他后来又见到其中一个黑袍人,从他那里得知这个名称——他必须去取解药。
太痛了。
每一次都。
他起初并不想要那么轻易地默许黑袍人的接近,但真的太痛了,他能熬过一次、两次,但能熬过每天、每个月吗?
向谁求救都没有用,说不出口。
就连大祭司,是不是也在慢慢对他感到失望了呢?
他没意识到水雾蒙上了眼睛,薄薄的一层,摇摇欲坠。
白钧还是妥协了,他沉默着,往后退了半步,代表着他的投降。
“小鱼……”他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火红的色彩在树叶杂草的缝隙间闪烁,很快就彻底看不见了。
他和纪郁的距离,间隔得越来越远。